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嫂知道就好。”張居思冷哼一聲, 去抱春哥兒。


    春哥兒哭得正凶,這會兒誰抱他也不要,隻伸著雙手去看寧氏。


    寧氏換了領口繡蓮紋的素淨衣服,發髻綰成了幹淨利落的圓髻,轉身接過了春哥兒, 哄他:“不哭了, 不哭了, 春哥兒乖。”


    春哥兒用肉嘟嘟的小胳膊去摟寧氏的脖子, 委屈的直打咯,哼哼唧唧地左顧右盼, 像是在尋找什麽。還挨個去看人的臉。看一陣兒扭過頭又哭……


    王氏看得心酸,手臂都發緊了。春哥兒雖然年紀小, 心底卻是透亮的,自己的兒子自己對清楚不過了,他這是想張居寧呢……


    張居寧還活著的時候,對她不怎麽樣, 對春哥兒卻是非常的好, 每日都會抱著他逗弄一陣。


    春哥兒這般的模樣……張居思心裏也不是滋味,她愣愣地看了寧氏母子倆好一會。大哥一死, 春哥兒看著好可憐。


    太陽半隱半露地藏在烏雲裏,陰沉沉的。


    張恒接到喪書的時候正在地頭和農夫交談秋季茬是種大豆還是玉米粟, 他又驚又悲, 身體都控製不住地發抖。


    小輩去世, 長輩是要送別的。


    張恒再也顧不上別的, 立即讓人通知了兩個兒子——張哲、張明,換上素淨的衣服,爺仨一起快馬加鞭的往京都趕。


    張恒是張居寧死的第三天早上到的,舉目望去,張府門前到處掛著白布,前來吊唁的人絡繹不絕。


    柳管家早等在門口了,見到張恒等人,急忙迎著往裏麵走。往來的丫頭、小廝紛紛行禮,胸口處也都係了麻布。


    張恒問柳管家:“大少爺怎麽會死?我前段時間走的時候還好好的,出了什麽事情?”他的直裾下擺處還帶著塵土,一臉的滄桑,比著實際年齡老了好幾歲。他重重地歎氣,想起前不久還打了寧哥兒一頓,現在人一死,隻覺得心裏後悔。


    柳管家攙扶著他往靜塢的靈堂走,長話短說:“……您節哀。大少爺是被仇家害的,老爺已經拜托京兆衙門破案了,估計結果很快就能出來。”


    跪在靈前燒紙的是張居安,張修、張居齡在接待前來吊唁的人……張恒就是在這時候過來的。


    丫頭遞了黃表紙給張恒,也給了張哲、張明。


    “寧哥兒……祖父來看你了。”


    張恒“唉”了一聲……張居寧是三房的嫡長孫,他怎會不心疼?就算是用馬鞭打他,也是愛之深、責之切。


    他蹲下身撥了撥火盆裏的黃表紙,說道:“祖父給你多燒紙錢,黃泉路上你能走的通暢些。”


    王氏在一旁聽的直落眼淚,她這兩日一睡下就能夢見長子兒時的模樣,還撒著嬌讓她抱。


    晚上戊時。


    張居齡陪顧晗用了晚膳,剛坐下歇息。


    外麵便傳來小丫頭的通報,說是長樂閣派了人請張居齡過去,還說讓快一點。


    “這麽晚了,祖父叫你幹什麽?”顧晗坐在梳妝台前取頭上插的金簪。


    張居齡眯了眯眼,他跟著祖父生活了十多載,祖父什麽脾氣自然是了解的。此番叫他去,竟然如此的著急……怕是和張居寧的事情有關連。


    “……沒事。”


    張居齡整了整衣領,起身就往外走。


    顧晗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笑了笑,抬頭問道:“晚上什麽時候回來?”她還記得上一次兩人口角後,張居齡去了長樂閣休息的事情。


    “怎麽了?”張居齡揉揉她的發絲。


    “沒有。就是順口地問問你。”


    “和祖父說會話,我就回來……別擔心。”


    和自己的親祖父說話,她有什麽好擔心的。顧晗“嗯”了一聲,鬆了手讓他走。


    張居齡看了看妻子,覺得她有點戀戀不舍,就低頭親了親她嘴唇,低聲說道:“你身子不好,不用等我,先睡覺。我回來時動靜會小一點,不會影響到你……”


    顧晗臉一紅,“嗯”了一聲,“你去吧,別讓祖父等你。”張居齡對她好,她一直都知道。


    張居齡低笑出聲,挑簾子出了門。


    夜色闌珊。


    長樂閣書房,一燈如豆。


    張居齡走進去,一眼便看到了立在案桌後麵的張恒。


    “祖父。”他拱手行禮。


    “來了……”燭火下,張恒神情冷淡。


    張居齡“嗯”了一聲,還要再說話,卻被張恒擺手製止了,他看向屋裏站著伺候的仆從,吩咐道:“這裏不需要伺候了,你們都出去。”


    張居齡眸子一閃。更確定了內心的想法。


    “你知道我為什麽讓你過來嗎?”張恒問道。


    “……不大知道。”張居齡俊眉皺了皺:“您叫我過來做什麽?”他想再看一下祖父的反應。


    張恒看了他一會兒,抬手就是一巴掌。張居齡被打的臉一偏,如白玉般的臉頰出現了五個手指印。紅紅的,指痕很明顯。


    張居齡保持著臉偏的動作,許久後才正麵看向張恒。祖父發這樣大的火氣,反而讓他鎮靜下來。打人不打臉。祖父這樣子,果然是知道了張居寧的事情!


    怎會如此快。祖父到張家也不過是半天的時間……難道這中間又出了意外?要說是自己的死士告密,張居齡不相信。那些人個個都是他選的,又親自教過一陣,品行還是能信過的。再者說,祖父也不知道自己眷養了死士。


    到底是誰?


    張恒看著眼前長大成人的孫子,咬牙罵他:“知道我為什麽要打你嗎?”失望和怒火一起襲上心頭。一向乖巧懂事的孫子怎麽做出了這樣有傷倫.理的事情?


    張居齡不說話。


    張恒也不指望他能說出什麽,張居齡從小就是這樣子,認準了什麽,十頭牛都拉不回頭,“你小時候被寧哥兒他們欺負,我見到後就阻止……後來還接到身邊養著。你好好說說,這麽多年過去了……我可曾虧待過你?”


    張居齡雙膝一軟,跪在了張恒麵前,“沒有。”無論怎麽說,祖父都是對他極好的。


    “你還知道?”


    張恒更氣了,“……我平日裏忙,還給你報了私塾,讓先生教學做人、知禮儀……你就是這樣學的?敢殺弑長兄了!”


    張居齡卻笑了:“祖父,殺張居寧確實是我幹的,但是我一點兒都不後悔。張居寧覬覦我生母,還設計把晗兒沉入大通河……要不是顧三爺路過,晗兒很可能就死了!祖父,他這樣做,您說,我該怎樣做?”


    “不管您聽誰說是我殺的他或者是猜想的……我都承認。我也想過留他一命的。可是,您知道他是怎麽說的嗎?他說不僅要我生母死,還要晗兒死,要我變成孤家寡人……”


    張恒一臉的難以置信。張居齡殺張居寧的事情,是樹鳴來給他送茶葉說漏嘴的,他逼問之下,樹鳴才說了大概……沒有想到真相是這樣的。


    張居齡的嘴角翹了起來,容顏更是秀致如玉,眼神卻有些暗淡。張恒和張居齡相處的時日最多,自然知道他的心思……心裏直歎氣。


    “祖父,您怎麽了?”


    張居齡見張恒不說話,慢慢地開口:“您是覺得我殘酷無情還是自私自利?我都無所謂了,晗兒是我的妻子,我如果連護她周全都做不到,還算什麽男兒郎?”


    “一般長短的人……張居寧為何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暗害我的至親,我就必須得忍著?”


    “齡哥兒……”張恒說不出話來。


    張居齡又對張恒說:“祖父,孫子長大了,第一次有了想要一輩子好好守護著的人……要怎麽做都是我自己的事,誰也不要多嘴。”顧晗是他的妻子,更是他最最不能碰觸的底限。


    張恒長歎一口氣:“齡哥兒,別說祖父偏心。你是我親自教養長大的,就算是我要偏心,也是偏向你的。隻是你真的不應該殺了寧哥兒……你是要穩走仕途的人,就殺兄這一件事情傳出去。”他“唉”了一聲,“你就完了。”


    張居齡笑的燦爛:“祖父說錯了。外界傳聞張居寧是被仇家殺的,還是經找衙門查的……和我有什麽關係。”


    張居齡說完後,給張恒磕了三個頭,頭也不回地出了書房。


    樹鳴在外麵守著,見他出來,“三少爺……”話一出口,抬眼就看到了張居齡臉上的手指印,愣住了,結巴道:“您,您這是……”


    張居齡沒有吭聲,書房裏,張恒的身影倒映在槅窗上,有些傴僂。他定定地看了一會兒,才轉身離去。


    顧晗剛睡下,就傳來了小丫頭通報張居齡回來的聲音。她想了想,沒有起身,隻是撩起了鸞帳等著。


    張居齡進屋後,隻和她打了招呼,就往淨房走了。


    顧晗愣了一下,倒也沒有說什麽,又重新躺在了裏側。


    悉悉索索地一陣響動後,張居齡吹滅了幾盞燭火,就躺在了顧晗的身邊。


    “夫君。”


    顧晗裹著大紅繡海棠花薄被往張居齡身邊偎了偎,問他:“祖父和你說了什麽?”


    “沒有。就是日常的一些瑣事……”張居齡摟著妻子往懷裏帶,低聲說道:“祖父年紀大了,說話比較零碎,我就在他那裏多待了一會兒。”還是別告訴妻子吧。祖父對他那麽好了,聽到他殺了張居寧就不高興……那妻子呢,想必也是不高興的吧。


    誰會喜歡心狠手辣的人呢?


    顧晗“哦”了一聲,知道張居齡和祖父親近,也沒有說什麽。困倦地打著嗬欠:“夫君,咱們睡吧……我都好困了。”


    “好。”


    黑暗裏,張居齡的聲音很清越,他親了親妻子的額頭,說道:“……睡吧。”右臉頰還在隱隱作痛,他別過臉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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