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點鍾的畫展, 這才七點多,美術館裏已經聚集了不少參展來賓和媒體記者。


    季小唐不是一個喜歡應酬的人,以往開畫展的時候, 他從來不會提前出現在大眾麵前,因為他討厭和那些自詡高雅的生意人搭訕, 更討厭和記者寒暄, 往往會等畫展開始幾分鍾後才會出現在展區。


    但是今天他卻和往常有些不一樣, 還不到八點, 他就出現在了美術館的前廳裏,身旁還站著穿著黑色禮服的顧文熙。


    他一出現,不少來賓都圍了過來,七嘴八舌的跟他寒暄著, 但這些話都很繁瑣枯燥, 無非是誇他,捧他,讚美他,和他套近乎。他不喜歡聽這些客套話,可又不得不假模假樣的應酬。一直到了八點,畫展正式開始,展廳開放,這些人才如潮水般褪去, 蜂擁而入進了展廳。


    前廳一下子就冷清了不少, 季小唐卻長舒了一口氣。顧文熙沒忍住笑了:“你第一次開畫展的時候還擔心沒人來, 現在應該不擔心了吧?”


    季小唐:“現在擔心人太多。”


    顧文熙:“那還不好?”


    “今天來的這些人, 很少有人真心喜歡我的畫,隻不過是從眾,別人說好,他們就來買,其實他們根本不在乎我的畫到底好不好,隻在乎畫家是不是季小唐。”季小唐看著顧文熙說道,“隻有我第一次開畫展的時候來的那些人,是真心喜歡我的畫,雖然那次來的人很少。”


    顧文熙:“無論他們是喜歡你的畫,還是喜歡你的名聲,都是對你的肯定。”


    季小唐不置可否:“那你呢?你是什麽感覺?”


    顧文熙:“我一直覺得你很有天賦,前途無量。”


    季小唐沉默片刻:“可你從不認為我的前途裏麵會有你。”


    顧文熙愣住了,不知道他為什麽會突然說起這個話題。自從他們兩個那天在薰衣草莊園把話說崩了之後,他就沒再提過這件事,她知道他不會輕易放下,但沒想到會在今天這個場合突然提起。


    她不知道自己該回什麽,隻好說道:“走吧,進場吧。”


    季小唐卻沒有動身,看著她,又問了一遍:“熙熙,你願意回到我身邊麽?”


    她歎了口氣,無奈道:“我已經回來了,小唐。”


    季小唐的聲色極其平靜:“你沒有,你這次回來,是為了徹底離開我。”


    顧文熙瞬間僵住了,但是她還沒來得及細想這句話的深沉含義,他就挽住了她的手臂,帶著她朝著展廳走了過去:“走吧,再陪我開最後一次畫展。”


    顧文熙呆若木雞的看著季小唐,刹那間腦子裏一片空白。


    當季小唐帶著她走進展廳後,忽然有一位身材肥胖的禿頂男人快步走到了季小唐的麵前,滿臉堆笑的朝他伸出了手:“你好你好,季老師,久仰大名。”


    季小唐淡淡的掃了一眼他肥胖的手臂,卻沒有伸出自己的手。


    男人似有點氣惱,但卻忍著沒發火,尷尬的收回了自己的手,開始自我介紹:“我是久盛房產的老總。”


    季小唐:“所以呢?”


    這位自稱老總的男人滿麵傲然的說道:“哦,是這樣,聽說您有一幅畫,一直沒賣出去,我今天就是想來看看到底是什麽畫,如果還不錯的話,我可以出價買走。”


    季小唐輕笑了一下:“你說的是那副熙光吧?”


    “好像是叫這名吧。”老總接道,“就那副女人後背。”


    季小唐的神色沒有什麽變化,沒生氣也沒發怒,語氣淡漠的回道:“那幅畫不是賣不出去,而是我不賣。”


    老總蹙起了眉頭,不相信的問:“不賣?為什麽不賣?今天怎麽沒看見那幅畫?”


    季小唐側頭看著身邊的顧文熙,道:“因為背影的主人已經來了,不需要再展出那幅畫。”


    老總這才注意到了他身邊站著的顧文熙,兩隻眯眯眼瞬間亮了起來,立即朝著她伸出了自己的手:“你好你好,您就是韓小姐吧?果然是風姿出眾啊。”


    不等顧文熙開口,季小唐就搶先說道:“她不姓韓。”


    顧文熙聽出來了小唐的語氣有些冷,立即勸道:“算了。”而後客客氣氣的朝著這位老總伸出了手,禮貌性的和他握了一下手。


    但是季小唐卻並沒有停止話語,繼續冷冰冰的說道:“她姓陶,叫陶蓁。”


    顧文熙如遭雷擊,瞬間僵在了原地,甚至連呼吸都窒住了。


    那位老總感覺氣氛不太對,隨便找了個借口就走了。


    季小唐歎了口氣,再次挽住了顧文熙的手,帶著不知所措的她一步步的朝前走,看似閑庭信步地漫步在展廳中,輕而緩的啟唇,平靜的說道:“你從來沒有告訴過我你叫什麽名字,也沒有告訴過我你的過去,你說你叫顧文熙,我就相信你是顧文熙,後來我才知道,真正的顧文熙在17歲那年就死了,死在了戒毒所,但是沒有任何人知道她的死訊,然後你就成了她,頂替著她的身份,一步一步地走到了我媽身邊,成為了我媽最信任的人。”


    顧文熙的眼眶濕了,終於明白了小唐今天安排這次畫展的目的——為了跟她攤牌。他早就知道自己的計劃了,隻不過是在配合她演戲。想到這,她不禁苦笑了一下,絕望地問:“是韓爽告訴你的吧?”


    季小唐的聲音依舊很平靜:“我早就告訴過你,她很愛我,她可以為了我放棄一切。”


    顧文熙:“可你一直在利用她。”


    “你也一直在利用我。”季小唐的語氣一下子就鋒利了起來,聲音雖然不大,但卻帶著難以掩飾的怒火和悲痛,“四年前的七夕,我給你買了很多玫瑰,就藏在車庫。我記得前一天晚上你告訴我,第二天要去下屬的公司視察,我本來打算等你視察回來後把所有的玫瑰都送給你,然後告訴你,我愛你,我很愛你。但是趙剛來了,他給了我一隻按鈕竊聽器,我這輩子最後悔的事情,就是七夕的那天早上,在你的衣服裏塞了竊聽器。”


    季小唐的每一個字都像是一把刀,直捅顧文熙的心,疼的她難以忍受,在不知不覺間就淚流滿臉了。


    她記得那個夏天,七夕的前一天,她爸給她發了消息,讓她第二天去和他見麵,匯報近期的情報。


    秦眉當時在泰國,她隻需要隱瞞好小唐就可以了,於是就以去下屬公司視察為由離開了家。


    那天她具體和她爸匯報了什麽情報,她已經記不清了,隻記得在臨走前她爸極其嚴肅的對她說了一句:“你是特情,控製好你的感情!”


    那時的她,聽到這句話後十分心虛,就像是幹了壞事被逮個正著的感覺,嘴上卻非常篤定的回了一句:“我覺得我控製的挺好。”


    她爸的神情依舊十分嚴肅,板著臉質問:“那你是為了誰斷了自己的三根手指頭?”


    她下意識的捂住了自己的手,心裏很慌亂,卻斬釘截鐵的說道:“我是為了能讓秦眉更信任我。”


    陶建樹盯著她說道:“你喜歡誰都行,就是不能喜歡秦眉她兒子,你不能跟他有任何牽扯!”


    她爸的每一個字都是像一直鼓槌重重的擊在了她的心頭,震得她無所適從,但為了證明自己是一位合格的特情,她麵不改色說道:“我不喜歡他,我一點也不喜歡他,我對他好是因為這是秦眉給我的任務,這樣秦眉才能更信任我。”


    陶建樹很了解自己的女兒:“你對他的好已經超越了任務的範疇!”


    她回道:“那是因為我可憐他。”


    “因為任務,因為你可憐我,所以你對我好。”季小唐的嗓音突然顫抖了起來,微微發紅的雙眼中飽含傷痛和絕望,“我很愛你,我隻愛過你,我以為你是我的熙光,可你對我好,卻隻是因為可憐我。”


    顧文熙哭了,哭的難以抑製,心裏疼的幾乎令她喘不上來氣。


    她無法為自己的年少輕狂狡辯,更無法為自己年輕時的好勝心和對榮譽的渴望找借口。


    那時的她沒有經曆過真正的沉浮,不敢正視自己的內心,所以當她爸厲聲質問她的時候,她心虛了,她撒了謊,甚至連自己都騙過了。


    可是她沒想到,就因為這一個爭強好勝的謊言,會毀了他們兩個一輩子。


    “我很愛你,我真的很愛你,但是當我知道你是臥底,對我好隻是因為可憐我的時候,我就開始恨你了,當時我有多愛你,我就有多恨你,我想過很多種辦法報複你,可是後來我發現,我根本對你下不了手,我還是想把你留在我身邊,留一輩子。”季小唐的語氣再次恢複了平靜,在說話間,他帶著她走出了展廳,一步步朝著美術館後門走了過去,“所以我去找了我媽,和她聯手殺了袁浩坤,嫁禍給了你,我想讓你變得無依無靠,身敗名裂,這樣你就隻能留在我身邊了。我答應我媽要為她鏟除集團裏麵的所有臥底,但我隻有一個要求,讓她放過你。但我沒想到,你最後還是走了。我不知道該怎麽去找你,直到我創造了‘消愁’,我當時想,隻要能讓‘消愁’風靡整個毒品市場,你一定會注意到它,當你查到它的源頭是西輔時,你就一定會回來。後來,我終於找到了你,可你已經不屬於我了,你又騙了我。顧文熙,你總是在騙我,一次又一次的騙我,你為什麽要騙我?”


    言畢,季小唐伸手推開了美術館的後門。


    在看到智衡的那一刻,顧文熙瞬間崩潰了,巨大的恐懼感如同一隻強而有力的手臂般死死地勒住了她的脖頸,她用力的抱住了季小唐的手臂,拚命阻止他繼續往前走,渾身顫抖、痛哭嗚咽著哀求:“我求你,小唐我求求你,放了他吧,我不愛他,我一點也不愛他。”


    “你又騙我。”季小唐麵無表情的看著她,語氣毫無波瀾的說道,“你愛他,你很愛他。你忘了麽?你還答應了他的求婚,在你跟他上床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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