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肌膚冰冷, 即使隔著救生衣, 也能感覺到在不斷發抖。陸湛心髒也跟著抽搐,他咬緊牙,沉聲說:“你別怕, 我抱你上去。”


    蔣柔泡太久海水,神智已經有些不清醒。


    男生的聲音聽上去並不真切, 但比過去的每一句都有力。


    “別怕。”


    陸湛一手扶板, 另隻手臂抱著她往上。


    試了幾次,可蔣柔渾身軟綿綿的, 始終爬不上去。這個時候, 陸湛也顧及不了太多,大手順著往下移, 托住她大腿上方,猛地一推。


    蔣柔終於爬上去, 仰倒在帆板上。


    少女黑發濕漉漉的,一縷一縷垂下, 冰涼蒼白的唇, 眼瞳烏黑濕潤。


    脫離海水, 冰冷沉溺的恐懼暫時消退,雖然還有浪花卷來, 但也好了許多。


    蔣柔喘息著, 眼前的花白似乎消散, 隱隱能看到天空的青色。


    陸湛也鬆了口氣。


    …


    過了一會, 蔣柔精神才恢複點, 有力氣看向他。


    陸湛雙臂扶在帆板上,小心翼翼地維持平衡。他望向海麵,似在辨別著方向,神色嚴肅冷凝,是蔣柔從未見過的一種專注。


    “陸湛…”


    女孩顫聲呼道。


    陸湛低下頭,銳利的黑眸溢出柔情,“嗯?”


    蔣柔目光順著他手臂往下,他穿著緊身的長袖訓練服,彈性麵料勾勒出因使力而賁張強勁手臂的肌肉,胸膛精壯,隻是……大半浸泡在水裏。


    蔣柔想到剛才的徹骨寒意。


    “我好、好許多了,我們換換吧,你不、不能一直……”


    陸湛知道她說什麽,“不用,沒事。”


    “不行的。”


    她迷迷糊糊,也不知道他這樣在海裏待了多久,“會凍僵的。”


    “我真沒事,你躺好了,別鬧騰。”


    陸湛挺挺胸,咧嘴一笑。


    陸湛沒有說謊話,他是真的沒事。


    秋末的海麵,十幾度二十度,對於體寒的少女來說海水是冰冷,對於他這樣血氣方剛的少年,剛剛好。再加上他常年訓練,從小就泡在海水裏,又是專業運動員,身體素質、耐力、體力非常好。


    蔣柔望著他,男生麵色如常,唇色也是正常的咖色,不見蒼白,一雙眼睛又黑又亮,她打量他一會,稍稍放下心。


    陸湛見她不再亂動,勾起唇,棱角分明的麵孔透出過去熟悉的痞,“對嘛,這才乖。”


    “我動就好了。”


    這種時候……還有閑工夫說這種話。


    “……”蔣柔將眼睛轉開,咬了咬下唇,心裏是又好氣又好笑。


    也不知道為什麽,陸湛出現後,剛才的恐懼、絕望,真的一點一點消失了。


    看見他這張壞壞的臉,聽他臭不要臉的話,她就莫名感到輕鬆,想笑。


    突然,一縷海風吹過,鹹濕的海潮漫過板麵。


    有幾滴水打在蔣柔臉頰。


    蔣柔以為是海水,一抬眸,竟看見鉛灰色的天空墜下細細密密的雨水,如銀針般,風也愈發大了,將雨水吹得斜斜的。


    陸湛仰起脖頸看了會,臉色微變。


    蔣柔地理很差,常識也不好,不懂這些氣候潮流,隻是看著男生的神色,小聲問:“…怎麽了?”


    陸湛沒有說話。


    風霎時變大,他靜了一會,回頭望了望四周,眯眼看著帆的角度,又騰出一隻手,伸開五指迎著上風向,細細感受。


    “你別亂動,扶好了。”男生的聲音低沉且令人安心。


    他雙臂扶著帆板,咬緊牙齒,猛地發力。


    風強勁,海水有阻力,方向極難改變。


    但是女生這樣柔弱,奢望她站起來,拉帆杠調帆向,不可能。他也不能再度上板,麵臨時刻翻板的危險。


    “…你、你想幹什麽?”


    “別說話。”陸湛聲音沉穩,再次囑咐道:“你保持好平衡就行,扶好了。”


    陸湛再次發力,額頭上青筋凸起,唇間因為用力發出沉悶的喘息聲。


    帆板迎著阻力和風力,一點點轉向。


    板尖轉幾度,倒回去幾度,再轉,再轉。


    少年麵色堅毅隱忍,喉結滾動,眉頭緊蹙,因為用力,周身肌肉緊緊地繃著。


    將近五六分鍾後,帆板成功變了個角度,帆也跟著改變角度,再加上不變的海流對板體的湧動,他們行駛的方向也和剛才發生了偏離。


    風愈發大,他們的速度也比剛才要快,有了目的航向,而不是在海麵上被風浪吹得打轉,亂晃。


    陸湛搞完這一切,身體往下沉了沉,雙臂搭在板上,腦袋耷拉下來,喘了口粗氣。


    一滴汗水從額間滾落,打濕他濃眉英挺的劍眉,滾過狹長內斂的眼角,棱角分明的下頜。


    雨水更加細密,密密匝匝落進海裏,如同湧起一層水霧。隔著這層霧,蔣柔好像是第一次認識陸湛。


    他那樣陌生,又那樣熟悉。


    寬闊的肩膀似是背著深海,強大、理智,冷靜、健壯。


    他不像一個是十七歲的少年,倒像是這片海上的王者。


    “你想吃蛤蜊嗎?”


    一句話打斷了蔣柔的胡思亂想。陸湛平複些,滿頭大汗,聲音啞啞地問。


    “嗯?”蔣柔不解。


    陸湛指了指遠方,道:“隻要風向不變,再飄二十來分鍾,就是紅島。”


    “啊?”蔣柔沒聽說過這個島嶼,“紅島是?”


    陸湛不敢置信地瞪了她一會。


    如果在岸上,他真想彈她腦門一下:“紅島你都不知道?咱們附近打漁的一個小島啊。不是,你地理怎麽學的?”


    “我地理不好……”蔣柔虛弱地說。


    他們轉了個方向,沒有剛才那麽冷,兩人又歇了會,也恢複不少。


    陸湛說:“你不是地理不好,你是沒常識。”


    他忍不住吐槽她:“你是怎麽能到這個方向來?你就算是迷路了也應該往琴市走啊?你這是要上葫蘆島去?”


    也難怪高天遠會找不到這裏,他們都覺得——蔣柔這樣的學霸,即使出事故也不會傻到往這種茫茫大海的方向來。


    他說得有些快,加上剛才用勁,體力有些被消耗,呼吸粗重。


    “你…別說話了。”蔣柔垂著頭,輕輕地說:“歇會吧。”


    帆板最快速度能達到60公裏每小時,但是此時此刻,他們晃晃蕩蕩的,速度不算快也不算慢,足足航行半小時之後,才看見沙灘島嶼。


    蔣柔心裏一鬆,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


    雨絲如銀針般,沒有再大,但也沒有減小。


    蔣柔和陸湛渾身已經濕透,倒也不在意。


    “能起來嗎?”陸湛體力很好,已慢慢恢複不少。他站在海灘上,卷起衣服擰了擰水,俯身瞧她。


    蔣柔渾身發著抖,雖然疼痛比剛才減輕,但還是使不上力,輕聲:“我試試。”


    她使了幾次雙腿都發軟,正要再起來時,身體驟然一輕。


    陸湛一隻手搭在她後背,另一手臂環過她膝蓋,將她穩穩地抱在懷裏。


    男生身上傳來淡淡煙草的味道,混雜著海鹽的潮濕。兩人衣服都濕透了,黏在肌膚上,一個冰冷,一個溫熱。


    離得極近,心跳聲也攪在一起,咚咚咚的。


    蔣柔不自然將臉往裏轉。


    陸湛低下頭,看著不好意思的小姑娘,往上掂了掂,輕笑,“你可真瘦啊。”


    蔣柔閉上眼睛,不去理他。


    陸湛知道她體力透支,又冷又累,也不再說話,將她抱得更緊些,往岸上走。


    確實是紅島,他曾經和舅舅駕著快艇來過一次,沒有錯。


    紅島是琴市附近的一個小孤島,風景荒涼卻美麗。這個島的名氣完全來源於它的海鮮非常豐富,尤其是蛤蜊。但是此時此刻,陰風陣陣,離附近漁場距離看似也不近,也沒什麽漁民漁家。


    陸湛抱著蔣柔往前。


    路過大大小小的礁石,順著粗糙的沙灘往上,腳下慢慢變成濕漉漉的泥土路,再往上,一個蒼翠的小山包,低低矮矮的,樹木倒濃密,細密的雨水被樹林的枝葉擋去不少。


    他找了不太陰冷的地方,這才將她放下。


    腳下不知是沙子還是土,不太舒服,但好在是陸地。


    蔣柔抱膝坐著,覺得比海麵好太多了。


    陸湛也是真的累了,坐到蔣柔身邊,見她沒什麽可倚得似乎很難受,長臂一伸,將少女自然地拉進懷裏,讓她的肩膀靠著她的肩膀。


    蔣柔再痛,也覺得不妥當,想要直起腰,陸湛大手按住她腦袋,倦倦地說:“讓我也靠著你歇會,老子也要累死了。”


    蔣柔動作一停,想了想,沒再動了。


    秋末的風混了雨水後漸冷,樹葉沙沙作響,時不時滴下幾滴水,兩人就這麽濕漉漉依靠著,汲取著彼此身上的溫暖。


    許久。


    天空漸漸暗沉。


    雨好像也小了。


    不知道是太累還是太難受,蔣柔恍恍惚惚,好像是睡,又好像是暈過去,意識消散前,她隻覺得自己依靠的地方溫暖極了,身體蜷縮,小動物般尋了個最舒服的姿勢。


    ……


    再醒來時,天空已經暗了下來,雨已停歇,蔣柔倚靠在一棵粗硬的樹上。


    大概是怕她難受,一件寬大的衣服披到她肩膀,隔開樹幹粗硬的紋理。


    “醒了?”


    一團枯枝組成的火堆,或許是下過雨的原因,火苗燃燒得不那麽熱烈,陸湛不斷地用一根樹杈戳著。


    “你…”蔣柔一開口,發現聲音帶著濃濃鼻音。


    陸湛掀起眼皮,“躺好了,別亂動。”


    蔣柔一直起腰,就感覺渾身酸軟,脊椎裏好像叉進一根柱子,腰腹陣痛。


    她艱難地活動著手指,將大外套攏了攏,整個包裹住自己。


    外套是陸湛的,跟泳裝類似的麵料,陸湛剛才拿著在火上烤,已經幹了,蔣柔身上的衣服也幹了些,雖然帶著說不出的海藻味,但還是溫暖許多。


    她整理好自己,才想到什麽,抬起頭。


    陸湛裏麵是訓練的背心,繃在身上,年輕男孩的身體,手臂流暢肌理好看,小麥色的肌膚,野性精幹,又生機勃勃。


    休整過的他,麵孔上不見絲毫疲倦,在這荒涼的小漁島,強壯可靠得讓人安心。


    蔣柔問:“不冷嗎?”


    陸湛嘴裏叼著根野草,皮笑肉不笑,下巴指指她披著的外套,“那你給我暖?”


    蔣柔晃了晃,這就要將衣服脫給他。


    一動,骨節疼得她皺眉。


    陸湛哼笑了一聲,將木棍丟進火堆裏,走到她身邊,蹲下,大手按住她肩膀,將衣服給她整好,“你就作吧你。”


    “一點都不懂老子疼你的心。”


    他用力捏了捏她手臂,蔣柔疼得倒抽冷氣。


    但那疼痛之下,酸軟又有所好轉,很像她肌肉拉傷時自己捶腿的感覺。


    陸湛“按摩”完,旁邊的火蔫蔫的,他又撿了根樹枝,搗弄著。


    蔣柔看著明明滅滅的火光,挺佩服他,“你……是怎麽燒的火?”


    “好學生都像你這麽沒常識嗎?分不清東南西北,連鑽木求火也不懂啊。”他淡淡調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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