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第三代衛國公徐珂, 這也是位傳奇人物。


    當然了,這個傳奇不單單是指她是大晉立國至今唯一一個迎娶了嫡係皇族的人。


    ——雖說初代英國公宋軼的次子一開始雖也是迎娶了太平公主, 但沒多久太平公主就變成了燕王殿下, 這“娶”也就自然而然變成了“嫁”。


    所以說, 徐珂是目前為止唯一一個成功迎娶了嫡係皇族的人。


    但徐珂的傳奇, 更多是來自於她本身。


    她二十二歲的時候,她的父親,也就是第二代衛國公徐敏一朝鋃鐺入獄, 沒多久就被文帝一杯鴆酒賜死獄中。


    屋漏偏逢連夜雨,就在她為了父親四處奔波的時候, 她的第一位夫婿卻趁機與家中婢女勾搭成奸, 並暗中密謀要害死徐珂, 奪了衛國公府的家產, 兩人雙宿雙棲。


    也是天不該絕了衛國公這一脈,兩人密謀之事被忠仆聽見,急忙告知了焦頭爛額的徐珂。


    徐珂本就因父親死於獄中而悲痛不已, 心裏焦躁恍惚的很。


    聽聞此事,她二話不說, 提了牆上寶劍便找上了夫婿, 半句不曾與他多言, 一劍下去,便使之身首異處。


    而後, 她又趁興殺了那背主的婢女, 轉頭便穿著血淋淋的衣服, 包了兩個賊子的首級入宮請罪。


    原本徐敏之死便是為文帝背鍋,又隻留了徐珂這一條血脈,文帝自然憐惜,許她輸金贖罪。


    繞是如此,兩條人命,也散了衛國公府大半的家財。


    但禍福總相依。


    徐敏之死雖另有內情,但他是被文帝賜死卻是不爭的事實。


    因而,他死之後,衛國公府便門可羅雀,迅速敗落了。


    徐珂一介孤女,並無親朋幫襯,自身又沒有順利襲爵。頂著一個國公世子的名頭,卻守著諾大家私,如何不遭人惦記?


    這出“輸金贖罪”唱完之後,衛國公府就徹底成了一個空殼子,雖日子清貧了些,到底勝在安穩。


    徐珂並未一蹶不振,百日熱孝之後,便暗中請托了父親舊日好友,在軍中謀了個千戶的職位,隨換防軍隊開拔北疆,在燕王麾下效力。


    當時,大晉與突厥的戰爭已到了白熱化,她在邊疆數年拚殺,悍不畏死,終是一步一步熬出了頭,重現了祖父時的榮光。


    據說,徐珂與信王蕭沛,便是在邊關相識、相知並相許的。


    等到突厥覆滅,徐珂也終於被文帝正式授了從一品國公爵位,是為一等衛國公。


    這些聽著已經夠傳奇了吧?


    可是真正讓徐珂史書有傳的傳奇經曆,卻是在她得了爵位,入京之後。


    唔,這個“史書有傳”,令她列傳的實際上並不是什麽好名聲。


    她入的,是《酷吏列傳》。


    而且,徐氏也是大晉目前為止唯一一家父女兩代皆入《酷吏列傳》的“傳奇家族”。


    沒錯,徐珂是個令人聞之膽寒的酷吏,她爹徐敏也是讓人提起來便寒毛直豎。


    徐敏為文帝收拾了多少暗中反對“男女平權”的公卿重臣且不必說,徐珂女承父業,同樣為“男女平權”這項事業發光發熱,貢獻了最大的熱情!


    由這父女二人改良或發明的刑罰多不勝數,由他二人親身參與修訂的律法也是不勝枚舉。


    所以說,在刑法與刑罰這方麵,衛國公府是真的家學淵源。而徐熾調任大理寺卿,那也真是專業再對口沒有了!


    但徐熾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蕭虞卻半點兒都不了解。


    這也難怪。


    郎中這個職位,六部裏都有。吏部、禮部、兵部、工部各有四個,戶部與刑部更是誇張,全國各郡都配備了一名清吏司郎,隻這兩部的郎中加起來,就足足有六十二個!


    這麽多的郎中,徐熾雖是衛國公世子,此前也不過是這眾多郎中之一,燕王府又怎麽會過多關注?


    因此,蕭虞不了解他,在正常不過。


    但她不了解,不代表別人也都不了解。眼前不正有一個了解的人嗎?


    “徐太傅。”她抬步走到徐澈身前,在他驚喜的目光中輕輕喚了一聲。


    “世子。”徐澈還禮,暗含期待地問,“不知世子尋下官,有何貴幹?”


    蕭虞笑道:“前兩日家父派人給孤送的年貨到了,裏麵正有幾盒王府新製的團茶。不知阿虞可有幸,邀太傅入府品茶?”


    徐澈並不喜歡喝茶湯,可若是與蕭虞一道,喝什麽又有什麽所謂?


    “世子相邀,敢不從命?”徐澈略顯激動的說完,卻又覺得這話有些不妥,聽起來就像是自己礙於燕王府的權勢,不得不應一般。


    他連忙補救:“下官榮幸之至,不勝歡喜!”


    一聲嗤笑自身側傳來,徐澈神色一斂,偏頭看去,便看見榮國公蕭夙正滿臉不屑地看著自己,眸中充滿了鄙夷。


    徐澈亦是自幼在帝都長大,難免會有與蕭夙打交道的時候。他素知這位榮國公心胸狹隘,因此並不打算理會他,便轉回了目光,裝作什麽都沒有發生。


    可蕭夙卻顯然不打算就此作罷,在一旁陰陽怪氣地說:“這八字還沒有一撇呢,就有人巴巴地湊上去捧臭腳了。至尊春秋鼎盛,有些人可不要得意的太早、太把自己當回事!”


    這話說得當真是難聽。


    徐澈不由蹙眉:若隻說他便也罷了,他全當犬吠,自不會與之計較。可這後半句稍待上了蕭虞,他便覺難以忍受了。


    “榮國公所言不錯,”徐澈緩緩轉過身來,正對著蕭夙,淺笑盈盈,眉眼如畫,“正因至尊春秋鼎盛,因而聖明燭照,凡事自有定論。我等做臣下的,隻管遵照聖意便是。至於旁的心思,還是不要有的好。不知榮國公意下如何?”


    這話就等於是指著蕭夙的鼻子嘲笑他:不管燕王世子最後能否獵得大鹿,反正是沒有你的份兒,你瞎操什麽心?


    蕭夙心頭大怒,恨不得當場活撕了他!


    但他總算還有些城府,眼見左右文臣皆放緩了離去的腳步,一個兩個皆豎著耳朵聽熱鬧。徐澈那番話又是正兒八經的政治正確的言論,他如何能出言反駁?


    他的臉皮微微抽動了一下,到底是擠出一抹“和善”的笑意,附和道,“徐太傅所言甚是。”


    離得較近的蕭琛發誓:真的聽見了蕭夙磨牙的聲音!


    她秀眉微挑,目光意味深長地自蕭夙臉上掃過,輕輕地,發出了一聲近似於嘲笑的聲音。


    沒錯,她就是在激怒蕭夙。


    雖然蕭琛沒有問鼎天下的心思,但若要她在蕭夙和邊地王世子之間做一個選擇的話,她當然是選王世子咯!


    他們這些藩王寒暑無阻地戍邊禦敵,帝都裏這些國公們卻是高床軟枕,安享富貴。


    往日裏就不說了,如今既然有了抉擇的權力,憑什麽還要讓這些膏粱們壓他們一頭?


    既然至尊都明說了,儲君是要從邊境藩王世子中擇選,那這件事的結果,就務必不能超出了一開始預訂的範圍!


    所以,今日之事,蕭琛義無反顧地站在了蕭虞這邊,順腳就踩了蕭夙一下。


    蕭夙……蕭夙麵色陡然一變……卻到底還是忍住了。


    他隻是深深地、深深地看了蕭琛一眼,略略拱了拱手,便拂袖而去。


    蕭虞輕笑:“倒還有些能耐。”


    蕭琛接口:“還沒蠢到家。”


    蕭樗抬手對著賴著不走等熱鬧的文武百官揮了揮,大聲道:“都散了吧,散了吧!”


    眼見熱鬧是沒了,大家多多少少都有點兒失望,頗為無趣地各自散去了。


    蕭樗掃了一眼仍未離去,反而拄著拐杖湊了過來的榮桂,頗為奇怪地問:“榮尚書,你不回去嗎?”


    榮桂對幾人行禮過後,又鄭重其事地對蕭虞行了謝禮:“今日之事,多謝世子暗中周全。他日世子若有差遣,榮某萬死不辭!”


    這大庭廣眾的,他說這話,到底是什麽意思呢?


    蕭虞一時間猜不透他的心思,便隻是抬手虛扶一下,輕笑道:“榮尚書言重了。彼此皆為至尊效力,孤也不過是盡了本分而已。”


    見她如此,榮桂也不著急表明心跡,隻是感歎道:“世子所言甚是。隻是這世間又有多少人還記得‘本分’二字?”


    而後,便道:“時候也不早了,諸位世子,徐太傅,下官這便告退了。”


    蕭辟含笑道:“榮尚書慢走。”


    而後,榮桂才拄著拐杖,一瘸一拐地走了。


    待榮桂離去,蕭虞便道:“堂兄、堂姐,阿虞與徐太傅有約,這邊也告辭了。”


    蕭辟道:“即使如此,你們便去吧。”


    蕭樗則是意味不明地看了徐澈好幾眼,弄得他心裏七上八下的,卻一個字都沒有多說。


    蕭虞拱了拱手,轉而對徐澈道:“徐太傅,請吧。”


    “世子先請。”徐澈連忙禮讓。


    禮數既然已經到了,蕭虞便也不再推辭,當先往外走去。徐澈則落後她半步,緊隨而上。


    到了午門外,徐澈吩咐小廝回去說一聲,便牽了馬,隨著蕭虞往燕王府行去。


    因今日朝上耽擱得比較久,兩人出了宮門已經是巳時正了。


    這時節,許多人家年貨都還沒有備齊,趁著今日天暖,拖家帶口地出來趕集。街上行人如織,小販叫賣聲不絕,兩旁店鋪也是生意紅火,好一派盛世景象!


    蕭虞與徐澈一行人控馬自人群中穿過,因顧及行人,並不幹快走,等好不容易穿過鬧市,這大冬天的,竟是弄了一身的汗。


    蕭虞長舒一口氣,心有餘悸地說:“帝都繁華,果然非邊地可比!”


    徐澈道:“下官倒是有心見識一下北地風光,可惜一直未曾有暇。”


    “這又有何難?”蕭虞笑道,“待日後有機會,孤便邀太傅同行如何?”


    徐澈眸光一亮:“一言為定?”


    蕭虞道:“一言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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