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徽十一年十月末。


    雍世王閭丘恭昱早朝入宮, 呈上前太子閭丘靖親筆絹書和證據, 跪求宸徽帝閭丘衡旨意重審當年閭丘靖咒害先皇舊案,滿朝嘩然。


    當日皇宮戒嚴, 朝中群臣一日未歸, 知情人皆惶惶不安,京中氣氛緊張凝重。


    關於重審閭丘靖舊案一事,朝中半數附議,少許反對,少許保持中立不敢附和生怕趟了渾水惹禍上身。


    同日酉時。


    宸徽帝閭丘衡開口,準奏雍世王的請旨重審閭丘靖當年舊案, 並命其全權負責。


    一場風暴籠罩在京城上空, 然風暴後便是豔陽高照,隻待撥開風暴陰雲雨過天晴。


    十二月中旬。


    閭丘衡寢宮。


    屋外下著鵝毛大雪冰封三尺, 屋內暖如四月,熱氣熏的人渾身燥熱。


    白上神盤腿臥在榻上和黑七下著五子棋,塌下火盆中的火燒的旺旺的, 白岐也不穿鞋, 赤著腳搭在軟榻邊緣烤著。


    閭丘衡裹著一身寒意的回來了,脫下鬥篷扔給宮人,再換下沾雪的靴子才靠近白岐。


    白上神不理他。


    閭丘衡來到榻前坐下,從身後圈住他問,“怎麽不理我?”


    白上神冷淡的拍開他的手, “回皇上, 臣瞎。”


    閭丘衡用眼神詢問黑七, 黑七視若無睹隻當看不見。


    白岐收回腳撩起衣袍蓋上,“皇上,臣身體已大好可以繼續替皇上效力,不知臣何時能出宮?”


    一句話頓叫閭丘衡黑了臉。


    白上神不管多任性多肆無忌憚他都可以容忍,唯獨出宮二字是他的禁忌,可偏偏白岐不怕死的隔三差五刺激一下他。


    “皇宮內伺候的宮人無數,不缺臣一個,但皇上若強留下臣臣也反抗不了,但臣麵子大,終歸是睡過皇上龍床的不知夠不夠當個太監總管。”


    “胡說。”


    閭丘衡嗬斥,“你和他們不一樣。”


    白岐淡淡一笑,把一個恃寵生驕的禍國妖臣演的是爐火純青入木三分。


    “臣雖是個閹人,但一直住在宮內也容遭人非議,聽說外麵已有不少大臣向皇帝諫言了。”


    “而且聽聞又有老臣開始往後宮塞人了。”


    “阿垣在吃醋?”閭丘衡笑。


    “臣不吃醋,臣千瘡百孔的身體雖醜但自認為模樣還是不錯的,宮裏添幾個美人來作伴也是不錯的。”


    閭丘衡冷下臉,咬牙切齒的恐嚇,“你妄想!”


    白上神回頭瞥了閭丘衡一眼,淺笑嫣然,但說出的話跟淬了毒一樣可惡叫人氣的牙癢癢。


    “即使哪天皇上厭棄了臣臣也不虧,畢竟……睡過當今皇上,臣驕傲的很。”


    白渣渣的作死讓黑七歎氣,扔掉手中的棋子安之若然的下了榻,平靜的出了寢宮門。


    站在宮簷下,望著還在下的大雪黑七收攏肩上的鬥篷不禁感慨,“人不作死枉渣渣啊。”


    白上神調皮的代價是嘴賤後和閭丘衡從榻上打上了床上,而且打的凶猛,戰的激烈,若非白上神天賦異稟自帶神魂金手指加持,結局肯定慘兮兮。


    不過在把閭丘衡撩的神魂顛倒時,白岐也忽悠著他得到了想要的口諭。


    在床上休養生息躺了兩天,第三天,白岐帶著黑七出宮了。


    昌景閣。


    黑七趴在桌上認真的剝著盤中的一小碟鬆子,隗士諳坐在對麵目光複雜的盯著它。


    “你,跟你父親很像。”隗士諳說。


    黑七扯下唇角勾出一抹並不到眼底的笑,對白渣渣拖它出來見隗士諳一舉很明顯是有意見的。


    “你認識我父皇?”


    演戲嘛誰不會?


    天天跟著渣白混,沒吃過豬肉總見過豬跑嘛。


    黑七口中的父皇是閭丘衡,隗士諳聽的表情微變但並未多嘴解釋什麽。


    閭丘靖是個溫良儒雅德才兼備的真君子。


    當初姐姐寧可隱姓埋名掩藏身份也要嫁他時他本是很不喜他的,可後來一段相處後他不由的被他的魅力所折服,真心認了他這個姐夫。


    但後來,閭丘靖遭人算計寵幸一個舞姬和姐姐有了隔閡,他氣急敗壞的要教訓他但被姐姐打了一巴掌憤慨離去。


    然不知,此一別再見竟是永別。


    太子府出事後他匆忙入京,當時閭丘靖已毒入心肺病入膏肓,他深夜潛入他的府邸見他一麵,承諾定會救他。


    可沒幾日他便死了,太子府被抄,姐姐自焚,一切全完了。


    他本以為當年太子府的人死絕了,但那日南姝韻館的匆匆一瞥他竟在黑七身上看見了閭丘靖的影子。


    他又喜又悲。


    喜的是閭丘靖有後。


    悲的是孩子不是姐姐的。


    隔壁房間。


    白岐正嘴饞嚐著昌景閣的招牌酒,閭丘恭昱推門不請自入。


    白上神勾唇,調侃的問,“王爺不在南姝韻館怎麽跑來昌景閣了?”


    “本王是特地來見亓官大人的。”被打趣的閭丘恭昱也不惱,樂嗬嗬的回話。


    “特來感謝大人。”


    閭丘恭昱正色幾分,拱手作揖。


    白岐笑而不語。


    話到即可,閭丘恭昱也不矯情,徑自坐下自斟一杯酒,“亓官大人,你和皇兄二人……”


    “我和皇上如何?”白岐問。


    閭丘恭昱怔了下,繼而失笑,“無事無事,是本王多嘴了,你隻當本王是醉了一時失言吧。”


    白上神不作聲,但看向閭丘恭昱的目光卻有些興趣。


    不知情的都說雍世王運氣逆天,傻人有傻福。


    知情的則道他是個和稀泥的,更難聽的是根攪屎棍,兩邊誰也不幫誰也不得罪,自己也吃不了虧。


    但在白岐看來,此人大智若愚聰明的很呢。


    該處理的都處理了,該解決的也全解決了,京城又恢複了往日的繁榮和平靜。


    林家的案子已平息。


    前太子閭丘靖的舊案轟轟烈烈鬧了大半年,該罰的該平反全都已蓋棺定論,但後續仍在民間被百姓們津津樂道,稱讚皇帝的大度和公正仁義。


    在宮中呆煩了的白岐又回到了朝堂上,幫閭丘衡處理來自天下各地的事務,並改革改製造福於民,為閭丘衡博盡美名。


    但以白渣渣的性格一旦逮到機會不作天作地是不可能的。


    閭丘衡後宮無人,急的一眾朝臣隔三差五的旁敲側擊的提醒著,白上神也跟著義正言辭的諫言,請皇上選妃立後。


    至於結果……


    嗬嗬。


    五年後。


    白岐跑了。


    隻留下一封‘辭官信’便從京內銷聲匿跡了,黑七慫著頭躲的遠遠生怕濺一身血。


    它本以為閭丘衡會大發雷霆,可看了信後閭丘衡平靜的有點詭異。


    黑七膽戰心驚的戒備的許久,可閭丘衡依舊一點反應都沒有。


    ‘野男人喜新厭舊見異思遷變心了?’


    黑七從開始的幸災樂禍,到憂心忡忡,最後氣憤不已,氣哼哼的慫恿渣白休夫。


    替白渣渣抱不平的黑七直到兩年後龍袍加身,左手玉璽,右手傳位詔書,坐在龍椅上麵對跪了一殿的大臣們時全明白了。


    ‘白—渣—渣!’


    ‘本智能問候你祖宗的——!’


    ‘你不是要碎片嘛?碎片在玉璽裏,你當了皇帝玉璽不就是你的了?’白上神振振有詞的辯解。


    ‘……’黑七。


    我恨你,渣渣!


    離京千裏外一個山清水秀的山穀中。


    清澈的湖岸上,一身素色常服的白上神頭戴鬥笠慵懶的倚在藤椅上,曬著太陽釣著魚一副與世無爭的悠閑模樣。


    一個高大的男人突然出現,邁著沉穩但又不斷加速的步伐走向岸邊的白岐。


    魚竿抖了抖,白上神陡然睜眼熟練的收杆,嘴上平靜的問了一句,“來了?”


    閭丘衡目光幽邃的盯著讓自己日思夜想兩年的男人,心口似乎有一團火在燒,說不清是興奮還是氣憤。


    閭丘衡俯身,緊緊的把白岐擁入懷中,壓抑兩年的思念頃刻間全部爆發,讓他恨不得把懷中人揉進血肉中和自己融為一體。


    “兩年了。”


    閭丘衡開口。


    “所以呢?”白岐問。


    “我依舊愛你。”閭丘衡目光火熱的盯著白岐道。


    “所以你也得愛我。”


    白岐忍不住嘴角上揚,“我試試看吧。”


    閭丘衡此時的眼神意味著什麽白岐很清楚。


    白上神浪了兩年,別看他無拘無束瀟灑的很其實心裏對某人也想念的緊。


    扔掉魚竿,白岐雙臂纏上了身後男人的肩,語氣纏綿曖昧,“我在前麵有個竹屋,我們一塊回去討論一下人生哲理?”


    閭丘衡不吭聲。


    隻是一把將白岐抱起,用行動來表達自己的熱情。


    ……


    四十年後。


    太尉府。


    已然蒼老的秦冕躺在園中桂花樹下的躺椅上,渾濁的目光呆呆的望著麵前空蕩蕩的園子心裏不是滋味。


    院子仍是當初的院子,但那個每日晨起日落都會在這裏練劍的人卻不在了。


    他家夫人看著彪悍英勇,但身體裏卻有不少暗傷,雖後來調養著但仍治標不治本。


    夫人比他早走他是早有心理準備的,可當人真走後他又難過的想哭。


    “爹。”


    他家的小女兒帶著女婿和孫兒來了。


    瞥見女婿嘴角的烏青,秦冕無奈,“又打架了?”


    “和你說多少回了不要和你娘學,小心你夫君休了你。”


    “不不不,是我自己摔的。”男人慌忙解釋。


    秦冕笑笑不說話。


    他的小女兒和夫人簡直一模一樣,而他的小女婿和自己相似。


    當年他追了夫人十年,後來因一次意外差點折了命才將人娶回來。


    夫人脾氣不好,二人在一起過了半輩子,自己則挨了半輩子的揍。


    他也是習武的,功夫也不賴,有事他也急了會和她吵,但從不舍得動她一根手指頭,為此事他爹沒少罵他熊。


    怎麽辦夫人?


    你才下葬第五日為夫便受不了了。


    “爹,你注意身體。”小女兒柔聲勸慰著。


    “嗯,爹明白。”


    秦冕口上雖應著但心裏明白,自己也沒幾日活頭了。


    夫人離不了他,而他也舍不得夫人,他得快點跟上去。


    當年他拚了老命才把人娶回來,當祖宗一樣供了幾十年,就差早晚三炷香了,若是夫人在下麵等的不耐煩了不肯等了自己豈不得哭死?


    他得快一點。


    舍去老臉厚著臉皮再求一個下輩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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