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各自都往自己那邊拉扯, 結果不必說,自然是蕭虞勝了。


    這倒不是蕭樗他時時刻刻都在友愛禮讓妹妹, 而是蕭虞實在力氣大, 蕭樗他心頭縱萬般不想讓, 奈何硬件設施跟不上啊!


    所以, 劉姓獸醫很快就從“兩位世子同時召喚,我到底該先去哪邊才好?”這種滿含激動的甜蜜苦惱中解脫了出來。


    “快點兒,快點兒, 麒麟兒有點兒不大對!”蕭虞拉著他就按到了踏火麒麟身旁,催促他趕緊給愛馬看傷勢。


    一旁的蕭樗運氣、運氣再運氣, 轉頭冷冷地看向已跑到他跟前的翁然, 咬牙切齒地問:“翁世子, 這龍門山莊裏就隻有這一個獸醫嗎?”


    這當然是不可能的, 畢竟這裏做的就是關於馬的生意,還是關於各種高官勳貴的馬的生意,獸醫當然不會隻有一個。


    翁然一邊在心裏埋怨安排獸醫的人不會辦事, 一邊賠笑道:“世子勿急,李獸醫馬上就過來了。”


    “嗯。”蕭樗淡淡應了一聲, 便轉回身去, 撫著寶寶的脖頸繼續安撫愛馬了。


    見他並沒有怪罪, 翁然心裏暗暗鬆了一口氣。


    熟不知,這會兒無論是被怠慢了的蕭樗, 還是在一旁看似全副心神都在愛馬身上的蕭虞, 心裏都隻有一個想法:處事如此散漫, 怪不得祁候府沒落至此!


    卻說這祁候原是開國之初武帝親封的一等候,隻是因著功績不夠,祁候的爵位隻是世襲,而不是世襲罔替。


    這麽多年來,祁候府之所以還能保著“祁候”這個封號,靠的就是每一代都有能人出來。雖然他們的功績不足以將祁候府從“世襲”變成“世襲罔替”,但原爵承襲還是可以的。


    隻是,自往前數三任那代祁候起,這種運氣仿佛已經耗光了。祁候府再沒出過一個足以力挽狂瀾的人物,爵位從一等候代代遞減,到了這一代,隻剩下了一個三等候的殼子。


    當然,這還要感謝沒出能人的同時,他們家也沒出什麽攪家精、敗家子。若不然,說不定如今連個伯爵都不剩了!


    作為祁候府這一代的繼承人,一個名為“候世子”,實際上卻隻能繼承伯爵的人,翁然本人實際上是沒多大想法的。


    他這人自來懂得知足常樂,這也是像賀蘭坤這樣背景足的公二代、候二代們願意帶他一起玩兒的原因。


    所以,莫說他根本就不知道兩位王世子心裏對自己的評價。就算知道了,多半也是一笑而過,轉過頭來仍是那副慢吞吞的、能將暴脾氣的賀蘭坤給噎死的德行。


    李獸醫得了召喚,來得很快。來了之後,他也不廢話,匆匆行了禮便上前查看寶寶的傷勢。


    這兩位獸醫都是看外科的行家,不多時便都得出了結論:外傷無大礙,回去洗刷幹淨了擦點兒藥就行了。


    蕭虞狐疑地看著劉姓獸醫:“孤怎麽覺著麒麟兒很不對勁兒呀?”


    劉姓獸醫耐心解釋:“世子的馬本是戰馬,一時半會兒的習慣不了安逸的生活。它之所以會如此,是因為安逸得久了,猛然回味兒當初的崢嶸歲月,過於亢奮了。過幾日就好了。”


    這也是常有的事,就像在戰場上廝殺久了的人很難再回歸普通人的生活一樣,戰馬本是生於戰場的,如今卻整日困在京城,連奔馳的空間都沒有,如何會好?


    蕭虞聞言,沉默了許久,無言地拍了拍踏火麒麟的脖頸,沉聲道:“孤知曉了。”


    她說完,再度縱身上馬,一拉韁繩,“駕”的一聲,奔馳而去。


    “阿虞?”蕭樗喊了一聲,見她已架著馬跑遠了,知她心裏不好受,也便隨她去了。


    “世子,世子!”阿青一邊喊,一邊連忙策馬追了上去。燕王府其他人見狀,呼呼啦啦!全追了上去。


    “誒,世子……”賀蘭坤也要追,卻被身旁的同伴拉住了。


    同伴道:“世子心裏不好受,你就別跟過去添亂了!”


    賀蘭坤不服:“我怎麽就是添亂了?”


    同伴白了他一眼,隻是道:“擊鞠要開始了,你是想不戰而逃?”


    隻這一句話,便按住了炸毛的賀蘭坤。


    蕭樗拍了拍不安彈蹄的寶寶,對翁然道:“翁世子,孤也回去了。諸位,也都自便吧。”他說完,也跨上了馬,帶著瑞王府眾人,策馬而去。


    今日這場擊鞠賽到底是沒有舉辦成。


    隻因鬧了這麽一場,眾人都有些身心俱疲。更不巧的是,天公不作美,兩位王世子走後不久,天上便飄起了細細簌簌的雪花,且短時間內便如鵝毛乘風。


    熱鬧已經看完了,眾人也便散了,唯有那黑馬的主人麵無表情地站在那裏,盯著被白雪漸漸覆蓋的馬屍怔怔出神。


    作為東道主,翁然怕他再呆下去凍出個好歹來,低聲勸道:“這位公子,要不還是由家下人幫忙把它給抬走吧。”


    那青年終於回神,冷冷地看著他,道:“在下不過一個破落戶,當不得‘公子’之稱。”


    被他嗆了一句,翁然也不生氣,順著他的話改口道:“那這位郎君,你的馬兒可是要在下找人幫忙抬走?”


    可誰知他這一改口,那青年臉色更難看了,眸中有屈辱之色一閃而過。


    這下,翁然卻不知道該怎麽辦了。但這馬死都死了,無論如何處理,都不能晾在這不管吧?


    就在這時,在一旁觀察許久的蕭夙帶著幾個人走了過來,搖搖手示意翁然不用管了,含笑對那青年道:“先前離得遠不曾看清,果然是登山伯。”


    那青年自然是認得榮國公蕭夙的,卻想不到蕭夙亦認得他,當下便有些受寵若驚,拱手道:“見過榮國公。想不到,國公竟還識得在下?”


    蕭夙道:“登山伯雖家道中落,卻自強不息。往日裏我也十分傾慕,卻不想,今日竟還有緣一見!”


    那青年姓賀名元昌,本是登候賀西之後。隻賀西之子賀南於文帝時是少數仍舊頑固地反對“男女平權”的勳貴之一,被衛敬公徐敏網羅罪名請入詔獄一遊。


    待賀南三個月後終於從詔獄出來時,不但本身隻剩一口氣,一等登候的爵位更是直接被削成了三等登山伯,又散了大半家資,才堪堪保住一族人性命。


    這賀元昌便是這一代的登山伯。


    反對皇權的人總是不被待見的,更何況賀南此舉還連帶著影響到了諸多勳貴文臣的利益。而登山伯一脈這麽多年又沒有特別驚才絕豔的人物出現,也就一直沒能翻身。到了賀元昌這一代,更是“床頭金盡,壯士無顏”!


    其實,賀南出獄之後也不是沒想過妥協。他甚至請旨要將爵位越過長子與次子,傳給嫡出三女。


    卻不想,這般自作聰明,卻是又惹了文帝的忌諱。


    ——武帝定下的基調是男女平權,而非是尊女抑男。


    且因著他先前反對的太激烈,文帝認定了他此舉就是為了刺激那些勳貴的嫡長子繼承人們,引起朝中動蕩,趁亂扼殺了“男女平權”一事。


    於是,賀南的結果就顯而易見了。且登山伯的爵位雖然沒有再次被削,卻是多年被至尊與即得利的勳貴們忽視,越發敗落。到了賀元昌這一輩,甚至連買一匹好馬都要斟酌再三了。


    他迫切地想要翻身,卻始終找不到門路。


    如今,身份尊貴的榮國公竟然認得他,還知曉他的努力,如何不令他激動?


    “國公謬讚了。”他幾乎是抖著手說出這句話的。


    蕭夙對他溫和地笑了笑,轉眼便麵帶歉意地說:“我那兩個堂弟與堂妹自幼便高高在上慣了,難免目中無人了些,還望登山伯莫要放在心上。”


    這一句話便讓賀元昌想起了自己的黑風被射殺,那兩位王世子卻分毫也不曾在意的情景。


    他臉上因遇見知音的笑容登時一滯,臉皮抽動了一下,淡淡道:“王世子身份高貴,在下豈敢怪罪?”


    “那就好,那就好。”蕭夙仿佛沒有聽出他話語中的怨憤,露出鬆了一口氣的模樣,轉而邀請賀元昌,“相逢既是有緣,登山伯若不介意,隨我入包間小酌幾杯如何?”


    他見賀元昌去看那匹黑馬,立時道:“登山伯不必擔心,我這就派人,將閣下愛寵的屍身送回貴府中去。”


    賀元昌拱手道:“如此,便恭敬不如從命。”


    兩人正要返回山莊,遠遠的便聽見有人喊道:“等等。”


    待那人策馬靠近,兩人才看清他衣服上屬於瑞王府的標記。


    賀元昌臉色不好,直接問道:“不知閣下還有何見教?”


    ——莫不是瑞王世子覺得殺了馬不夠解氣,還要殺人不成?


    那人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道:“世子讓小人來問問,這位公子是哪個府上的?”


    賀元昌本不願說,一旁的蕭夙卻搶白道:“這是登山伯。”


    “原來是登山伯。”那人在馬上拱了拱手,“世子說了,今日傷了登山伯的坐騎,心裏十分過意不去,命小人先送一匹馬來給登山伯代步。待到明日,還會有一匹千裏駒送到登山伯府。”


    他說完,打了個忽哨。但聞馬蹄聲嘚噠,一匹黑馬自茫茫雪幕中躥了出來。那人伸手朝賀元昌一指,馬兒便奔到了賀元昌身前,驟然刹住了腳步。


    “馬已送到,在下告辭。”他說完,根本就不給賀元昌反應的時間,策馬轉身而去。


    又是這種漫不經心的施舍!


    賀元昌心頭一梗,正要拒絕,那人卻早走遠了。


    於是,這一口氣便噎在他胸腔裏,不上不下的,難受得厲害。


    可今日顯然還沒完。


    那人走後不過片刻,又有一人策馬而來。這回是燕王府的人。


    一模一樣的說辭,一模一樣的場景。隻不過,燕王府的這個人已經知曉了他的身份而已。


    賀元昌再次被噎得半死。


    偏偏這個時候,蕭夙還火上澆油:“他們並沒有看不起你的意思,登山伯千萬不要誤會!”


    賀元昌自嘲一笑:“國公也將人性想得太美好了,並不是所有人都如國公一般,英雄不問出處的。”


    “罷了,罷了,”蕭夙一副極無奈的樣子,“今日便由我做東,替堂弟與堂妹賠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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