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趙頭領著兒子, 手裏頭還提著一大塊肥肉, 背簍裏頭甚至還裝了一包糖果, 那可是過年時候他們家才舍得買的東西,即使花了錢,老頭兒心裏頭還是美滋滋的。


    隻是走進村裏頭的時候老趙頭覺得不對勁起來, 奇怪的說道:“我還估摸著你娘的性子, 這會兒怕是在村口等著,誰知道這一次她倒是沉得住氣。”


    趙九福看了看村子卻皺了眉頭:“爹, 是不是不大對勁啊, 這個時候怎麽村裏頭空蕩蕩的, 就算沒有人出來閑聊, 也該有人出門幹活才是啊。”


    老趙頭一琢磨也是,不光是村口沒人, 地裏頭也沒瞧見有人, 但偏偏每家每戶都能聽見聲音,似乎還能聽見女人嚎哭的聲音。


    老趙頭心中咯噔一下,還以為出了什麽要不得的事情, 連忙拉著趙九福往家裏頭趕, 如今趙家幾個兒子的房子都已經搭起來了, 空地收拾出來之後, 趙家這一塊就顯得熱鬧了一些。


    兩人走到趙家門口, 卻聽見裏頭也鬧哄哄的, 他們連忙走進去一看, 卻見幾個兒子媳婦都在, 就連一向不愛來他們這兒的二兒媳婦丁氏也在。


    “娘,你說咱們提前分家這事兒會有問題嗎,哎,您要不還是跟著我們過?就算是養著阿福也沒事,我跟他大哥都樂意著呢。”這是老大媳婦。


    “娘,你是知道我的,我就是刀子嘴豆腐心,這些年我也沒有虧待你們二老是吧。”這是老三媳婦,說的要多可憐多可憐。


    老二媳婦不甘寂寞的擠了進去,這怕是她嫁進門之後第一次這麽熱情,對著老陳氏的臉上帶著滿滿的笑容,不知道的還真以為她是個多孝順的媳婦呢:“娘,這些年來我和老二忙著求生活,也沒能在您二老身邊伺候,您要是有啥想吃的,想喝的,盡管開口說。”


    老趙頭不明所以,咳嗽了一聲提醒了自己的存在:“你們這是在幹嘛呢?”


    誰知道他四個兒子看見他回來,齊刷刷的看了過來,七嘴八舌的幾句開始講話,弄得老趙頭腦袋發疼,大聲喊道:“行了行了,都住口,老四,你來說。”


    趙老四還算是鎮定一些,從頭至尾阿那些衙役帶來的消息說了一遍,這才摸著自己的鼻子說道:“這不是大家夥兒都被嚇壞了。”


    老趙頭算是聽明白了,沒好氣的罵道:“一個個腦子都進水了嗎,大槐村的事情是大槐村的事情,你們隻要問心無愧,難道還怕我們二老上衙門告你們不成。”


    趙老大原本是不擔心的,畢竟他自問是個孝子,媳婦也是個孝順的,但這會兒也忍不住說道:“爹,我,我這不是看家家戶戶都還怕,也忍不住慌了。”


    老趙頭瞪了他一眼,罵道:“白長這麽大個頭了,我趙家什麽時候出過不孝順的人,我們樂意跟著阿福過日子,那是我們自己樂意的,當初分家書上也寫清楚了,你們怕什麽。”


    說得幾個兒子媳婦低了頭,老趙頭又說道:“你們隻要惦記著我們倆口子,別把每年的糧食都忘了就成,放心吧,我們不會去衙門告你們忤逆,沒這個閑功夫。”


    幾個兒子媳婦都被他說得訕訕的,最後還是老陳氏出來說道:“行了行了,散了散了,該回家帶孩子的帶孩子,改下地的快去下地,我們倆現在身體好,還用不著你們跟前跟後的伺候,你們也把心放心肚子裏,我們倆對你們沒啥不滿意的。”


    等趙家四個兒子媳婦都走了,老趙頭和老陳氏對視了一眼,都有些無語的搖了搖頭。


    老陳氏這才猛地反應過來幺兒回來了,連忙拉著他問道:“阿福,你是不是考過了?”


    趙九福自然的點了點頭,帶著幾分笑意說道:“娘,我考了第一名。”


    老陳氏頓時歡喜起來,其他的事情都扔到了一邊,摟著兒子就狠狠的親了一口,弄得趙九福忍不住紅了臉頰,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老陳氏偏偏還故意摟著他說道:“怎麽滴,還害臊啦,你小時候滿院子光屁股亂跑我也沒說你,我是你親娘,親一口也不成啦。”


    趙九福對此十分無語,暗道自己絕對沒有光屁股滿院子跑的時候,就算有那也是不得已穿著開襠褲自己沒辦法選擇,他隻得硬著頭皮叫道:“娘……”


    老陳氏哈哈一笑,旁邊的老趙頭幫兒子解了圍,笑著說道:“行啦,你也別老是折騰孩子,阿福現在可是正經的讀書人了,他可是考了第一名,聽說縣試考了第一名,縣官還會給賞銀呢,不過今年縣官似乎很忙,也沒說要見見考生們。”


    老陳氏想到了那些衙役的話,忍不住說道:“八成是因為那大槐村的事情,這才讓縣太爺見一見考生的時間都沒了,哎,你說這人確實是畜生不如,害死了爹娘不說,還害了那麽多無辜的人,現在還害了咱家阿福喜事兒都沒有那麽熱鬧了。”


    老趙頭的意見跟老陳氏完全一致,一起罵道:“可不是嗎,你說這人能把爹娘都餓死,可見是個十惡不赦的,能有這樣的人,我看大槐村整個村子也不怎麽樣,這要是在咱們村,村長能不管?族長能不管?”


    老陳氏還低聲說道:“要我說,就是大槐村那邊的風氣不好,咱們村那個老何家的媳婦你知道吧,也是大槐村來的,聽說整天跟婆婆頂嘴,在家裏頭好吃懶做的,可見大槐村出來的姑娘也不怎麽樣,哎,這次看她還敢不敢作。”


    雖說因為大槐村的事情敗壞了氣氛,但老趙頭和老陳氏還是覺得,自家孩子順利的考過了縣試得熱鬧熱鬧,就算不擺流水席吧,至少也得自家人吃頓飯。


    最後還是趙九福把他們攔下了,還勸道:“爹,娘,再有兩個月我就得繼續考府試,有這個時間還不如在家裏頭多看一會兒書,免得分了心。”


    他這麽一說,老趙頭先答應了:“說得對,什麽都不如讀書重要。”


    老陳氏還有些惋惜,老趙頭卻勸道:“孩子他娘,大槐村的事情剛剛出來,咱們就在家裏頭熱鬧的話難免讓人說嘴,再說了,前些日子阿福考過了幾場,家裏頭就人來人往的,這要是知道他已經考過了縣試,那還不得把咱們家的門檻兒踩壞了。”


    老陳氏一琢磨也對,吃飯哪有自家孩子的前程重要,於是也就答應了下來。


    也是大槐村出的這事兒太巧了,正好跟縣試的時間撞上了,不說縣太爺沒心思跟這群考生見麵嘮嗑,就是村裏人也沒心思來管趙九福是不是考過了。


    大槐村的事情產生的影響比趙九福想的還要大,一般來說禮法在鄉村的影響力並不如大家族那麽大,這其中有農人生存困難的緣故,畢竟你連肚子都吃不飽的時候,什麽禮法都是虛無,鄉下人家不善待父母的並不少見。


    他們陳家村還算是好的,至少從未聽說有兒子媳婦敢打罵爹娘,但生活中小的磕磕碰碰並不少見,就是老陳氏口中那個大槐村嫁過來的媳婦,跟她婆婆兩個人當庭對罵的事情也發生過,那時候還是村長出麵狠狠罵了那媳婦一頓。


    且不提千古難題婆媳關係,大槐村的事情一出,似乎所有人一夕之間都變成了孝子賢婦,有些人膽子小了一些,在爹娘麵前都不敢大聲說話了,實在是有些矯正過妄。


    就是那個出生大槐村的媳婦也遭了罪,原先她敢大聲跟婆婆對罵,現在連大氣都不敢出,甚至有一次她婆婆故意拿著棍子抽打她後背,也沒看見她回手。


    這其中的緣故就有些說不清了,一來是她娘家也遭了罪,父母兄弟都挨了棍子,據說現在還下不了地,二來也是心中害怕,當初她仗著娘家兄弟多,一進門又生了兩個兒子,又能把丈夫管的服服帖帖的,對婆婆確實是不大恭敬。


    這些事情趙九福是不知的,他一心一意在家讀書,隻是偶爾覺得自家二嫂是不是來的忒勤快了一些,要知道這位以前恨不得一個月都不來一次的。


    不隻是二嫂,就連大嫂三嫂也是如此,隻有四嫂溫柔一如往昔,有一次還笑著說道:“有些人就是看不清,爹娘都是慈善人,哪裏會真的折騰兒女。”


    忤逆是大罪,但一般疼愛兒女的爹娘哪裏真的去會衙門告呢?溫柔再一次覺得自己的運氣不錯,老陳氏雖然說話有些刻薄,但並不是那種喜歡折騰兒媳婦的人,即使是對不喜歡的老二老三媳婦,也頂多是口中責罵教訓幾句罷了。


    再看看隔壁那家的媳婦,以前過的日子就憋屈,如今出了這事兒之後,那婆婆就跟拿到了尚方寶劍似的,恨不得每天磋磨媳婦十四個時辰才高興。


    真要是遇到這種婆婆,這女子也是倒了血黴,溫柔自己頗為看不慣,就連老陳氏有時候見對麵打得太狠了也會勸幾句,奈何還是人家的家事,他們也幫不了許多。


    大槐村的事情對趙九福的生活並無影響,反倒是讓他讀書的日子清淨了一些,隻是經此一事,趙九福倒是反應過來這到底是個禮法至上的時代,在這個年頭有些罪名是要人命的,就像是不孝,忤逆,在現代幾乎要消失的詞語,現在卻能要了一個村子的命。


    趙九福不知道相比起禮法缺失的現代,這種懲罰是好是壞,但他卻明白自己比如融入這個世界,如果一味的跟主流禮法對著幹,那就是自己找死了。


    到了這個時候,他倒是萬分感激自己有一對疼愛自己,並且較為通情達理的父母,若是真遇到無理取鬧的那種,他真不知道自己考下去還有什麽意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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