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月以來, 關於智衡毆打未成年人的事態越演越烈,甚至成了全民關注的社會焦點,網上還有不少營銷號在帶節奏,新聞通稿滿天飛,每篇稿件中都重點突出了智衡官二代的身份、毆打未成年人以及逼迫未成年人下跪給狗道歉這三點,每一點都恰到好處了激起了萬千網民的憤怒,評論區裏麵對智衡的辱罵簡直可以用不堪入目來形容。


    但這還不是最嚴重的,嚴重的是, 事情剛發生不到一天,智衡的身份背景就已經被所謂的“熱心網友”全部扒了出來,就連手機號和家庭住址也被曝光了,而他爸智勇也因此受到了牽連, 這段日子也沒少跟著挨罵, 甚至還遭到了數次匿名舉報。


    雖然公安部門已經將這件事的始末調查清楚了, 明明確確的認定智衡並沒有逼迫未成年人下跪道歉, 就連所謂的毆打也是因為對方先尋釁滋事才造成的, 但是現在的社會並不是由真相掌控,而是由輿論, 攻擊智衡的新聞通稿幾乎每天都在發,所以網民們並不相信官方公布的真相。


    這是一場實實在在的網絡暴力。


    由於事態太過嚴重,智衡現在連學校都去不成了, 甚至走不出家門, 幾乎每天都會有不少記者、狗仔和所謂的忿忿不平的網友們堵在他家門口, 一旦家中有人外出, 這幫人就會上前騷擾個不停,真正的永無寧日。


    他更不能去找顧文熙,因為他的一舉一動都在被全民視奸著,一旦有什麽舉動,第二天就會被發到網上,他還怎麽敢去找她?他甚至不敢聯係她,唯恐她被發現。


    他爸也曾無數次的審問過他那天為什麽會出現在事發地點?被打死的那條狗又是誰的?從哪來的?然而智衡卻一個字也沒說,有一次智勇氣的直接抽了他一巴掌,但即使是這樣他也沒透露出關於她的任何信息。


    這半個月以來智衡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麽熬過來的,每天都過得昏天黑地,像是被人摁著腦袋壓在了地上卻又不得反抗,憋屈、壓抑、憤怒、委屈、不甘,這些負麵情緒就像是一塊千斤重的大石頭一樣堵在了他的心裏,令他無所適從卻又無處發泄,麵對著社會和網絡上對他鋪天蓋地的辱罵和譴責,他也無法為自己辯解,隻能默默承受。


    但是對他而言這並不是最煎熬的事情,最煎熬的事情是,他想見她,迫不及待的想見她,他害怕她會因為小可憐的死責怪他,更怕她會不辭而別。


    他太了解她了,她就像是一隻孤鷹,獨立、不羈、我行我素,隨時準備著展翅離別,他曾經覺得自己一定能留住她,但是發生了這件事之後,他不確定了。


    事態一直持續了將近一個月才慢慢的平息下來,但是智衡卻依然不敢聯係她,直至新聞不再有關於他的任何通告、社會大眾徹底將他遺忘的時候,他才敢撥通她的手機號,而且還是用新買的手機號。


    那個時候,小可憐已經離開了將近兩個月了。


    整整兩個月沒有聽到她的聲音,他也不知道自己是緊張還是激動還是害怕,舉著電話的那隻手止不住的顫抖,但是,電話並未被接通,在耳畔響起的是客服那冷冰冰的機械聲:“對不起,您所撥打的電話是空號。”


    雖然心裏已經隱隱預料到了會是這種結果,但是智衡無法接受,理智瞬間就覆滅了,再也管不了那麽多了,掛了電話就去了她家,但是給他開門的卻不是她,而是一位陌生的老太太。


    “小夥子你找誰啊?”現在已經是秋天了,老太太身上披著一件灰色的毯子,半開著門,詫異又警惕的看著門口這位氣喘籲籲、神色驚慌的小夥子。


    在看到老太太的那一刻,智衡就明白了,她還是走了,但是他依舊不願意接受事實,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走錯了門洞、找錯了人家,像是個走丟了的孩子一樣不停地在樓梯間左顧右盼,焦急的尋找著可以證明自己敲錯門的證據。


    但所有的一切都在向他表明沒錯,就是這裏——對門缺了一半的紅對聯,樓梯間裏擺著的花花綠綠的鞋盒、還有緩台上停放著的那輛落滿了灰的老式自行車。


    他的心一下子就沉了下去,眼神也跟著黯淡了。


    看著他這幅神神叨叨的樣子,老太太有點不安,覺得他可能是個神經病,正準備關門的時候,突然想起來了什麽,恍然大悟似的看著他問:“小夥子,你是叫智衡吧?”


    智衡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內心又重新燃起了希望,忙不迭的點頭:“對我是!我是!”


    老太太舒了口氣,解釋道:“我也是剛搬來的,一個月前租房的時候,有個姑娘讓我給你帶句話。”


    智衡急切的問:“她說什麽了?”


    老太太看著他這幅魂不守舍的樣子,大概能明白他跟那位姑娘的關係,突然有些不忍心告訴他實話,但又不得不說,隨後長歎了口氣,道:“她讓我跟你說,萍水相逢,好聚好散。”


    智衡的心口猛然一疼,就像是被人活生生的捅了一刀。


    萍水相逢,好聚好散……顧文熙,你他媽說得輕巧。


    ……


    兩個月以來,顧文熙一直在關注著這件事,每當她看到網上那些針對智衡的文章和評論區那些不堪入目的滔天謾罵,她都會氣的渾身發抖,恨不得把這些人一個一個的揪出來再撕爛他們的嘴。


    她知道小可憐的死跟智衡沒關係,更知道智衡是被誣陷的,但她什麽也做不了,因為她心裏更清楚智衡是被她連累了。


    她不知道這件事的幕後推手到底是誰,但是她明白,這件事看似是在針對智衡,其實是衝著她來的,是給她的警告。


    她已經失去了小可憐,她不能再失去智衡了,所以選擇了離開,換了手機號,退了正在租的房子,甚至已經買好了離開西輔市的長途汽車票,但是最後……卻沒走成。


    她背著簡易的旅行包去長途汽車站的那天,距離小可憐的離開整整六十天。她當初重回西輔市的時候包裏隻裝了幾件簡單的衣服,餘下大部分的空間都被小可憐這隻調皮的小狗占據了,那時的她坐在大巴車最後一排的角落裏,一路上都緊緊地抱著自己的包,時不時的還要打開包安撫一下小可憐讓它別出聲,生怕它被工作人員發現。


    但是現在,她的包裏就隻剩下幾件簡單的衣服了。


    今天的天氣不好,是個陰天。初秋氣溫驟降,她早上走的有些匆忙,沒穿外套,隻穿了件短袖,感覺有些冷。在候車廳等車的時候,她找了個位置坐了下來,打開了自己的包,從裏麵拿出了件外套,就在這個時候,走過來了兩個男人,分別坐到了她的一左一右。


    她立即察覺出了異常,但是卻沒有慌張,淡定自若的將外套穿在了身上,從容不迫的將包背了起來,誰知這時坐在她左邊的那個男人卻突然對她說了一句:“不要輕舉妄動,有人在盯你,我們是陶處的人。”


    顧文熙的呼吸一頓,頓有了股芒刺在背的不安感,同時大腦在飛速運轉——真的是她爸派來的人?到底是誰在盯她?


    隻聽那人繼續說道:“陶處讓你去南城路上的九安茶館,他在那裏等你,行動的時候幹淨點,把尾巴甩了。”


    顧文熙就像是沒聽見他的話一樣,從兜裏掏出來了車票,仔細地核對班次和時間,內心卻又是另外一番活動——她來的時候確實沒怎麽注意身後,要是真的有人盯她,也不是沒有可能,現在想走估計是走不了了,但就是不知道這倆人到底是不是她爸派來的。


    思索了一番,她盯著手裏的票,看似自言自語的說了一句:“都幾點了還不進站,這車不會晚點吧。”


    很快,坐在她右邊的那個男人就從位置上離開了,沒過多久,候車大廳裏就響起了某輛開往南安的客車停運的廣播通知,刹那間,候車廳裏有不少旅客怨聲載道。


    一看這種情況,顧文熙基本能認定這倆人是她爸派來的了,因為除了公家的人,沒人能要求客車停運。


    歎了口氣,她背著包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這次她不再大意了,提高了警惕,朝著候車廳大門走的時候,終於發現了那個一直盯著她的“小尾巴”。


    是個打扮成孕婦的女人,看身姿和神態應該是個高手,要是不注意,還真是難以察覺。


    出了汽車站後,她直接走到了公交車站,沒過多久,那位“孕婦”也來到了車站。她像是什麽也沒察覺似的一直低著頭看手機,幾分鍾後,一輛開往火車站的公交車在站牌前緩緩停了下來。


    這趟車的客流量向來巨大,車門還沒打開,車站內的一大半乘客就齊刷刷的蜂擁而上,顧文熙身手向來敏捷,靈活的像是條魚一樣第一個竄上了公交車。


    車上的乘客本來就不少,她廢了好大的功夫才擠到了後門處。但那條小尾巴就沒這麽迅速了,一下子就被擠到了隊伍最後,要不是有個年輕的小姑娘看她是個“孕婦”讓了她一下,估計她根本就上不來車。


    就在前後車門即將關閉的時候,顧文熙“嗖”的一下就從愈漸狹窄的車後門竄了出去,她剛一跳到地上,車就開動了,迅速而平穩的載著她的那條小尾巴絕塵而去。


    看了眼時間,上午十點半,她攔了一輛出租車,去了南城路上的九安茶館。


    這一路上她都是忐忑的,越是臨近目的地,她的心跳就越快。她當然想見她爸,可是又不敢見他,就像是一個犯了滔天的孩子,需要父母的安慰和嗬護,卻又無顏麵對,不敢麵對他們。


    十五分鍾後,出租車在九安茶館的門前停了下來,但是顧文熙卻沒有直接進去,站在路邊的樹下抖著手接連吸了三根煙才堪堪平複下自己緊張到極點的情緒。


    深吸了一口氣,她鼓起勇氣走進了茶館,在二樓的某間包廂裏,她終於見到了她爸。


    三年了,她爸老了,頭發白了,臉上的皺紋也多了,身軀也不似她印象中那樣健壯魁梧了,像是縮水了一樣,變矮了,也變廋了。


    刹那間,她的眼眶就濕潤了,愧疚和自責如同決了堤的洪水般衝上了心頭,而後她哭著朝著她爸跪了下來,接連磕了三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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