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北疆大捷的戰報傳回京城的時候, 已經臨近年關了。


    因著今年大晉終於迎來了久違的儲君, 六尚處準備的宮宴本來就要比往年熱鬧一些, 如今又逢了捷報,至尊更是親自下令, 要大辦特辦。


    又因著雪天路滑,北征大軍一時半會兒無法返程, 蕭澄又特意擬了聖旨,八百裏加急送到北疆, 準許燕王殿下代天子將此次的戰利品勻出三成, 暗功勞分賜諸將士。


    當然了, 這些賞賜裏的戰利品, 是不包括將士們在打戰的過程中自己得的,屬於額外的賞賜。


    因此,這聖旨一下, 三軍內外皆大歡喜,皆自動自發地向南跪拜,三呼萬歲。


    北疆這邊過了個熱鬧年,京城那邊也十分盡興,可臨近西域的蘭陵郡,卻是愁雲慘淡。


    “你說什麽?”坐在大帳主位上的中年女子霍然起身,扶著桌案, 身子忍不住前傾, 聲音裏有著遏製不住的顫抖, 顯然是不願意相信。


    跪在地上的傳令兵渾身是血, 伏在地上,頭也不敢抬,聲音更是沒有底氣:“世子於回程途中,中了埋伏……不知所蹤。”


    那女子身子一晃,便跌坐在椅子上。


    “大王!”


    “大王!”


    左右副將連忙去扶,卻被她抬手製止了。她強打起精神,問道:“與世子一道的人,就隻剩你一個了?”


    過了許久,卻不聞回答,一個偏將上前一歎,歎息道:“大王,他已經去了。”


    那上首的女子,正是瑞王蕭焱。她有著蕭家人特有的超出常人的美貌,此時卻是神色暗淡,仿佛一下子老了十歲。


    “如此義士,厚葬吧。”蕭焱按了按眉心,吩咐左右,“世子失蹤一事,切不可傳入王妃耳中,也不要張揚,先吩咐人,悄悄地找。”


    一個副將道:“可是大王,若隻是暗中找尋,怕是進展緩慢,難免耽擱了營救世子的時機呀!”


    “孤自然知曉。”蕭焱歎了一聲,無奈道,“可是,此時正是非常時期,若是令西域諸國知曉了瑞王世子很可能被他們俘虜了,必然會生出不必要的變故。”


    幾個副將對視一眼,隻得應了:“喏!”


    遠在京城的蕭虞對此絲毫也不知情,她正手忙腳亂地處理人生第一次的,身為儲君,給臣下的回賜。


    這與往年的禮尚往來又有不同。


    如今,她是君,那些給她送年禮的都是臣,她給的回禮也不叫回禮,叫做回賜。


    這回賜要有個度,即不能過於寒酸,失了儲君的氣度;也不能過於貴重,有招攬人心之嫌。


    ——要知道,她上頭可還有個正兒八經的一國之君呢!


    待忙完了回賜之事,便是代替身體有恙的至尊主持宮宴。幸而今年大部分的宗室與勳貴都在北疆,讓第一次幹這種活兒的蕭虞有了個緩衝,沒出什麽亂子。


    一轉眼,便到了上元節,蕭虞好不容易清閑了下來,便接了徐澈的帖子,一道逛上元節的燈會。


    這上元節的燈會一共五天,從正月十三開始,一直到正月十七才結束。這其中,十三這天主要是商家展出一些燈的原材料和框架;十四這天則是展示一些製作工藝,當然了,某些獨家秘術,是肯定不會拿出來的。


    這頭兩天是的目的,就是吸引客人,以便十五那天的正日子和十六這天帶新生兒看燈的父母登門光顧自家的店鋪。


    而十七這天,是燈會的尾聲,燈火闌珊的,也別有一番意境。


    徐澈約蕭虞賞燈會,約的,自然是正月十五這一天。


    這一天,黃昏時分,徐澈便到端本宮去接了蕭虞,兩人明麵上隻各待了一個隨從,蕭虞帶的自然是阿青,徐澈帶的自然是徐成。當然,暗地裏自然有不少人看護。


    兩人一同去辭別蕭澄,到了披香殿,見蕭澄換了一身青色便服,頭發也隻是簡單地用青玉簪子束起,一副要出門的樣子。


    蕭虞眨了眨眼,抿唇一笑,暗中拉了徐澈一下,讓他別亂發問,裝作什麽都不知道地和蕭澄報備了一下,就和徐澈一同出去了。


    待離了萬安宮的範圍,徐澈才問:“至尊這是要出門?”


    蕭虞道:“這不明擺著嗎?”


    徐澈有些遲疑地問:“是和英國公一起?”


    蕭虞道:“我想也是。”


    徐澈擔憂地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蕭虞好笑道:“怎麽了?”


    徐澈遲疑道:“今日你高興,我不想敗了你的興致。”


    他這麽一說,蕭虞便猜到他是要說什麽了,又是好笑又是感動,解釋道:“你放心,至尊根本無意立後。”


    “那就好。”徐澈送了口氣,但下一刻卻又為宋霏抱不平,“這樣的話,英國公豈不是很可憐?”


    “嗯?”蕭虞假做不解地看著他。


    徐澈皺著眉頭說:“若是有朝一日,你突然對我說,根本無意與我成婚,我一定會很傷心很傷心的。”


    蕭虞笑得直抽氣:“你胡說什麽呢?我……”


    “嘩——”的一聲巨響從前方,將兩人都嚇了一跳。兩人凝目一看,十丈之外一片煙塵。


    蕭虞招來了一個侍衛詢問:“這是怎麽回事?”


    那侍衛道:“回稟殿下,是景帝時期長成的兩株合歡樹倒了一棵。前麵危險,殿下還是另擇路途吧。”


    “合歡樹倒了一棵?”徐澈心頭莫名一突,生出些不好的預感來,急忙問道,“能修好嗎?”


    那侍衛為難地說:“這個……臣也不知道。”


    蕭虞拉住他的手,安撫道:“罷了,不過一棵樹而已,修不修的好,又有什麽關係?”


    聽她這麽說,徐澈隻好壓下了心頭的不安,兩人換了一條路出宮。


    待兩人來到舉辦燈會的南齊街時,天已經擦黑了,商家們已經陸陸續續的把自家最好的花燈都點燃了,掛到了最顯眼的地方。


    一眼望去,萬家燈火通明,恰如九天的星河倒掛入了凡間,輝煌的溫暖了初春時節寒氣未散的夜。


    兩人手拉著手,一路賞燈,蕭虞看上了一個精致的五彩麒麟燈,乃是一家布莊的鎮店之寶。徐澈上前問了,商家卻說這燈不賣,得買了他們布莊裏最新織出的一匹布,這燈就當做添頭送了。


    那布莊的夥計向兩人解釋:“這是我們布莊幾十年傳下的老規矩了,這最新的一匹布,就是昨天織的最後一匹。”


    徐澈毫不猶豫地說:“這布我買了。”


    他原以為,這匹布一定是極好的料子,價錢也很貴。卻不想,夥計進去片刻之後,抱了一匹藏藍色粗布出來,笑眯眯地說:“昨天織出的最後一匹布,是這匹粗布,二十文錢。”


    徐澈有些意外,拿出錢袋,數了二十文錢交給了夥計。


    “謝了您了,來,布給您,花燈也給您。”


    然後,他又絮絮叨叨地說起了關於這最後一匹布的事:“每年的正月十四,老板都會把織工們聚在一起,抽簽決定他們織什麽布,然後一塊兒開始,待時辰到了,哪個是最後織完的,就是哪一匹。說起來,公子可真是幸運,織這匹粗布的織機中間出了點兒問題,而在時辰到的時候,正有一匹提花錦快要完工了。”


    “那還真是幸運。”徐澈笑著應和。


    那夥計道:“公子的運到這樣好,一定能和心上人白頭偕老的。”


    徐澈被他奉承得心花怒放:“借你吉言。”說著,塞了一塊兒碎銀子給他。


    “那小的就沾沾您的喜氣了。”夥計熟練地接了過來,又指點道,“那邊河岸上的大柳樹旁,有個老嫗賣的河燈,許願可靈了,公子不如帶女公子去放個燈,圖個吉利不是?”


    “多謝。”徐澈又道了謝,回身把布匹遞給徐成,又把花燈遞給蕭虞,低聲商議道,“咱們去放河燈?”


    蕭虞本是不信這等怪力亂神之事的,但見徐澈興致高昂,便不忍拂逆,點頭應道:“好啊!”


    兩人又牽了手,在河邊找到了那棵大柳樹,見樹下果然有一個老嫗在賣河燈。


    徐澈道:“那邊人多,你在這等我一會兒,我去買。”


    “嗯。”蕭虞點了點頭,便提著麒麟燈在原處等他。


    她站的地方離河岸不遠,燈火照耀之下,粼粼的波光清晰可見,河麵上漂浮了許多蓮花狀的河燈,就像是一個又一個承載者希望與祝福的小船,緩緩地流向它該去的地方。


    “阿虞?”


    一個熟悉的聲音驚喜的想起,就像是抓出了一根救命稻草。


    蕭虞回頭一看,卻是宋潛與一個年紀相仿的少女。蕭虞仔細一看,認了出來,這少女原是樓侍郎的愛女樓英,也就是宋潛的未婚妻。


    宋潛快步走到她身邊,喜道:“阿虞,你也出來賞燈?”不隻是有意還是無意,樓英被他甩在了後頭。


    “對呀,”蕭虞笑道,“難得有空閑。兩位這是一塊兒出來的?”她看了看樓英。


    “別提了!”宋潛道,“還不是晏瑰,老拿我爹壓我,非要我去約樓女公子一塊兒賞燈。我們倆又不熟,在一塊兒別提多尷尬了。”


    “是啊!”追上來的樓英也是一副鬆了一口氣的樣子,“幸好遇上了……女公子,要不然,這長夜漫漫的,真不知道該怎麽應付?”


    蕭虞笑意一僵:“……”


    ——嗬嗬,可是孤並不是很想和你們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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