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虞這人, 生性多疑,蕭樗自小與她一塊兒長大, 對她的了解不可謂不深。


    就比如這一刻, 他隻是做出了與平日裏有些不符的舉動而已, 便令蕭虞驚疑不定, 險些動搖了自己的判斷。


    但也就是險些而已。


    到底是與蕭樗多年情分,她自認還是了解蕭樗的。


    說她傻也好,說她自以為是也罷, 反正她就是不相信,蕭樗會與別人聯合起來謀算她。


    見她的神情迅速緩和了下來, 再次朝他露出了深深的梨窩, 蕭樗心頭一暖, 隻覺鼻子有點兒發酸。


    可他卻強迫自己冷硬了心腸, 扭過頭不再理會她。


    恰在此時,上首的蕭澄起身以酒祝天地,眾臣也都隨之起身, 舉杯以待。等蕭澄說完了祝詞,將杯中酒液傾倒在地上之後, 眾人也都將酒液灑在腳前。


    “至尊萬歲, 大晉萬年!”


    因著除夕夜裏自來便有守歲的傳統, 今夜的宴會並不是很長,不過兩個時辰, 蕭澄便大發慈悲, 宣布眾人可以各自散去了。


    徐澈跟著父兄出了設宴的武德殿, 一步三回頭,最終卻隻等來了“至尊留幾位王世子一同守歲”的消息。


    他的失望直接便顯在了臉上,但也隻是一瞬,便被他遮掩了過去。


    徐清瞥了次子一眼,咳了一聲,道:“走吧,回府,孩子們都在等著守歲呢!”


    徐澈連忙上前,和徐熾一左一右扶住父親,父子三人一同向宮門口走去。


    待出了宮門,徐澈的腳步再次慢了下來。徐清無奈地搖了搖頭:“快去吧。”


    “父親?”徐澈一懵。


    徐清道:“知子莫若父,你那點兒心思,為父還看不出來嗎?”


    徐澈低頭一笑,頗有些羞澀:“孩兒去去就來。”


    說完,他便自懷中取出一塊兒瑩潤的紫玉,摩挲了片刻,尋到了燕王世子車駕的停靠之處,托隨侍的阿青將玉轉交給蕭虞。


    “阿虞若是問起,便說此玉乃是阿澈偶然所得,覺得與阿虞氣質頗為相稱,便以此贈卿。”


    阿青想到自家世子對這徐公子的心思,便也答應代為轉交:“太傅放心,下官一定將此玉交到世子手中。”


    “如此,便多謝了。”徐澈拱手致謝,阿青連忙側身避過:“太傅折煞下官了。”


    徐澈這才告辭離去。


    再說蕭澄留下了四位王世子,便帶著四人轉回披香殿。


    宮人們早接到了吩咐,在萬安宮的宮苑裏放置了許多的煙花爆竹,待幾個主子於殿前廊下坐定,小圓子便捏著一根線香,親自點燃了一個名為“萬紫千紅”的煙火。


    今年製煙火的匠人也是巧思,待這煙火即將散盡之時,竟然匯成了四個大字:


    ——國泰民安。


    四下侍奉的宮人們忍不住驚呼出聲,便是幾位王世子也忍不住站起身來,勾頭去看那逐漸消逝的字跡。


    蕭澄一聲:“賞。”一下子便驚醒了眾人。


    由蕭虞四人領頭,萬安宮中所有人皆伏拜在地,口稱:“大晉萬年!”


    出了這等瑞事,哪怕是人為的,也令蕭澄心情大好。畢竟,既然人為能造出來,不是說明上天還是認可的。若不然,凡人又豈可與天抗?


    煙火一個又一個被宮人們點燃,那個讓眾人驚歎不已的“萬紫千紅”竟隻配拋磚引玉的。後麵的一個比一個絢麗,寓意也一個比一個更好。


    特別是最後那個炸開之後,迅速匯成了一副天帝的影像。更有甚者,這天帝的形貌竟與蕭澄有八分相似!


    蕭虞一怔之下,便笑道:“或許至尊當真是天帝入世曆劫呢。若不然,又豈會得上天諸多考驗?”


    此言一出,無論蕭辟三人是何等心思,也隻得順著她的話說。


    “不錯,所謂天將降大任雨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至尊也是曆過了諸般劫難,這才有如今的天啟盛世!”


    “如今帝相顯示,不正說明上天已認可了至尊的功績嗎?”


    要不怎麽說,上位著不要臉起來,就沒下麵人什麽事兒了呢?


    這幾位王世子平日裏可是矜持得很,一言一行莫不為天下楷模。如今這明顯是溜須拍馬的話說出來,也比旁人多了五分真誠,蕭澄臉上的笑意就沒散過。


    大型的煙火燃盡了,小圓子便又弄來了許多可以供人拿在手裏的小煙花,顛顛地上前請示:“至尊與諸位世子可要玩兒嗎?”


    趁著年節的喜氣,幾人也都意思意思燃了一個。


    一隻煙花棒“嗤嗤”地燃完,既不如大型煙火絢麗,也沒有爆竹的聲響,蕭虞頗覺索然,不滿道,“怎麽沒有爆竹進上?”


    小圓子登時滿臉為難。


    好在不用他斟酌著怎麽開口,蕭澄便板著臉為他解了圍:“不許玩兒爆竹!”


    蕭虞滿臉不樂,順手就把那燃剩下的銅簽子丟在了地上,擺手道:“你們玩兒吧,我不玩兒了。”


    蕭樗鳳眸一眯,極快地掠過一抹嗤笑,又點了一根。


    蕭辟與蕭琛對視一眼,蕭琛神色坦蕩,蕭辟卻是若有所思。


    說完了那一句,蕭虞便埋著頭撥弄手邊的糕點碟子。這一桌糕點擺的滿滿當當的,是層層疊疊的複瓣桃花狀,兩個碟子之間的間距很近,她伸手稍微一撥弄,便撞在了一起,發出“叮”的一聲脆響,讓人一聽便知是上好的內造器物。


    然後,她又把手指伸到碟子的另一邊,再一撥,又撞上了另一個碟子。


    一時間,廊下“叮叮當當”之聲不絕於耳,漸漸地,竟還連成了一首悠揚的曲子。


    她原本是在與蕭澄賭氣的,撥著撥著卻是撥出了樂趣,笑意逐漸在臉上暈染開來,比方才炸開的煙花還要絢爛。


    蕭澄在一旁看得好笑:這可真是孩子心性,氣性來的快去的也快。


    這樣想著,他方才提起的心也慢慢放下了,滿臉慈愛地看著她自得其樂。


    至尊都沒說什麽,另外三人也不好出聲。


    蕭樗是壓根不多看一眼,仿佛是玩兒煙花棒玩出了樂趣,一根又一根的,不多時,腳邊已堆了許多的銅簽子。


    蕭琛見他玩兒的歡快,幹脆也放下金杯,湊過去一起玩兒。獨留蕭辟一人左右看了右看,伸手便端走了蕭虞正要撥動的那碟糕點。


    措不及防一手撥了個空,蕭虞不滿地抬起頭,瞪向了罪魁禍首:“阿辟堂兄,你做什麽?”


    蕭辟捏起一塊兒糕點朝她晃了晃,隨後便丟入了口中,一臉享受地咀嚼片刻,咽了下去,點評道:“這墨魚糕倒是很有幾分蓬萊郡的滋味兒!”


    “是嗎?”蕭虞滿臉好奇,“我嚐嚐。”


    蕭辟將碟子遞過去,蕭虞嚐了一塊兒。點心剛入口,她便被這腥味兒衝得反胃。強壓著咽了下去,她不可置信地看著蕭辟:“阿辟堂兄,你平日裏就吃這個?”


    “不啊,”蕭辟道,“這個與年糕一樣,是過年才吃的。”


    “年糕,蓬萊郡那邊過年不吃餃子吃年糕?”


    “餃子也吃,年糕也吃。燕地不吃年糕吧?”


    蕭虞搖了搖頭:“不吃。”


    一旁的蕭澄笑道:“燕地與京城一樣,年節裏的餃子從頭吃到尾。”


    三人便就著各地的風俗說起了話。


    蕭辟說起了東海深處有一座島上,上麵的男子長到了舞象之年便要與同伴們一起獵殺鯨魚。


    “我入京時獻給至尊那座魚骨架,還有那些醃製好的魚肉,都是從那座島上搶回來的戰利品。”


    “哦?”蕭澄來了興致,“你自己帶人去的?”


    蕭辟溫和一笑,說出的話卻與溫文爾雅毫不沾邊兒:“近海的海盜都殺盡了,沒奈何,我隻得帶人深入東海。海外島國雖茹毛飲血者居多,卻也有些島嶼盛產金銀礦藏。”


    說到這裏,他不免露出可惜的神色:“隻可惜,毅國兵力不比先王時期,我雖記下了好幾處礦脈圖,卻是無力進兵奪地。”


    蕭澄笑意微斂,情知之所以會如此,除卻毅王蕭薰性情溫和外,他在朝中表現的太過仁和有關。


    他倒是想做個嚴君,可他的身體卻不允許。但凡想要多活幾年,就不可大悲大怒,亦不可大喜大憂,更不可太過勤於政務。


    而要做一個嚴君,就免不了夙夜宵旰。


    他轉頭詢問蕭虞:“對於此事,阿虞以為如何?”


    這會兒,蕭樗與蕭琛也早不玩兒煙花棒了,幾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蕭虞身上。


    蕭虞笑了笑,道:“若是能大軍壓境,斬殺不服者,以當地土著開采礦脈,自然是上上之策。但若一時兵力不足,卻也不必一定要望洋興歎。”


    蕭辟神色一正:“願聞其詳。”


    蕭虞卻是看向蕭琛,笑道:“這種事情,想必阿琛堂姐也有經驗。”


    蕭琛正聽得入神,卻冷不防被蕭虞砸過來一個大餡餅。她詫異地看了蕭虞一眼,不明白她怎麽會將這麽好一個在至尊麵前表現的機會讓給自己。


    但餡餅都砸到嘴裏了,她也不會吐出來就是了。她雖然沒有奪位之心,但作為邊地藩王,在至尊這裏的好感度自然是越高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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