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聲撞擊,蕭繹眼看著那野豬竟然飛了出去, 撞到地上滾了兩圈, 接著便沒了動靜。


    死了?


    蕭繹不確定, 撐著身子走過去看了一眼,確定是死絕了。隻是看到這一幕, 他心裏再平靜不下來。


    阿年就在他麵前站著,五官扭曲,雙目通紅,像是充了血一般, 手上, 臉上, 俱是猩紅一片。連蕭繹也分不清那究竟是野豬的血,還是她的血。


    “阿年?”蕭繹不確定地喚了一聲。


    麵前的人看了他一眼, 仍舊沒有什麽感情, 好似冰塊一般。忽得, 阿年腿一軟,仰麵倒在了地上。


    “阿年!”蕭繹趕緊過去,將人扶了起來, 隻是再怎麽晃,懷裏的人也半點兒反應都沒有。


    蕭繹顫巍巍地伸出手, 在她鼻下探了探,許久之後, 才放下了繃緊的心。隻是他仍舊擔心阿年會出什麽毛病, 方才阿年那怪異的模樣, 要說沒毛病,傻子也不會信的。


    恰在此時,林子外頭傳來一陣陣呼喊聲。


    蕭繹聽出了有熟悉的聲音,忙大叫道:“我們在這。”


    “人在那兒!快!”慌忙中,也不知是誰叫了一句,餘下人都慌慌張張地往這邊跑。沒多久,便看到了蕭繹與阿年。


    陳大海與陳大河率先跑過來,他們這一行人手裏不是拿著刀就是扛著鋤頭,陳大海兄弟倆也一樣。看到阿年滿臉是血的樣子,兩人都嚇得不行,手裏的鋤頭都險些沒拿穩:“阿年,阿年這是,怎麽了?”


    蕭繹看了一下阿年的臉蛋,蹙眉道:“應該不是她的。”


    “都流了這麽多,怎麽可能不是她的血。是不是那野豬弄的,那野豬在哪……”陳大海張望了一眼,到嘴邊的話卻愣是咽了下去。隻因那頭野豬已經倒在了不遠處,流了一灘血,一動不動,儼然是死透了。


    “這野豬,是你殺的?”陳大海震驚地看著蕭繹。


    “此事待回家再說。”蕭繹蹲下身,想將阿年背在身上,陳大海見狀,趕緊將人給接了過來。


    “我背著吧,下山這麽遠的路,你哪裏能背得動。”


    蕭繹也沒有與他爭,實在是他如今也累得慌,連抬抬手指都費勁,更莫要提將人背到陳家了。既然有陳大海代勞,蕭繹也落個清閑,隻是後頭的事兒,免得不還要再勞煩勞煩別人。


    蕭繹轉向一邊站著的陳大河:“那野豬,便麻煩陳三叔找些人將它抬回去了。”


    陳大河連連應下,讓蕭繹別擔心這個。今兒本是為了過來救人,自然不會缺人手。


    陳大河一聲吆喝,便有幾個壯漢走了過來,合幾人之力,方才將這野豬給抬了起來,隻是走動起來,仍然有些困難。


    陳三石一邊抬著,還一麵與陳大河感歎道:“這樣大的野豬,還真是少見。倘若今兒真下了山,還不知道要糟蹋多少房屋,傷了多少人。”


    “誰說不是呢。”


    幾人往前走著,才幾步,陳三石忽然踩到一個紮腳的東西,低頭一看,差點沒嚇一大跳:“這是什麽?!”


    陳大河也低頭,麵上亦是驚訝不已:“這,這不是野豬的牙齒麽?”


    看著就嚇人。


    陳三石後知後覺地說了一句:“怪不得我方才看這野豬,怎麽看都覺得不對勁,原來獠牙被人掰斷了,嘖嘖,真是——”


    真是什麽,他也沒說出來。隻是眾人心裏頭都知道,這牙齒,可不是撞斷的,而是被人生生掰斷的,且還斷得整齊。


    這得多大的力氣啊,眾人舔了舔自己的牙齒,脊梁骨那兒冒出了一陣陣冷汗。


    怪道老人說真人不露相呢,看著不過是個半大少年,原來竟這般凶殘。本來他們對著姓蕭的還存了點看笑話的心思,現在想想,幸好沒主動招惹。否則,自個兒的下場還不一定有這野豬好呢。


    因著方才陳二蛋幾人在村子裏叫著救命,又個個驚慌失措的,惹得陳家村一村子的人都提心吊膽的。這回眾人抬著東西下山,剛到村裏,便有許多人圍了過來,嘰嘰喳喳地問著問題,更有不少人圍在陳大河他們邊上,看著野豬,臉上又是好奇又是害怕,許久不曾散開,弄得陳大河等人也走也不是,留也不是,進退兩難。


    吳嬸子也在裏頭。


    見到柱子爹也在那兒抬著野豬,她沒聲沒息地便走了過去,拉了拉柱子爹的袖子:“這野豬,是你們打的?”


    “我們哪兒有這個能耐,人家蕭公子打的。”


    吳嬸子聞言頗覺失望。她看著這野豬也眼饞得很,想著要是她男人打的,回頭還能分點肉回去。柱子這回吃了大虧,到家的時候差點倒在地上爬不起來了,不補一補怎麽行。可惜了,這樣大的野豬,竟一點兒也分不到。


    “對了,柱子還說了,他在山裏頭還打了一頭小野豬,你怎麽也沒帶下來?”


    “哪兒有什麽小野豬。”


    “就在林子裏頭,半山腰往上走走,就能看到了。你回頭再去看看,說不定還在呢。”


    “我不去,要去你去。”笑話,這山裏的野豬不知道死絕了沒有,萬一他待會兒上去再碰上一隻呢。他可沒有本事,能一人打死一頭野豬。


    “你!你個不中用的!”


    柱子爹半點不在意她罵的是什麽。想起那蕭公子的手段,柱子爹哆嗦了一下,告誡了婆娘一句:“往後叫柱子機靈著些,千萬別和那個姓蕭的對上。”


    “怎麽著了?”


    柱子爹看著邊上還有陳大河在,沒有多說什麽,隻讓媳婦先回去照看兒子。


    吳嬸子最後看了一眼那野豬,依依不舍地回去了,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夫妻有多膩歪呢。


    剩下的也有不少人想探探蕭繹的話,隻是他還冷著臉,又沒有力氣說話,但凡上來的,沒有一個得了好臉的。


    陳大海背著人,不得不替他描補一二,帶著歉意道:“他一個小孩兒家,也早就累了,這會兒沒有力氣說話呢,大家別見怪。”


    話剛說完,陳大海忽然感覺到背後的人動了一下,他趕緊回頭:“喲,阿年,你醒了,感覺怎麽樣?”


    蕭繹也忙踮著腳望過去。


    阿年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地看了看周圍一眼,最後發現自己正趴在大伯背上,還有點驚訝:“我怎麽睡著了?”


    陳大海哭笑不得:“身上可疼,可有哪出傷口?”


    阿年摸了摸臉,又動了動身子,最後搖頭:“好著呢。”


    陳大海長舒一口氣,看來蕭公子那話才是真的。這丫頭臉上的血都不是她自己的,多半是那野豬的。她倒下,必定也是因為被嚇到了。阿年才多大,見到野豬害怕也正常。


    “我要下來。”阿年覺得背著不舒服。


    陳大海將人放下。


    阿年腳落了地,感覺有些頭重腳輕,冷不防就要往前倒去。邊上的蕭繹眼疾手快地將人扶好,遮住阿年的視線,生怕阿年看到後頭的野豬。


    “那裏怎麽那麽多人圍著?”阿年好奇道。


    蕭繹想捂住她的眼睛,可是看她這一臉血的,實在下不去手,隻道:“別看。”


    “哦。”


    見阿年還算聽話,蕭繹才放鬆下來。他忘不了剛才阿年的失常,在山上還好,沒人看到,若是這會兒再犯一次,隻怕是會被當作怪物抓起來了。


    “咦,你們終於回來了!”陳二蛋的聲音從後頭傳來,帶著些驚喜。


    蕭繹見人過來,忽然握緊了阿年的手腕。


    陳二蛋臉上有血!


    阿年皺了皺眉,將手腕從蕭繹手裏抽了出來,挺不樂意:“疼!”


    蕭繹俯身,目不轉睛地看著阿年。


    阿年發現他的眼神有些詭異,不由得後撤了一步,心裏毛毛的。


    “阿年,你們沒事兒吧。”陳二蛋沒有看出兩人之間的不對勁,仍舊歡喜地走了過來,上下打量了阿年一眼,見她除了狼狽些,渾身上下沒有一點傷口,這才放了心:“我還以為你不要命地跑去林子裏會出什麽事呢,還好還好。”


    方才他也是不要命一般地往山下跑,見了人便叫救命。隻是村裏人都怕野豬,聽到山上有野豬,誰也不敢過去救人,任憑陳二蛋怎麽喊,愣是沒有一個人出頭。好在……最後陳有財帶著兒子過來了。


    有了領頭的,後頭的事情便好辦多了。陳二蛋都不敢想,要是今兒沒有人故去救,阿年和那個姓蕭的會怎麽樣。雖然這倆人他都不怎麽喜歡,但是一下子沒了,也實在太過可怕。


    陳二蛋看向蕭繹,別扭道:“這次多謝你了。”


    他知道,要不是蕭繹,他們肯定不能活著回來。丟下他一個人逃命,陳二蛋心裏也過意不去,隻是當時……算了,他承認,自己不過就是個懦夫。


    經過這一次,陳二蛋嘴上不說,心裏還是佩服蕭繹的,隻是他說不出來那麽矯情的話,也拉不下臉同蕭繹道歉,隻昂著脖子:“這回算我們欠了你的,往後的恩怨,便一筆勾銷!”


    說完,陳二蛋覺得自己特大方,特豪氣!


    蕭繹冷著臉同阿年道:“既然沒事了,咱們便回去吧。”


    “哦。”阿年仍舊乖得不像話,全然不似方才的癲狂。


    蕭繹心中的疑竇更甚。


    兩人走得幹脆,後頭的陳二蛋被無視得徹底,跺著腳:“喂,我說話你聽到了沒?”


    “姓蕭的,你別得意,你能得救還是我叫的人!早知道,我就不叫人救你們了。”


    要不是他,這倆人現在還在山裏被野豬拱呢,說不得再倒黴些,兩人都沒命了。這會兒神氣什麽,蕭繹是救了他們幾個不假,可是他也是蕭繹的救命恩人啊。有這樣無視救命恩人的嗎。陳二蛋咬牙,他果真和那姓蕭的不對付!


    陳大海在邊上聽得都樂了。這幾個小孩兒,還挺好玩。


    他也沒告訴陳二蛋實情,二蛋既然想當救命恩人,便讓他當一段時間的救命恩人吧,左右他遲早也會知道的。


    蕭繹頭一次上山打獵,便鬧出了這樣的事,這在陳家村事絕無僅有的。


    剛好,村裏人都想著看熱鬧,因而便有不少人一直跟到了老陳家。蕭繹對此煩不勝煩,隻是他們並不是來找他的,隻是單純過來看野豬,蕭繹也不能將人轟走。


    這兒畢竟不是他的家。


    回了陳家,又被李氏等人盤問了個仔細,尤其是阿年,她這一身是血的模樣可嚇壞了一屋子人。隻是問她的時候,卻是一問三不知。


    王氏冷眼刺了一句:“傻都傻了,還指望她能知道什麽?”


    李氏沒理她,哄著阿年:“先去房裏把臉擦幹淨啊,我去給你們燒熱水。”


    彼時,李氏和陳阿奶去燒水,王氏也帶著人走了,屋子裏沒了旁人。


    蕭繹當即叩上門,轉過身看著阿年,神色莫辨。


    阿年被他看得萬分緊張,手腳都不知道放哪裏好。


    今天的蕭繹,有點不正常啊,阿年琢磨著。


    “阿年,”蕭繹喚了她一聲,聲音低沉。他逼近了幾步,看著近在咫尺的阿年,頭一次覺得迷茫,不真實,“你到底,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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