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珂很少自己給自己做菜吃, 沈霖霜常常說她長了一雙隻願意碰烘焙的矜貴手,油煙什麽的, 能躲就會躲。


    就像今天給除夕準備的菜,如果不是肖期來,她可能拖著拖著, 會拖到菜過期直接丟垃圾桶為止。


    “肖期。”在沙發上躺了一會,許珂又默默地出現在廚房門口。


    肖期已經脫了外套,他裏麵穿了襯衫和毛衣, 袖口是折起來的。大概是聽到了她的聲音,他將火關小了點,回頭看她。


    “怎麽又進來了。”


    許珂倚靠在邊上, 肆無忌憚地打量他:“你是真會做菜?”


    “你還懷疑上我了?”


    許珂一點不客氣地點頭:“我隻是覺得有點意外,日理萬機的肖總還會做菜。”


    肖期淡淡一笑:“小時候就會了, 不過很長一段日子沒做過,可能會有點生疏。”


    聽他這麽說許珂就更驚訝了:“你這大少爺家裏還需要你做飯?怎麽,這是你愛好。”


    肖期看了她一眼, 回頭管鍋裏的菜去了:“愛好不至於,隻是需要。”


    “需要?你——”


    “行了, 沒事就出去, 你再在這影響我, 這菜都能糊了。”肖期突然打斷她。


    “……”


    許珂攤攤手:“行行行, 我走我走。”


    她轉過身, 突然又是一頓:“喂, 你做飯也不戴圍裙?你這衣服要是被油濺到了別來找我報銷, 我可負擔不起。”


    肖期:“……”


    “嘖,我也不知道那圍裙跑哪裏去了,我不常做飯。”許珂說著回身去櫃子裏找,“等下啊。”


    肖期低眸看著她蹲在地上翻:“都做了半天了你才想起來?”


    許珂懶得理他:“誒,找到了。”


    圍裙大概從買過來到現在也隻用了兩三次,許珂拿出來都能感覺到它還十分嶄新。


    “低頭。”


    許珂將它展開站在肖期麵前,而肖期聽到她的話後也下意識地矮下身來。


    她將圍裙套過他的頭時兩人的距離一下子拉近了,對方淺淡的氣息湧了過來,兩人都是一愣。


    這姿勢很陌生,這場景更加陌生。但他們兩人做的時候倒像是一起生活了七八年似的,莫名其妙,詭異又動人。


    許珂足足愣了三秒,這才撇過頭用嘲諷掩飾突如其來的尷尬:“……你這樣穿真搞笑,該讓你那些下屬們看看你現在有多賢妻良母。”


    說完,她退了一步想離開廚房,可剛轉身就被肖期拉住了。


    “麻煩你幫賢妻良母把後麵的帶子係上。”


    許珂:“……”


    肖期目光沉沉,看著她不情不願地回過頭來。他該怎麽說呢……其實,這玩意他真不喜歡穿。而且,他也永遠不會讓別人看到他這個樣子。


    可是他現在為什麽要站在這個擁擠狹小的廚房?為什麽要戴圍裙做菜?這件事他自己也解釋不清楚。隻是進門那會看到她一個人待在空空蕩蕩的屋裏、看她剛說過的謊被自己拆穿時,他心軟了,他突然覺得她不該這麽可憐。


    肖期皺了皺眉頭,上前一步將她摟到了懷裏。


    許珂猝不及防:“喂……這樣我怎麽看得到。”


    “就這麽綁吧。”肖期收緊了手臂,微垂的眸子晦澀難辯。


    “做個飯還吃人豆腐,肖總您可有點出息吧。”


    許珂雖這麽說著,手卻還是繞到了他的身後,她撿起兩根帶子,穩穩地在他身後係了個結。


    耳邊是他錯落有致的心跳聲,許珂微微彎了彎嘴角,心無可避免地軟了下來。


    “好了。”


    “嗯。”


    “放手啊你。”


    “再抱一會。”


    “……菜糊了。”


    “……”


    肖期鬆開了手。


    許珂抬眸睨了他一眼,伸手在他胸口推了推:“這麽肉麻,神經病啊你。”


    肖期臉色已如常,他伸手點了點她的額頭,彷佛無限寵溺:“閉嘴,出門右轉,客廳呆著去。”


    許珂:“喔,那你快點啊,我很餓了。”


    肖期:“知道了。”


    將近一個小時過去,晚上十點鍾,可以算得上“夜宵”的菜總算是都上齊了。肖期脫了那滑稽的圍裙,招呼許珂過去吃飯,


    許珂慢悠悠地走到餐桌邊,這回是真的驚訝了。


    桌上的不是什麽大菜,但卻都是精致的家常,色香味俱全,看得她肚子更餓了。


    “坐下吃吧。”


    許珂喔了一聲,拿起筷子遍嚐了一口,片刻後道:“肖期。”


    “嗯?”


    “我以為你隻是個美食家,沒想到你還是個會做飯的美食家。”


    肖期無動於衷:“謝謝。”


    “真的,你做的這個很好吃,反正比沈霖霜做的好吃多了。”


    “常常聽你說這個沈霖霜。”


    “最好的朋友,在法國那兩三年幾乎都是她做飯給我吃。”


    肖期看了她一眼:“為什麽出國。”


    “當然是為了進修,學習甜點。”


    “大學學的是經濟學,留學卻去了藍帶。”


    許珂:“……你查我查的可真細。”


    肖期:“嗯,員工麽。”


    許珂給他翻了個白眼:“填誌願那會也沒想過要去學烹飪,所以選了所不錯的學校,但後來……後來我爸在我高三那個暑假去世了,我改了主意,所以大學那四年雖然是在讀經濟,實際上我都在跟師父學烘焙。”


    許珂停了停,補充道:“我爸生前喜歡我走他的路,滿足他。”


    許珂說的輕描淡寫,但肖期知道要她這種大小姐改變主意,鑽入廚房刻苦學習烘焙是件多難的事,那段日子,估計也是非人的日子。


    “那……高中那三年呢。”


    許珂邊吃邊說,並沒有發現肖期在說到這個時間段的時候臉色的變化,“那三年啊……我父親在獄中,不過那時我一直覺得他會出來的,所以雖然生活上很多事都變了,但我一直覺得一切都會重新開始,隻要我爸回來。”


    可惜後麵,她爸回不來,許家也徹底沒有了。繼母帶著她的兒子改嫁,而她身無分文,在萬分崩潰的時候才被邵恒接走。


    “那三年你過的很辛苦?”


    “一般。”


    “那,高一上學期……”


    “高一上學期怎麽了?”許珂笑了一下,“哦那時我爸還沒入獄,一切都還好好的,他啊,什麽都順著我……嘖,我說你對我的生活可真感興趣啊。”


    肖期頓了一下,低下頭。


    她的高一上學期有那麽一段時間,是和他親密相處的日子。


    那是他後來十年夢裏來雲裏去扯不掉的記憶,可諷刺的是,那也是她雲淡風輕、隨意遺忘的過往。


    “別說我了,說說你吧。”許珂支著下巴,“說話你那弟弟怎麽回事啊,尹南宵說異父異母……你爸是不是跟我爸一樣娶的老婆還自帶拖油瓶?”


    “沒有。”


    “啊?”


    肖期似乎沒什麽興致說他,敷衍道:“遠房的。”


    “喔。”


    “趕緊吃吧。”肖期給她夾了個菜,轉開話題,“嚐嚐。”


    許珂不八卦,肖期沒想說她自然也就沒想問了。吃飯期間,她心情一直很好。這種好不僅僅是因為飯好吃,更因為除夕夜有人陪。


    過了一會。


    “你的。”許珂指了指桌麵上的手機。


    肖期將手機調成了靜音,此時被許珂提醒了下他才看到有來電。


    “喂。”


    許珂剛才看到來電了,是裴深明,不過他們說什麽她就不知道了,隻知道肖期接完電話後筷子也沒再動了。


    許珂看了他一眼:“有事啊?”


    肖期:“有點事,我過去看看。”


    “哦。”


    許珂繼續夾菜。


    肖期靜了片刻,起身了。


    “多吃點。”臨走時他說。


    許珂眼睛都沒抬:“放心吧,這麽好吃的菜我能掃光。”


    肖期沒再說話,接下來是腳步聲,再是關門聲。


    在門關上的那一瞬,許珂也放下了筷子,安安靜靜,屋子又隻剩下她一個人了。


    許珂猶豫了片刻,想拿起筷子再吃兩口,可她卻莫名發現自己已經很飽了。


    “還不如不來。”


    她嘀咕了一句,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心情從天上墜到地上。就好像舔了口糖,你還沒舔夠呢糖就掉了。這種無力又憤怒的感覺,還不如從未嚐過那甜味。


    飯是不怎麽吃得下了,許珂起身去冰箱裏拿了幾罐啤酒出來。她其實對酒一直不熱衷,但偶爾心情不太好的時候也喜歡喝兩杯。


    一醉解千愁,也不是沒有道理。


    酒能麻痹你的神經,亢奮你的情緒,反正迷迷糊糊的,也就衝淡了某些不舒服的情緒。


    可喝到後來,許珂心口還是有一瞬間無法控製的崩潰。


    又來了,她最最厭惡自己的懦弱淒涼,可每每到了某些點她又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無法宣泄,隻是悶著,痛苦的心髒都疼。


    頭暈眼花間,她憤恨地想,都怪肖期,明明不能陪著她,幹什麽還做這一桌子菜。


    本來她可以一個人好好的、安靜地過完除夕的。


    許珂到底沒讓自己喝得不省人事,她放著一桌狼藉沒收拾,隻回了浴室洗漱。


    方才吃東西滴上了油漬的睡衣被她丟到了一旁,淋浴室裏熱水澆下來,總算讓人舒了一口氣。


    除夕快過去了,方才按起的電視裏正在播放除夕敲鍾前的春晚,許珂擦著微濕的頭發,麵無表情地看著電視屏幕中的熱鬧歡慶。


    叮咚——


    門鈴突然響了,許珂愣了一下,緩緩地看向門口。


    春晚裏主持人的聲音依然亢奮而激情:“一個嶄新的春天即將到來,我們正在走向又一個新的春天,隨著春天鍾聲的敲響,讓我們把對新春最衷心最美好的祝願……“


    許珂走到了門口,開了門。


    和不久前一樣的場景,隻是這回門外的男人彷佛踩著風雪匆忙而來,他呼出的氣息帶著白霧,眼神深不可測,有些急切,有些淩亂。


    許珂心口發緊,麵上卻強撐著:“你幹什麽。”


    肖期一腳踏了進來,衣服上帶著室外的冰冷:“沒回來遲。”


    春晚正好開始倒記時。


    “新春的鍾聲馬上就要敲響了,還有15秒,來親愛的朋友們,讓我們一起,預備……10、9、8、7、6、5、4、3、2、1——過年好!”


    電視聲不大,但兩人還是清晰的聽到了他們跨進了新的一年。


    許珂抬眸看他,赤.裸裸的,冷靜和理智都在崩塌:“你有病嗎肖期?”


    肖期呼吸很沉,他用力的甩上了門,一下將她拽到了懷裏:“我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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