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湛就這麽離開了。


    蔣柔掛斷電話,盯著手機屏幕, 心裏漸漸湧上不舍得。“謝謝。”她拿起熱牛奶喝了一口, 對旁邊的盛洛說。


    盛洛聳了聳肩, 溫和道:“喝點熱牛奶心情能好一些吧?想聽什麽歌,我去給你唱?”


    蔣柔說:“你真把這裏當成ktv了嗎?”


    “沒關係,我唱什麽大家都喜歡聽。”


    蔣柔朝他笑了笑,低下頭用細細長長的銅質湯勺攪拌著熱牛奶。沒多久,盛洛開始唱歌,小酒吧浪漫絢爛的燈光打在他臉上,拉出斜斜的光影,男人的側臉漂亮得不真實, 視線相接,蔣柔不自然地轉開目光。


    手機又震動一下,「老婆我登機了, 撒浪嘿喲,我會想你的!!」


    蔣柔小口啜著熱牛奶,眉心微微擰起,想了想, 還是回複一句,「注意身體。」


    「知道了笨蛋老婆, 你也要注意身體~一會飛機起飛老公要關機了,老公不是不理你哈。」


    「如果我不理你, 肯定是在訓練或者有事, 看到了肯定會回複給你, 我再也不會不理你的。」


    ……


    蔣柔看著這一籮筐短信,眉心擰得更緊,她相信陸湛,在每次鬧完別扭之後,都會有大概一個月的時間,陸湛變得又上進又努力又貼心,但是下次吵架,還是會有同樣的情況,而每次惡化之後,陸湛都會變本加厲。


    每一次,兩人似乎都走得越來越遠。


    從最開始隻不過是不接電話,不想訓練,不想學習;到前些日子他跟別的男男女女混在一起,喝酒、花天酒地。


    也或者,本來他們的生活就是越來越遠。


    蔣柔用指腹按了按眉心,感到疲倦。


    這一年她馬上就要大四,雖然課程逐漸減少,但是快畢業的壓力已經來襲,畢業論文、實習、招聘會…蔣柔每天忙得不可開交,一邊上課、實習,一邊還在聽宣講會。而這些,陸湛是根本不能夠理解的,他隻是抱怨蔣柔不理她,不如別的女孩貼心可愛。她還能說什麽呢?


    蔣柔繼續攪拌著牛奶,聽見盛洛剛好唱到那一句——


    “我們之間有太多回憶,


    愛上你沒什麽道理,


    隻是剛好情竇初開遇見你。”


    蔣柔攥著勺子的手頓了頓。


    在他們彼此沒有聯係的一個月,蔣柔最開始的確想念他,但是慢慢的,她發現這段時間也不錯,自由自在,可以看美劇、和宋貝珊吃冰激淩,帶幼兒園大班的妹妹去公園玩等等等等。


    不用再時時刻刻掛念他在哪裏,他跟誰在一起,他為什麽,為什麽,沒有來找自己。


    ……


    陸湛離開的第三天,是一個沒有工作的周末,蔣柔難得清閑一天,給自己放了個小假,打包滿滿一書包的資料,準備回家寫論文。


    因為宿舍離實習公司更近,家裏還有個小妹妹吵吵鬧鬧,她已經很久沒有回家了。


    葉鶯正在做飯,熟悉的家常香味從廚房彌漫到客廳,蔣柔坐在沙發上,抱著枕頭和紮著羊角辮的小蔣帆玩。蔣海國剛出完車,看見許久未見的寶貝女兒回來,關心問:“最近怎麽樣?”


    “還好吧,最近課程不多,不過挺累的。”蔣柔笑著:“上班好累啊。我一邊上班一邊上課就累死了,爸你做兩份工作難道不累嗎?”


    “還行吧,上班一直都很累,不過賺的多嘛,沒辦法。”蔣海國撓撓頭說:“我問的不是這個。”


    “那是什麽?”


    “你跟小陸怎麽樣了?”


    蔣柔咬了下嘴唇,沒說話。她一直覺得爸爸那麽粗枝大葉,應該不知道,葉鶯可能知道,這也是蔣柔一直沒回來的原因之一,不想跟父母說這種尷尬的話題。


    蔣海國說:”你這些天不肯回來,跟小陸也有關係吧?爸爸雖然忙,但也不是不看新聞的人,更何況是未來的女婿啊。”


    蔣柔抱緊枕頭,勉強笑了笑。


    “我問你啊,蔣柔,你可得實話跟爸爸說,那些新聞到底是真的是假的?要是真的——我真是看錯這小子了!”蔣海國大黑臉皺在一起,捏了捏拳頭,“我一直想去問你,但你媽什麽都不讓我問,說問了也沒用。”


    蔣柔一時沒有說話,繼續揪著抱枕上的穗子。


    蔣海國在手機上戳弄幾下,將屏幕遞給她,“你看看你看看,這是前兩天的,還說什麽——陸湛因失戀掉隊,跟那個什麽小模特機場吵架分手,什麽分手?什麽戀愛?到底怎麽回事?”


    蔣柔“嗯?”了一聲,接過來看。


    “還有之前的,還說這小子跟這女模特親親熱熱,還好幾次約會!!你媽說都是炒作,非不讓我去打擾你,我也不知道咋回事,你告訴爸爸,陸湛那臭小子到底有沒有對不起你!!”


    蔣海國越說越惱,壓製一個多月的怒火騰騰而起,已經擼起袖子。


    “沒有,他沒有對不起我。”蔣柔趕緊說:“其實那些都是一些誤會。”


    蔣海國說:“真的是誤會?!那小子沒讓你傷心!?”


    蔣柔搖頭:“其實這件事情我也有問題,我也不知道怎麽跟您說,反正爸,我們的事情你別摻和!”


    蔣海國攥緊的拳頭微微鬆開,半信半疑,最後說:“那你下次帶他來咱家吃飯,爸爸要跟他好好談談。”


    蔣柔一連串敷衍地嗯了幾聲,將手機還給父親,拿出自己的手機搜索消息。


    “吃飯啦——”這時,葉鶯端著熱氣騰騰的菜出來,在沙發上蹦來蹦去的蔣帆用小奶音開心地跟著喲嗬——


    “吃飯啦!姐姐吃飯啦!!”


    “姐姐姐姐!別玩手機啦!吃飯啦!”


    家裏的氣氛是蔣柔許久沒有感覺到的溫馨,她的心情也跟著這份溫暖而轉好,摸摸妹妹的頭,拿起筷子,一邊吃菜一邊看手機。


    唐曼琪又去找他了,蔣柔看見陸湛摔花、冷漠拒絕的照片,心裏似乎好過一點。


    蔣柔繼續搜索。


    忽的,她看見一條點讚和轉發超多的微博,手指停住,沒再下翻。


    是一條剛剛才爆出來的新聞,十分火熱。


    「這才是陸湛的正牌女友!唐網紅多年小三了好嗎!」


    蔣柔順著往下看,越看眼睛瞪得越圓,夾菜的動作都慢了許多,她幾乎可以確認是她的某位同學寫的,就好像回憶錄一樣,從人人網到被圈起來的高中集體照,還有那棵情侶樹,從頭到尾記錄了兩人的愛情,然後話鋒一轉,開始深扒唐曼琪的小三史,包括和堂姐的男友、圈內朋友的男友曖昧種種。蔣柔看著自己被打馬賽克也能認出來的臉,頓時有點吃不下去,“我、我打個電話。”


    她撥給宋貝珊。


    宋貝珊打開蔣柔轉發的新聞,飛快看了看,大聲說:“好棒啊,好解氣啊!!”


    “不是你寫的?”


    “我寫的?”宋貝珊驚呆了,“你怎麽會以為是我寫的?”


    “那是誰?”


    “肯定不是我啊。我有在微博說過你是正牌女友,也發過咱們的合照,但是我怎麽知道唐曼琪的事情啊!等等——哇,她居然三了這麽多人嗎,還三過她親堂姐?難怪她堂姐是超模,她還是小網紅……我之前還想咋也不說分點資源啊哈哈哈哈哈。”


    蔣柔抿了抿唇,“真的不是你嗎?”


    “親愛的,我想為你做,但是我怎麽能有那個能力啊!我不懂這些的,我就是個研究大海的小可愛……”


    “那是…”蔣柔疑惑了幾秒,重新刷了遍新聞,目光聚焦在那棵情侶樹。


    雖然人人網已經被取代,但是曾經茂盛又可愛的小樹苗,因為陸湛兩年間連續不斷的澆水施肥,已經長成參天大樹,開出粉色花朵、結出果實。


    那一刻,她心裏好像有了答案。


    宋貝珊也回過味來,高聲:“是傻逼陸…不好意思,陸湛!是陸哥啊!”


    “陸哥這個操作6666啊,真男人!不過這得花好多錢吧……”


    “不過反正你們家陸哥最不缺的就是錢!真解氣!”


    “不過不過,他不是在準備比賽嗎?怎麽還有閑心做這個啊?”


    蔣柔嗯了一聲,心裏有微微的酸澀,手指纏繞著長發,說不出什麽。


    她又和宋貝珊講了幾句,終於掛斷電話。重新坐回餐桌邊,慢慢地吃完晚餐。


    *


    大三的尾巴好像一眨眼就過去,轉眼便進入夏季,天氣越來越暖,海越來越藍。陸湛似乎越來越忙,和蔣柔的猜測類似,短信和電話也隨之忙碌而減少。


    時間一天天路過。


    六月份,蔣柔看著大四的學長學姐們穿著學士服在校門口的草坪上照相,年輕的笑容燦爛又陽光,而她在最後一個暑假也要投入正式工作了。七月份,陸湛前往丹麥,開始適應當地的天氣氣流,準備比賽。


    蔣柔不知道他的成績怎麽樣,他似乎離她越來越遙遠。


    她有時候去網上搜,大部分都是他的緋聞,戀愛,家世或者舅舅,再沒有任何訓練相關。


    隻是偶爾在電視上,她會看見陸湛的新廣告,代言運動品牌或者飲料,也不知道他哪裏抽出的時間拍攝。


    隻有幾次,兩人通電話,能聽出陸湛似乎不在訓練。


    她不知道他練得怎麽樣,他也不想談。


    蔣柔更無法評價。


    因為她曾無數次聽過陸湛說“——我是為你練帆船的。”


    隻是閑暇的時候,她會去mild sea,和宋貝珊聊聊天。


    一個周六的傍晚,兩個人一直說到晚上七八點,宋貝珊臨時有事,蔣柔剛要跟著離開,盛洛忽然坐到她的對麵,溫聲道:“先等等,我有話跟你說。”


    蔣柔停住,“什麽事?”


    對上男人格外認真的眉眼,她僵了一瞬,隱隱察覺到什麽。


    “我明天還要上班,今天必須得回家一趟,要是有什麽事……”


    盛洛握著她的胳膊,聲音很溫和:“放心,不是你想象的那樣,先喝點牛奶吧,這樣晚上會睡得比較香甜。”


    蔣柔不著痕跡地從他手中抽出自己的胳膊,坐下來。


    盛洛看著自己的手,頓了頓,“我準備去日本了。”


    蔣柔愣住了。


    “很驚訝嗎?”


    蔣柔點點頭,又搖搖頭。


    盛洛等了一會,見蔣柔沒什麽話要說,忽然轉了個話題,問:“你猜猜我多大了?”


    “認真問的嗎?”蔣柔說:“一開始我們以為你是學生,後來猜你是研究生,不過也知道不是,二十五六吧?最多也就二十七歲?“


    “明天是我三十歲生日。”


    蔣柔呆住了,“那…生…生日快樂?”


    她一直覺得他最多二十七歲。


    “看不出來嗎?”


    蔣柔說:“也不是,不是,就是…感覺你很年輕,不僅僅是外貌,而且還有很多,性格,說話,生活方式什麽的,我感覺你就像我的同學,同齡人——反正,我也不知道怎麽形容。”


    盛洛說:“因為我很窮嗎?所以像學生?”


    “也不是啦。”蔣柔抿了抿嘴唇,露出一個笑容,“你為什麽突然要去日本?”


    “我在這裏已經待了近一年了。”


    蔣柔嗯了聲,繼續傾聽。


    “我之前去過廈門、重慶、成都、還有蘇州…差不多都待這麽久吧,其實我就是想…嗯,再找找機會。”他見蔣柔直直地盯著自己,稍微側過臉,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摸摸頭發,說:“你是不是覺得挺可笑的?我馬上三十歲了,還這樣子,找什麽機會,好像還有夢想的樣子…”


    “其實像我們這種窮人,就應該沒什麽夢想的,對吧?”


    蔣柔握著熱牛奶的手微微發緊,再一次看他。


    “不是。”


    “但是沒想到,真的有,有一個經紀人,說我可以去日本發展試試,你知道——我不想隻在網上唱唱歌,也不想當什麽紅人,當然也不是在這種地方唱,就是想非常單純地去做音樂,我覺得,那裏跟我蠻合拍的。”


    蔣柔沒有回答。


    “嘿?”


    “看什麽呢?”


    盛洛晃了晃修長的手指,見蔣柔還在看著自己,又好像穿透自己,看向另一個遙遠的方向,始終都沒有說話。


    “沒什麽。”蔣柔指尖摩挲著杯壁,思緒稍微拉回來一些。


    “車我已經賣了,房子還有半個月租期吧。”盛洛認真地說:“算上積蓄,差不多了吧。”


    “這、這麽快的嗎?”


    “對啊,還有沒有什麽想聽的歌?我可以唱給你聽,不然就聽不到了。”


    “好。”蔣柔回過神,自然了許多,笑容溫和:“謝謝你,我去想想。”


    盛洛笑了,眉眼溫和。


    他將桌上的鳳梨可樂達一飲而盡,琥珀色的眼睛深沉又溫柔,像閃著光,“那,也謝謝你。”


    從mild sea出來後,蔣柔一個人晃晃蕩蕩的公交車回家。


    車窗外漆黑黯淡,地鐵已經開通了,旁邊就是。但是蔣柔還是選擇平時熟悉的公交車,她望向車窗外的霓虹燈影,是過去她從高中回家的路,感覺有些熟悉,又有些不熟悉。


    耳機裏放著歌。


    樹葉幽靜地擦過車窗,發出沙沙的聲音。


    她擺弄著手機。


    再次翻到和陸湛的短信。


    他們過去的短信那麽多那麽多。


    「想你」


    「訓練完找你吃飯啊啊啊啊」


    「早安啊老婆什麽時候找我?」


    「給我回短信啊 ,記得找我!!!你為什麽總是不找我?」


    還有他們過去的照片,她一張張回憶,看見第一次和她一起參加的市運會,他輕易奪冠;有她陪伴的小小坎坷的省運會,他一點點調整自己,還有他的全國錦標賽…他一次次努力訓練——哪怕受了傷,哪怕沒有人看好他。


    當時的陸湛,眼神堅定,身上好像發著光,耀眼得令人轉不開視線。


    她喜歡他,其實從高中第一節體育課,在得知他就是父親稱讚的“陸湛”之後,雖然表麵上淡淡的,但是心裏,也對他有小小的崇拜。


    那麽優秀的他,金光閃閃的少年。


    一想到他就會心動。


    他就像是少女漫畫裏的男主角,她完美無暇的初戀。


    在得知他竟然喜歡自己後,她會害怕逃避,但也有受寵若驚及滿心甜蜜。


    蔣柔摁滅手機,將被風吹亂的頭發撥到耳後。


    巴士前方的電視上放映著陸湛的廣告。


    廣告中的他高大帥氣,穿著運動背心和短褲,頭發沾了水滴,濕漉漉的垂在額間,性感又桀驁。


    可是。


    他不愛訓練了,不再執著堅持,開始得過且過,每天懶散庸墮,她推一把,他才不情不願走一步,還自我奉獻說是為了她。他喜歡喝酒泡吧,會和所有她不喜歡的那類富二代男生一樣,反正那麽有錢,啥啥都無所謂。


    他不像過去的他。


    蔣柔心裏,那一絲光也黯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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