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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話不許在旁人麵前提起。”李氏說完, 又叮囑了一句, “家裏人也不行。”


    “為什麽?”


    “這——”李氏一時不知道怎麽解釋,隻道, “那位公子遲早都會記得的, 你這樣說他,回頭被他聽到了,得要傷心的。”


    既然都交代了,李氏索性一下子交代完:“這人是你請回來的, 務必要待他客客氣氣的。人家和我們不一樣,過些日子等家裏人尋來了, 便會回去過他的富貴日子。你是他的救命恩人, 這份情誰也及不上。我也不用你多巴結他,隻要不鬧騰, 別再像上回那樣打人給打出好歹就行了。”


    這樣, 等那公子回去的時候, 多少也會記著她的好。


    阿年不愛聽這些, 所以左耳進右耳出,渾不在意地點了點頭,忽然又想到昨兒蕭繹忽悠她的那些話, 結結巴巴地問道:“大伯娘, 守孝, 是什麽?”


    李氏驚訝地看了她一眼:“你還知道守孝?”


    真是稀奇。


    阿年仰頭看她, 指了指自己:“阿年, 要守孝麽?”


    李氏揉了一把她的腦袋瓜, 又掏了掏她的下巴,咕噥著:“哪兒聽來的話,還守孝呢,你守著自個兒就不錯了。”


    她一日不生事端,一日不惹爹娘生氣,李氏便阿彌陀佛了,哪裏還指望著她守孝。隻是,家裏人都覺得阿年是個小傻子,從來也不會跟她說這些話,所以李氏今兒聽到了,倒也怪稀罕的:“這話你哪兒聽來的?”


    阿年指了指自個兒的屋子。


    李氏了然,原來是那位公子啊,難怪懂得這麽多。李氏也沒當一回事,她想著裏頭的鞋子還沒有納,便道:“人家和你說笑呢,別想那麽多啊,我還有鞋子要納,不能老站在這兒聽你說話。你去洗洗臉吧,回頭得吃早飯了。”


    說著便要走。


    不料,阿年一反常態地將人攔住了,兩手箍著李氏的腰。她手勁不小,真要攔人,隻怕陳大海兩兄弟也不一定拗得過她,更不用說是李氏了。李氏拍了拍她的手,不輕不重地斥道:“幹什麽呢?”


    “守孝!”阿年仍然是這兩個字。


    李氏這才意識到,阿年或許還真上心了,她不怕阿年沒心沒肺,就怕阿年認準了什麽事,頭疼道:“行,行,守孝,你去守去。丁點兒大的人,還要守孝。”她彎下腰同阿年說話, “按製你得守孝三年,不吃肉,不喝酒,不能出去玩鬧,年節時也不能拜訪親戚,這樣也要守孝?”


    李氏沒說還要穿孝服,因而阿年的衣裳本來就是麻的,又是素色,不必折騰。再者表示三年不得有婚嫁,這個阿年也不必考慮,她還小。


    阿年鎖著眉頭,像是在斟酌,半晌後很是認真地點了兩下腦袋:“守!”


    為了她爹,阿年是願意的,畢竟她是她爹唯一的女兒。起碼,目前是唯一的。


    “小呆子。”李氏無奈,彈了彈她的額頭,心裏軟乎乎的,卻也隨她。這話在她聽來不過就是個玩笑話罷了,也沒指望阿年能當真。


    別的不說,就不吃肉那一項,李氏便不信阿年能做到。真要不吃肉,那昨兒晚上是誰半夜裏烤肉來著,那鴿子還是她給收拾幹淨的呢。


    她有心看笑話,等著阿年更堅持到幾天。


    先前那話也就是應付阿年才說的。古禮確實是要守孝的,縣城那塊的富貴人家也有這個風俗,隻是鄉村裏卻並不十分興這個。


    都是要下地幹活的,哪兒有那麽多的講究,誰家沒了人,都是喪畢除服,飯桌上當然也注意些,隻不過農家本來就窮,輕易不會有葷腥,更不會有酒。便是不守孝,過得也一樣苦哈哈。


    也就阿年這個小呆瓜,別人說什麽她就信什麽。


    李氏進了屋子,陳大海也起了,正在裏頭修農具。李氏見到他,也將今兒聽到的兩件稀罕事說與他聽。一件是阿年與那公子鬧了矛盾,另一間,則是阿年信誓旦旦地要守孝。


    陳大海聽得樂了:“阿年是個孝順的。”


    “誰說不是呢。”李氏說完,又覺得前一件事更好笑些,“你說阿年那脾氣,一棍子下去也不見她叫一聲,平日裏慧娘欺負她,從來沒聽她抱怨過一句,連告狀都不敢。這回,怎麽偏就和那公子過不去呢。”


    “許是這陣子心情不好吧。”畢竟二弟才剛去了,那位公子又住進了二弟的屋子。阿年嘴上不說,心裏也是介意的吧。


    “也是。對了,爹娘可起來了?”


    “爹一早就起來了,去田裏轉了一圈,才剛回來。娘估摸著也起來了。”陳阿奶是因為身子不好,要是換成以前,起來的比李氏都還要早。她可是家裏最閑不住的人了。


    李氏應道:“那我把早飯端來。”


    “行。”陳大海放下農具,跟李氏一塊去了廚房。


    吃完早飯,一家人又忙活了起來。他們家人就是這樣,即便是農閑時候,也是閑不住的。今年陳大海和陳大河都沒有去外頭做短工,便窩在家裏做竹筐。做好了,再拿到草市上賣。雖說一個也買不到多少錢,可總比什麽都不做強。


    蕭繹則躺在床上生悶氣。他這會兒也才吃過早飯,吃飽就躺著,渾身都不舒服,可是一想到出去就要看到阿年那小混賬,他寧願身上不舒服。


    想到昨兒晚上的事,蕭繹就牙癢癢。他竟然被……被阿年給打了,還毫無還手之力!


    本來兩人是因為那塊鴿子肉發生推搡的,結果阿年那小傻子使壞,一巴掌乎在他臉上,愣是逼著他吃了一口肉。


    就像是拿他泄憤一樣!


    如今想起來,蕭繹還覺得沒麵子,心裏也悄悄地給阿年記上了一筆。可憐人必有可恨之處,他是吃飽了撐的才會同情他。


    蕭繹摸著臉,心裏憋屈到了極點。即使沒有記憶,蕭繹也敢斷定,這肯定是他頭一次被人打,還是被女人打。右邊那張臉現在都還疼著,也不知道她是怎麽打的,下手又疼又狠,還一點兒痕跡都沒有留下。


    皮沒青沒腫,可他受了內傷!


    一時外頭響起了腳步聲,那比烏龜還要慢的步子,蕭繹閉著眼都知道是哪個。


    他翻了個身,朝裏頭睡去。


    人很快就進來了,在離他不遠的地方停下。蕭繹以為她是過來道歉的,咽下了話,耐著性子等著。誰想她半天也沒動靜,像是定住了一般。


    蕭繹忍不住又翻了個身,眼前哪兒還有人影?


    人已經走到門口了,理都沒理他,手上還拿著昨晚那塊令人作嘔的鴿子肉。嗬!人家壓根不是過來道歉的,是來拿肉的!


    蕭繹咬牙切齒,狠狠捶了一下床沿。


    這可真是虎落平陽被犬欺!氣都氣得差不多了,這覺他也不想再睡了。


    外頭,阿年剛拿了鴿子肉便碰上了李氏和王氏。王氏嗅了嗅鼻子,眼睛盯著她手上那塊黑漆漆的東西:“什麽味兒?”


    “還能有什麽味兒,反正都不好聞。”李氏塞給阿年兩個水桶,讓她去河邊打水,一麵催她走,一麵跟王氏抱怨道,“這丫頭,成日裏就喜歡玩那些不知道從哪兒撿來的東西,黑成那樣,也不嫌髒。”


    王氏翻了個白眼,也覺得嫌棄,遂同李氏一道進屋納鞋底。


    打水這活阿年一點兒也不生疏,她力氣大,平常家裏吃用的水,一般都是她去河邊打的。家裏除了文哥兒年紀小,三個姑娘各有個的事兒要做,芸娘肯吃苦,家裏的牲口都是她在照看;慧娘則輕鬆些,王氏一般隻會叫女兒收拾收拾家裏,每日的事兒也都輕鬆得很。


    河邊又幾個婦人也在打水,見到阿年過來,遠遠地就互相遞了個眼神。


    阿年沒管,自顧自地將水打好,又從懷裏掏出那幾塊鴿子肉,撲騰一聲扔到水裏。


    她打定主意不吃肉了,再留著這些東西也不大好。


    等阿年打了水離開之後,幾個婦人才又聚在一塊,看著阿年的身影小聲地交談,間或傳出兩聲低笑。


    阿年耳朵動了動,加快了腳步。


    說到底,那些婦人也並沒有多少惡意,隻是閑著無聊說道幾句罷了,要麽拿她是傻子說事,要麽拿她爹沒兒子說事。阿年不喜歡聽這些,更不喜歡她們的眼神,所以從來都不搭理她們,打了水就走。隻是不巧,回去的時候,迎麵剛碰上了幾個半大的少年。


    為首的男孩兒正是與阿年最不對付的陳二蛋,隔壁陳三石和周氏的獨子。說來,他家與阿年家關係還挺近,本就是鄰居,平日裏走動也不少。


    可不知道為什麽,陳二蛋一直看不慣阿年。陳二蛋今年剛好十四歲,比阿年大兩歲,不過他長得高,力氣又大,在一群小男孩兒裏一直是老大。他這個當老大的和阿年不對付,那些小弟就更不對付了。


    當下,幾個男孩兒就圍住了阿年,學著村口的那些小混混的調調,流裏流氣道:“喲,打水呢小傻子。”


    “我來給你拿吧。”


    旁邊的人嘻嘻哈哈:“就是啊,水桶那麽重,你一個小傻子咋拎得動?走路都不會走,還打水呢,你們家人還真是心大啊。”


    說著,便有兩個人上前,將阿年的水桶奪了過去。


    阿年木著臉站在路中間,握緊了拳頭,最後卻什麽也沒做,任由他們嬉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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