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哪懂這些話,隻是沒心沒肺,跟豬一樣的吃。


    王幺婆話多,一頓飯叨叨沒停。吃過飯,唐彥華帶程程在王幺婆院子裏玩。王幺婆端了一竹筲豌豆莢兒,拿了個小碗來,讓孩子幫忙剝豌豆。


    “你爸爸這人,啥都好,做事情勤快。衣服從來是自己洗,從來沒打過媳婦兒,也不在外頭拈花惹草,是個好男人,你媽有福氣。就是性格悶了點,不開口說話。還好兩個娃兒都乖,兒女雙全,有福氣呐。”王幺婆一連說了好幾個有福氣。


    “你不知道以前,家裏窮啊。你爸當娃兒那時候,天天出去放牛,回家挨打,飯都吃不飽。可憐孩子,從小沒有爹媽,讓他叔叔嬸嬸養。他那叔叔嬸嬸心狠啊,不是親生的孩子不當人看。苦啊。”


    一連說了好幾個苦。


    “你媽命也苦,跟你爸一樣,也是從小沒爹媽,跟哥哥嫂嫂過活。小小的也不讀書,跟你爸一塊在山上放牛,自家放自家的牛。你爸長到十六,要結婚了,拿不出彩禮來,你媽家裏也出不起嫁妝,兩個就湊了一對。剛結婚那幾年沒地方住,搬出來,住那山洞裏,衣裳都沒一件穿的,被子都沒一件蓋的。靠誰呀,全靠共.產.黨呀。打土豪分田地給劃了貧農,日子才好起來。你爸是給共.產.黨幹活的,共.產.黨對他有恩。旁人不理解,說他這是愚忠。那前兩年鬧的,鬧出好幾條人命。你們娃娃不懂這些。”


    老人家一嘮叨起來就沒完,扯東拉西的,一會說建國前怎樣,一會說分田鬥地主死了人,誰誰受了冤。一會說起共.產.黨好,一會又說共.產.黨壞。小孩子可不聽這些,唐彥華嫌她叨得煩,拉著程程跑地裏摘辣椒了。王幺婆在門前種了一地辣椒,最近剛紅了,紅尖尖的一個個,唐彥華摘了個小尖紅辣椒插在程程的頭發上:“哇,你好像個小惡魔哇。”


    程程雀躍:“我要當惡魔!”


    王幺婆說:“娃子,不要摘辣椒,那是朝天椒,當心辣手。”


    唐彥華皮的不行,又拉著程程去摘紫藤花。他摘了一大串紫藤花兒,編了個漂亮的花環哄程程。程程小女孩,見好看就踮著腳要。唐彥華把花環舉在她頭頂,事先聲明說:“給你可以,但你要答應晚上跟我睡覺,還不許哭。”


    程程眼睛笑成豌豆莢兒,小腦袋隻點:“要,要。”


    “說好了不許哭哦?”


    “好。”


    程程跳起來,想抓他手裏的那串花兒:“給我嘛,哥,你給我嘛。”


    唐彥華說:“你先親我一下。”


    唐彥華湊過臉去,程程咯咯笑,在他臉蛋上“吧唧”親了一下。唐彥華高興壞了,把花環給她戴在頭上:“我帶你去別處玩。”


    程程撒嬌說:“哥,我要背。”


    唐彥華拒絕說:“你太重了,我背不動。我拉著你嘛,咱們走慢點。”


    王幺婆家不好玩,唐彥華帶程程跑到田頭去。田頭的野花野草啊,蜻蜓蝴蝶啊,樹上的野果啊。唐彥華摘了一堆地上長得那種顏色紅紅的小漿果,用背心兜著,找了片草坡,拉程程坐下吃漿果。


    “這個能吃嘛?”程程沒見過,不敢吃。


    “能吃的。”唐彥華率先拿起一顆塞進嘴裏:“這個好甜的,你吃。”


    程程見他吃,才放心的也跟著吃起來。


    唐彥華吐了舌頭:“你看。”


    他舌苔上紅紅的,是被漿果染的紅色:“吃了這個舌頭要變紅,嘴巴也要變紅,像個吸血鬼一樣。嚇不嚇人。”


    程程也吐了舌頭,小舌頭也成了紅顏色:“我像不像吸血鬼。”


    唐彥華說:“像。”


    唐彥華伸長舌頭,抬手露出倆爪子:“吸血鬼就是這樣,還有獠牙。”


    程程也學他,伸舌頭,出爪子,張大嘴:“我也有獠牙,媽說的,馬上就長出來了。”


    唐彥華說:“你那是乳牙,不是獠牙。”


    程程指著自己右邊牙床上剛萌發的一顆小牙:“這不是獠牙?這個是尖尖的。”


    唐彥華伸手摸了摸,柔軟的牙床上有個尖尖的小凸起:“不是獠牙,人又不長獠牙。”


    唐懷錦老婆下午回家時,就見兩個孩子在院裏追逐,笑的跟老母雞下蛋似的。程程見了她衝上來吐舌頭,張牙舞爪:“媽,你看我,像不像吸血鬼。”


    小孩子就是好哄,唐懷錦老婆明顯看這兩小孩比昨天玩的好多了:“舌頭上這啥?吃的這麽紅。彥華,少帶你妹妹在外麵摘那野果子吃,別碰上有毒的。”


    唐彥華奔跑過來扮鬼臉:“我知道。”


    晚上,程程再不哭鬧了,主動嚷著要跟哥哥睡。她人不大,精力旺盛,一晚上騎在唐彥華身上跳躥,揪鼻子扯耳朵的:“哥,講故事。”唐彥華胡亂給她編了故事講,一直鬧到半夜她才困了,摟著唐彥華的脖子呼呼大睡。她睡覺跟蜈蚣似的纏人,唐彥華被她勒的,跟脖子上套了個救生圈似的,一晚上氣都喘不過來。


    第二天一早。


    唐彥華坐在床上,重複昨天早上的經曆:“你別哭了,媽上工去了。”


    程程這次隻是哭,沒有吵著要去找媽。哭了能有半個多小時,唐彥華說吃了飯帶她去山坡上摘野果子她才眼睛紅紅的停下了。唐彥華給她穿衣服,穿鞋,帶她去茅坑尿尿拉屎,完了從廚房鍋裏盛早飯吃,吃完就跑去山上。


    第三天早上,程程沒怎麽哭了,醒來就說:“哥,我要去找大壯玩,他昨天說要給我吃板栗子。你帶我去吧。”


    大壯就是前天在村頭哄程程玩的那男孩。程程分不清昨天和前天,所以說成昨天。唐彥華心裏是很不情願讓她跟那些小孩玩,但又怕她哭鬧,所以隻好帶她去鄰居家裏找那大壯。那大壯果然興高采烈,許諾吃過早飯就帶程程去玩。


    唐彥華看程程跟那些小孩一起丟沙包,心裏很不是滋味,偷偷跑回家關上門自己玩撲克牌。他臉皮薄,自尊心強,別人不要他,他才不會厚著臉皮糾纏。


    那大壯帶著程程跟那群小孩丟沙包。程程年紀小,手準心狠,是個狼人,丟一個中一個,把別的小孩打的落花流水。玩了一會那些人一直輸,就不待見她了:“她是誰啊,認都不認識咋跑來的,我們不帶她玩。她不會玩,亂丟!討厭!”


    那幾個小孩都是平常一起玩,關係很好,組了小圈子的。一個人說:“她是大壯帶來的。”那幾個人就責問大壯,為啥帶她。把大壯問的麵紅耳赤。最後大家一致商議換個地方,於是拿上自己的沙包、皮筋,各種玩具,一陣風似的跑了。


    程程看大家作鳥獸散,沒一個人搭理她。她一個人被落下,懵懵的,不曉得發生了什麽,本能跟後頭追,那群小孩都比她大,跑的比她快,而且故意躲著她,一會就不見了影。程程滿村子找都找不到,隻好獨自悻悻地走回家,見唐彥華趴在床上認字,走上來拉著衣角:“哥,我想摘野果,你帶去山上摘野果唄。”


    唐彥華吃醋:“你不跟大壯他們去玩啦?”


    程程說:“不想玩了,我想去摘野果。”


    唐彥華不曉得她是被人拋棄了,還以為她是真不想玩了呢,高興帶她去山上。


    自此之後,唐懷錦老婆便把精力放到做家務、上工及幹農活上。唐彥華就在家帶妹妹。白天村裏坡上到處玩,中午到王幺婆家裏吃飯。村裏有個小學校,教一二年紀,這年秋天,唐懷錦夫妻出了點錢,把彥華送到裏頭念書。程程小,還沒到上學的時候,也跟著她哥在學校裏玩。學生上課了她就自己一個人蹲在花壇邊捉螞蟻,捉蟲蟲,或者偷偷鑽在唐彥華的課桌底下捏泥巴。等到下課,就跑到操場上跟孩子們一起瘋玩。


    唐家後麵有一片山,原來大.躍.進的時候開荒種紅薯,把山給挖禿了,後來不躍進了,那片紅石頭地,由於土質太差,隊裏也不願種,就撂了荒。荒地裏長滿野菜蒲公英,還有大片開紫花的苜蓿草,是隊裏種來養豬的。下午放學後,唐彥華便背著個背簍帶程程去那山上割苜蓿草,以便天黑後他媽來背了回去喂豬。


    苜蓿草長得很高,程程坐在陰涼的草底玩。她媽早上給她拿個饃饃,讓她餓了時啃著吃。唐彥華用個繩子把饃饃串了掛在她脖子上,免得她弄丟,又用水壺裝著水,讓她隨身背著,渴的時候喝。


    程程指天上:“哥,那個是啥?”


    “那個是太陽。”


    程程沒話找話:“不對,那個是雞蛋。”


    她又指遠處的樹:“那個呢?那是啥?”


    “那個是樹。”


    “不對,那個是花菜。”


    唐彥華說:“樹和花菜你都分不清啦?那是樹,這是苜蓿草。”


    程程說:“太陽是幹嘛噠?”


    “太陽是照亮的。”


    “樹是幹嘛噠?”


    “樹是站在那的。”


    “苜蓿草是幹嘛噠?”


    “苜蓿草是喂豬的。”


    程程坐在背簍裏:“哥,打豬草好無聊啊。”


    唐彥華說:“媽忙不過來嘛。咱們大了,要幫爸媽幹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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