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蔣柔起來時便已是中午,葉鶯給她請了一整天的假。


    今天是星期一。


    蔣柔看著手機上的日期,還是換上校服,推開臥室門。


    葉鶯正在廚房做飯,每做一會,就要放下鍋鏟跑去臥室陪哭鬧的蔣帆,來來回回, 竟在十月末的天氣弄得滿頭大汗。


    “媽, 你去做飯吧,我來哄妹妹。”


    蔣柔坐在小小的嬰兒床邊, 低頭看著蔣帆。


    也是奇了, 這不過一個多月,瘦瘦小小的女孩長大了一圈,臉也沒那麽皺巴, 還泛著紅暈。這陣子蔣柔很忙,很少在家, 蔣帆隻認識媽媽,突然看見一個陌生人, 哭聲更大了。


    蔣柔被嚇了一跳,用手摸著她的頭, 輕輕哄著,卻還是無濟於事。


    “哎柔柔, 你不懂, 還是我來吧。”葉鶯又跑了進來, 身上還圍著圍裙,焦急地在上麵蹭了蹭手。


    “那我去炒菜。“蔣柔說。


    “你不用,你不是還沒好嗎?媽媽炒就行,你回房間休息吧。”葉鶯注意到她身上的校服,說:“你怎麽穿校服了?媽媽給你請假了。”


    “我穿習慣了。”她扶著門框,問:“媽媽,今天高教練給你打過電話了嗎?”


    葉鶯說:“高教練?噢,高天遠嗎?打過,我跟他說你身體情況很差,就先不訓練了。”


    “什麽!?”


    葉鶯說:“怎麽了?”


    蔣柔說:“馬上、馬上就要市運會了。”


    葉鶯說:“柔柔,我今天上午跟你們高教練談了,你身體不行,你練帆板這事欠考慮,這次比賽就不去了,以後也都不用去。你爸爸那邊也沒關係,大不了就讓他難受一陣子,反正你以後是不要再練了。”


    蔣柔咬緊了嘴唇。


    她想到當時的前兩輪,她跟夏安蕊是同分數,就算前麵有問題,她也應該能拿到三四名,總分數還是能超出別的同學,隻是最後……帆。


    蔣柔心猛地被攥緊,後背滲出薄薄的冷汗,帆,那道細小的口子——她豁然想起,還有她第一次,明明坐在帆板上,卻突然被一道力度往前湧。因為她不是新手,所以對此沒關係,但是如果她像小雲那樣從未接觸過……


    蔣柔咬著腮幫子。


    “我要去參加比賽。”


    蔣柔閉了閉眼,說。


    “什麽?”


    “我要去參加比賽。“蔣柔無法跟母親說清楚,她隻知道,有人……那個人很可能就是……不願意讓她參加比賽,甚至一次次讓她陷入危險中。甚至,差點要了她的命。


    但越是如此,她就越要參加比賽。


    那股不甘的氣憋在心裏,如此強烈。


    “高教練的電話呢?我要跟他去說……”


    “柔柔,你怎麽回事啊?“葉鶯完全不解,“你不是很不喜歡帆板嗎?你不是覺得訓練又冷又髒嗎?而且你的身體,也不允許你再去練這個。媽媽知道你是不想讓爸爸失望,但是你不能……”


    嗡嗡嗡。


    餐桌上的手機震動打斷了他們的談話。


    蔣柔說:“媽,我是不喜歡帆板。但是這次比賽,我一定要參加,而且我練了那麽久,這一個月多呢,還有運動會,都到這一步,怎麽能連個比賽都不參加就退出啊?!”


    “可你的身體……”


    “我參加完這次比賽,就不練了。”


    葉鶯輕輕哄著蔣帆,被女兒搞得暈頭轉向,完全不解,“那又是為什麽?”


    “因為…”


    嗡嗡嗡。


    手機再次震動起來。


    葉鶯拿手機看著號碼,被女兒弄得一頭霧水。這時蔣帆也哭了起來,好像不高興被冷落似的。


    “這是你們高教練的號碼,我不知道你怎麽想的……算了,你自己跟他說吧。”


    葉鶯看著女兒倔強堅強的小臉,歎息。


    蔣柔接過電話。


    “喂,是蔣柔媽媽嗎?哎,您好您好,我是蔣柔他們學校帆板隊的教練,剛才跟您通過電話的,實在是不好意思,您看能不讓讓孩子再……”


    “高教練…”


    “嗯?蔣柔?蔣柔同學?!”高天遠一愣,旋即關切地問,“你傷好點了嗎!?”


    “好點了。”蔣柔吸了一口氣,說:“高教練,我有事情想跟您說。我…我想當麵跟你說。”


    高天遠當然樂意,“好好好,正好我也要跟你商量!你身體真的可以了嗎?都檢查了嗎?!”


    “都檢查了,沒事的。”蔣柔說。她看著身上的校服,說:“我明天早上就去學校,我先去找您,可以嗎?”


    “好,當然沒問題!”


    電話掛斷,蔣柔放下手機,胸口吐出一口氣。


    高天遠這邊也舒了口氣。


    先前第一個電話蔣柔媽媽言辭拒絕,他怎麽說都沒用,但是現在聽著蔣柔的聲音,估計這事還有回轉。剛才多雲轉陰的心情也轉回了晴天。


    高天遠從水校出來,走到沙灘上,看見陸湛和於子皓濕漉漉地朝他跑來。


    陸湛急問:“是給蔣柔打電話嗎?她身體怎麽樣了?”


    於子皓問:“她還能參加比賽嗎?趙嫵媚也請假了!”


    高天遠還沒來得及回答,陸湛聽於子皓問“比賽”,抬腿踹了他一腳,冷叱:“比你媽。”


    “她身體沒事了。”高天遠拉開他們兩個,說:“她媽媽不同意她練這個,她說周一找我談,具體情況還不知道。趙嫵媚又是怎麽回事?”


    蔣柔出現意外,剩下的幾個女生中,也隻剩下趙嫵媚還不錯了。


    於子皓說:”不知道啊,夏安蕊說她是身體不好,她那天也沒出什麽事啊。”


    高天遠擰起眉頭。


    “教練,是說嫵媚嗎?”


    這時,有兩個女生路過他們,其中一個聽見“趙嫵媚”的名字,步子停了停,插嘴問道。


    高天遠說:“是啊,她怎麽了?你們知道嗎?”


    女生說:“她肯定是生病了,那天結束就不舒服。”


    另一個女生也附和說:“教練,是不是趙嫵媚在海上也出現什麽事情啊?她最後一輪也不太好,而且結束後臉色怪怪的,老是打哆嗦,神色可嚇人了呢!後來換衣服的時候還非要再去海上,你記得吧?”


    旁邊的陸湛豁然抬眼,目光犀利深邃,緊緊盯著兩個女生,若有所思。


    “記得,神神經經的。“兩個女生說到興頭上,也沒注意到陸湛,臉上露出怕怕表情,“不會海上真有什麽古怪吧?”


    “胡說什麽呢!”高天遠說:”人家蔣柔一點事沒有了現在,明天就來上學了,吵吵什麽!”


    “快訓練吧,這次比賽輪不到你們,下次也得上了!”


    兩個女生還在嘀嘀咕咕,陸湛抱著手臂,和於子皓交換了個視線,臉色愈發沉鬱,眸中泛著淩厲的光。


    *


    周二的校園,還有一個多周就要期中考試,整個學校都彌漫著一股大考臨來的緊張氣息。即使是課間,大部分同學也都在教室裏學習,還有些拿著卷子去辦公室問問題,步伐匆匆的。


    高三樓層更像是被封印了一般,鴉雀無聲。


    籃球場下隻有學校那十來個不良少年兢兢業業地打著球。


    蔣柔來到高天遠辦公室。


    高天遠正在和趙嫵媚家長打電話,“行行行,我了解了,孩子那天是被嚇到了是吧?那讓她好好休息……好,行。我等著跟她班主任說說,好的好的,您放心。”


    高天遠愁眉苦臉放下電話,看見門口的蔣柔,神色一喜,“來來來,快進來坐。”


    “什麽?你要參加比賽?!”十分鍾後,高天遠又喜又憂。


    蔣柔點點頭,說:“教練,我已經去醫院檢查過了,沒什麽事情。還有一個周比賽,我一定會努力突擊的。”


    “我上次是第一次,所以心裏有壓力。”


    高天遠點了點頭,自然是欣喜,隻是擔心她的身體情況,“真的沒事嗎?”


    “真的沒事。”


    蔣柔雙手搭在桌上,微微摩挲了一下,說:“還有教練,我覺得那天的事情,可能不是個普通意外。”


    她將帆的事情說了一遍。


    高天遠目瞪口呆:“你、你確定嗎?”


    蔣柔點頭。


    “你是覺得,有人故意?”


    高天遠神色凝重,但他沒往自己隊員身上想。


    “難道是體校?”高天遠想了想,說:“也不對呀,他們不在水校這邊訓練。”


    蔣柔欲言又止,還是沒有把懷疑說出來。


    她沒有證據。


    而且,如果真是她猜想的那個人的話,她已經拿到比賽資格,又跟著教練訓練那麽久,按理說沒有動機的,高天遠不會相信的。


    沉默半刻,高天遠拍了拍腦袋,沒再說這個問題,說:“蔣柔,你真的想繼續比賽?”,


    這倒有點出乎意料,他本來想的是,這次比賽她出意外便也罷了,就是要爭取到蔣柔以後能繼續訓練、參賽。


    蔣柔點頭。


    “是這樣的,趙嫵媚請假了,她媽媽說她生病了,狀態很不好,我這個換人的名單一直壓著,這不,下午就要交了。馬上就比賽了,你真的真的沒問題?”


    “一定要確認。”


    “嫵媚請假了?“蔣柔雙手顫抖,輕輕吸一口氣,說:“隻要教練能給我一個機會。“


    高天遠說:“其實,你前兩輪成績是很好的。”


    他思索著,趙嫵媚也不來,剩下的隊員去了跟沒去一樣。


    蔣柔願意去,自然是最好的。


    “好,但是你千萬千萬要看身體情況,別強求。”高天遠再度確認。


    “這幾天晚上都有晚訓,馬上要期中考了。”高天遠也很為難,“你盡量都來,你跟陸湛一個班吧?讓他帶你過來,你應該沒從學校到過水校吧?”


    蔣柔站起來,“好。”


    “所以,你真要參加比賽?”


    大課間的時候,陸湛難得沒有出去,從臂彎間抬起眼睛,第n+1次問她。


    蔣柔快速地寫下一個“c”,筆尖往下麵的選擇題移動,點頭,“嗯。”


    “不行。”陸湛也是第n+n次地說,打量著她還是有些蒼白的側顏,“你不要身體了?”


    蔣柔放下筆,拿起保溫杯喝了一大口紅糖水。


    “就一次,練了這麽久,怎麽也要比一次。”


    她想到那脆弱的帆,眼裏閃過堅決,擰好杯蓋。


    “你身體受得了嗎?”陸湛冷冷地,”你不知道心疼我還心疼。”


    陸湛手肘搭在窗台上,操場上幾個高二同學正在打球,陸湛看著他們的校服,眼裏掠過一抹沉沉的暗光,別有意味。


    蔣柔沒有注意到,“所以你要幫我。”


    “嗯?”


    “還有一個周,你幫幫我,怎麽提高體能。”


    她轉過身,聲音輕輕的,像是一縷柔和的海風,認真地看著他:“隊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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