待他三人“分享”完了各自的勞動成果, 羅給事略略在腦中梳理了一下,便拱手對蕭虞道:“世子放心, 下官心裏已經有數了, 這便回去聯絡同道, 隻待望日大朝, 定叫逆賊伏法!”


    蕭虞正色道:“彼此皆為至尊盡忠,還望羅給事不遺餘力。”


    不遺餘力?


    羅動微微一怔,卻很快就反應了過來, 再看蕭虞的目光已然變了。


    ——這些王世子的行事風格當真是百年如一日,數代如一人, 一如既往地狠呐。


    這位分明是嫌“伏法”太便宜了曹碩, 有意讓其伏誅啊!


    但這個想法才剛在心頭升起, 羅動便意識到自己或許想岔了。


    若是曹碩當場便被判了死刑, 自然是用不著有司過堂了。這樣一來,也就避免了各方牽連、糊亂攀咬。


    可以說是既給百官長了記性,又將事情控製在了最小的範圍之內。


    再看燕王世子, 果見其神色之間略有憂色,便知自己前頭的想法果然是小人之心了。


    他不禁有些羞愧, 繼而又覺得至尊的眼光果然不凡, 這燕王世子的確是可造之材!


    “世子安心, 下官明白了!”他再次施禮,“如此, 下官告退。”


    說完, 便請齊國公派了家人領路, 從角門而出,拐進街巷裏,不見了蹤影。


    而羅動能想明白的事情,齊國公與榮桂自然也想得明白。


    這兩個都是真明白的人,除了在心頭稍稍遺憾了一下不能借機剪除曹碩的黨羽以外,很快便放開了此事。


    見事情已有了眉目,蕭虞心情大好,便也不準備打擾齊國公與榮尚書敘舊了,起身道:“兩位大人,這千年梅王孤也見識過了,這邊要去梅林遊賞一番了,兩位大人留步便是。”


    齊國公道:“如此,老夫與榮尚書也就不打擾世子的雅興了。”


    說完,他又點了個家人為蕭虞領路。


    蕭虞隨著那家人從另一條路折回了晚歸園,那家人便知趣地行禮告退了。


    蕭虞頷首還禮後,便抬步踏入了梅林。


    這個時候,客人們該賞的梅都賞得差不多了,便三三兩兩地在梅林裏的桌案旁坐下來,或飲清茶或品美酒,再配上些可口的糕點。


    偷得浮生半日閑,也算一大樂事。


    蕭虞並沒有借機結交朝臣的意思,便一路小心地避開了人群聚集點,撫開錯落的花枝,揮落肩頭的殘雪,一人怡然自得。


    可就是再小心,畢竟人多,想要完全避開也是不可能的。


    這不,才走到一處堆疊奇古的假山前,蕭虞便聽見了一個悅耳的女聲從假山對麵傳來:“聽了世子的講解,在下當真是茅塞頓開,真不知道該怎樣感謝世子才好。”


    這京中公侯甚多,能被稱一聲“世子”的也不知凡幾。


    這女子自稱“在下”,顯然是還沒有入仕,多半是還未婚配的。


    蕭虞原以為是一對小情侶借機幽會,便有意回避,以免打擾了人家的好事。


    但下一刻,她將將抬起的腳便又輕輕落了回去。


    隻因,她聽見了一個熟悉的聲音說:“女郎太客氣了,孤所懂的,不過皮毛而已。”


    這是蕭辟。


    那麽,這女子又是誰?


    是蕭辟的舊識呢,還是此次入京新結交的?


    蕭虞心思數轉,決定做一回偷聽之人。


    隻聽那女子道:“世子也太謙虛了,這還叫皮毛啊?以在下看來,青藤書院裏的先生也不過如此了。”


    唔,青藤書院,不是碧水書院。看來,這女子十有八九乃是寒門出身,非是勳貴子弟。


    蕭辟道:“雕蟲小技,怎敢與名士比肩?”


    這話雖然是在打機鋒,但他語調溫和,非但沒有絲毫的不耐,反而帶著些隱隱的笑意。


    很顯然,與這女子閑聊,很是令他高興。


    兩人又說了幾句,都是這女子一個勁兒地誇讚蕭辟,話裏話外都有投奔之意。而蕭辟雖對這女子感官不錯,在此事上卻是慎重得很。


    而後,那女子似乎是察覺到了,便不再步步緊逼,一定要個結果了,而是將話題轉到了別處。


    兩人說說笑笑,聲音漸遠。


    見正主已經走了,蕭虞動了動有些麻木的腿,正準備離開,便又聽見了一個熟悉的聲音:“我覺得我已經和你說的很清楚了,我對你,從來沒有過君子之思!”


    這是徐澈,伴隨著踢踏的腳步聲,最後在假山對麵停了下來。


    蕭虞無語望天:今天這是怎麽了?一個兩個的,都躲到這兒來說悄悄話。


    而後,便有一個清脆爽朗的女聲響起:“我知道你現在還不喜歡我。但現在不喜歡,不代表以後也不會喜歡呐。咱倆再多處處唄,我這人優點很多的,說不定哪一點就打動了你呢。”


    徐澈立時反駁:“這不可能。”


    “為什麽?”那女子不解地問。


    徐澈也不隱瞞,直言道:“我已經有了心上人了,不會再喜歡別人了。”


    那女子似乎是怔了怔,問道:“什麽時候的事?”


    徐澈道:“上個月。”


    “上個月?”那女子的聲音驀然拔高,蕭虞冷不防都嚇了一跳。


    徐澈急道:“你小聲點兒。”


    “對不起,我隻是太激動了。”那女子倒是如她的聲音一樣爽利,有錯就道歉,並還知錯能改地壓低了聲音,“你……你想好了,這輩子就喜歡那人了?”


    徐澈道:“阿英,你是知道我的,既然認定了那個人,一輩子都不打算改了。”


    那女子道:“哪怕人家不喜歡你?”


    “我會讓她喜歡我的!”徐澈說得是誌在必得。


    靜默了片刻,那女子深吸了一口氣,道:“好,我樓英也不是那種拿得起卻放不下的人。就衝你這態度,我祝福你早日得償所願。你放心,往後朋友還是朋友,我不會再糾纏你了。”


    徐澈鬆了一口氣:“你能這樣想,當真再好不過。其實,你回頭看看就會發現,更適合你的,一直在等著你。”


    “行了吧!”樓英不耐煩地說,“我這才剛失戀你就來拉/皮/條啊?”


    “你……”徐澈似乎是噎了一下,“注意你的言辭。”


    ——拉/皮/條什麽的,也太粗俗了!


    “嘁!”這一個音節之後,便有一個腳步聲顛顛跑遠了。


    根據蕭虞對徐澈的了解,他肯定是不可能放下名士包袱,跑得這麽青春爛漫的。


    果然,又過了片刻,才又響起了舒緩的腳步聲,並且越來越響。


    誒,等等,越來越響?


    那豈不是說明腳步聲的主人離她越來越近?


    正當她要繞著假山避走的時候,徐澈的聲音悠悠然傳來:“聽了這麽久,世子不準備發表點兒感想再走嗎?”


    得,這下是避不開了。


    蕭虞心裏一歎,麵上卻若無其事,帶著點兒恰到好處的歉意道:“孤起先便已在此,並無偷聽之意,還望太傅莫要見怪。”


    徐澈一噎,心頭氣惱:又是這般,克己複禮,絲毫也不越矩!


    被這股驟然而來的怒意一衝,徐澈疾步上前,走到距離蕭虞隻有半步之遙的地方,一手撐著假山石,低頭看著絲毫也不驚慌的蕭虞,略顯煩躁地問:“世子非要如此嗎?”


    蕭虞一怔:“太傅這是何意?”


    徐澈道:“你前幾次見我,明明不是這般。不但對我動手動腳,還誇我好看。我一直以為,你也是喜歡我的。”


    蕭虞目瞪口呆。


    好半天,她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不在意地一笑道:“孤不過是與太傅開個玩笑而已,若有冒犯之處……”


    “可我當真了。”徐澈打斷了她的話,一字一句,認真地重複,“我當真了。”


    蕭虞嗤笑:“這種事情,哪個紈絝子弟沒有幹過?若是個個都當真了那還了得?我大晉的《婚姻律》豈是兒戲?”


    “可你我都未曾婚配。”徐澈據理力爭。


    許是他的態度太過真摯,令蕭虞完全收起了玩笑的心思,正色道:“那太傅可知,喜歡我,需要冒多大的風險?”


    徐澈聞言,苦笑一聲:“你果然是在心裏記恨那人午朝上我推拒你的事。”


    蕭虞並不否認,隻是微微一笑,道:“那日太傅因何而推拒孤,你我皆心知肚明。今日卻又是怎麽了?竟是不怕引人誤會了。”


    “不是誤會,沒有誤會!”徐澈堅定地說,“我就是喜歡你,就是想和你在一起,冒任何風險我都甘願。”


    那日的事情他不想解釋,實際上也沒什麽好解釋的。那時候他的確是心有顧慮。


    且他還要承認,今日裏他之所以能對蕭虞說出這番話,未必就沒有父親那番話的功勞。


    他如今的確是喜歡蕭虞,也的確是做好了與她攜手一生的準備。


    可這短短時日內,他對蕭虞的感情還沒有深刻到願意以家族做賭注的程度。


    對於這一點,蕭虞心知肚明。


    可她卻不知道至尊蕭澄已經為她準備好了日後的夫婿,自然也就想不明白,徐澈怎麽會突然說出這種話來。


    她有些驚疑不定地看著他,在心裏將二人初遇之後的事情都捋了一遍,突然靈光一閃:


    ——他莫不是在報複我?


    真是越想越有可能啊!


    想當初,兩人初遇之時,她便用血淋淋的場麵讓他失態出醜。而後,又接二連三地調戲了他。


    所以,他這是想調戲回來?


    這怎麽可以呢?


    作為燕京城裏的紈絝之首,今日若是叫他得逞了,豈不是墮了燕京紈絝們的名頭?


    “嗬,”蕭虞輕笑一聲,緩緩地推開了徐澈,慢慢將自己從他與假山石之間解救出來,整了整衣衫。


    徐澈私心裏自然是不願退開的,可蕭虞天生神力,他又哪裏敵得過?


    無奈之下,也隻得順從著她的力道,退了開去。


    然後,便被她一刀紮了過來。


    唔,言語如刀。


    但見她神情鄭重地拱手一禮,道:“日前的確是孤無狀,孤在此給太傅致歉。還望太傅念在孤年少輕狂的份上,莫要與孤一般見識。”


    “你……”徐澈隻覺得自己一口氣喘不上來,都快把自己給憋死了。


    說實話,若非是他修養實在好,名士包袱也實在重,這會兒都想要張嘴罵人了。


    但很可惜,從小到大,徐名士學什麽都很快,就是學不會破口大罵。


    於是,他隻得深吸了一口氣無奈地歎道:“你怎麽又說出這種話來?”


    蕭虞微妙地笑了笑:“太傅說笑了。”


    徐澈:“……”


    ——他覺得,自己還是不要說了,學學前朝的那些狂士,直接做比較好一點兒!


    但還未等他下定決心付諸行動,不遠處聽了半天的蕭樗實在是忍不住了。


    “哈哈哈哈……”


    蕭虞眼睛一亮。


    ——來的正好!


    徐澈:“……”


    徐澈的臉都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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