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失蹤(下)


    “穆總, 您這個笑話可不好笑。”


    回答他的人是經紀人方解。


    方解從沙發上站起來,幾步走到門旁,和那個初次見麵的陌生男人並肩站著。


    方解的語速有些快, 像是在掩飾什麽:“她當然是蘇瑾啊,如果她不是蘇瑾, 她還能是誰?”


    “她是……”穆休倫卡住了。


    是啊,麵前的女孩如果不是蘇瑾的話, 還能是什麽人?


    蘇瑾微微張口像是想說什麽,但很快又合上了嘴巴。她重新變成了他最開始認識她時的樣子——一個被經紀公司擺布的漂亮布娃娃。


    穆休倫覺得自己陷入了迷霧之中,他拚命的想要看清麵前人的模樣, 可是越看, 越是看不清。


    蘇瑾輕聲問:“如果您不相信我是蘇瑾的話,需要我把咱們相識的經過複述一遍嗎?”她頓了頓,“咱們是在太陽村相遇的, 我去那裏做公益,恰巧遇到您去太陽村探望村長阿姨。後來見多了,您得知我母親病重,就主動提出要……要‘資助’我。”


    隨著她的敘述,穆休倫恍然回憶起三年前的事情, 那些原本已經被他扔到記憶深處的回憶,就像是一本突然從書架底層翻出的話本,雖然破破爛爛落滿塵埃, 但並沒有褪色。


    他雖然姓穆, 但因為上不得台麵的“養子”身份, 一直不被所有人接受。就連創業,他也頂著極大的壓力,稍不謹慎,就會被養母捏死。他那時確實是突發奇想,想要通過包養女明星來麻痹其他人,為自己換得休養生息的機會。


    這步險棋……確實成功了。


    他是下棋之人,卻也是棋盤上的棋子,不知不覺對另一位執棋者產生了感情。


    可是現在看來,蘇瑾已經完成棋局,準備起身離開了。


    麵前之人確確實實是蘇瑾,穆休倫仔細端詳著她的麵龐,想要捉住那絲遊離的違和感。在此期間,蘇瑾一直坦蕩地、鎮定地回望著他。


    穆休倫:“……”


    可能真的是他多心了吧。


    穆休倫鬆開手,後退到安全距離之外。他用同樣淡然地目光望著她,沒有告訴她自己連夜趕回來時究竟有多麽憂心。


    “既然你沒事就好。”


    他隻能這麽說了。


    說罷,他不等蘇瑾再給他任何回複,轉身離開了這間曾經屬於自己、後又轉贈給她的公寓。


    來時沸騰在胸口的火焰莫名熄滅了,他摸摸心髒的位置,覺得那裏是空的。


    真的太奇怪了。


    大門在他身後合攏,在他踏入電梯的一刹那,他聽到門內那個陌生的男人用一種冷冰冰的語氣問方解:“資助?資助是什麽意思?”


    可穆休倫無暇管那些了。


    他的車子就停在外麵,他渾渾噩噩地坐進了車內,就那麽沉默地呆了很久。


    東邊的天空露出一絲光芒,這光芒越來越大,就像是一隻無形的手,緩緩拉開了簾幕。


    ——天亮了。


    天亮了,穆休倫眯著眼,適應著由遠及近的光芒。他看到陽光慢慢爬過來,一點點照進車內,而溫暖也一點點漫入了他的心上。


    蘇瑾、蘇瑾、蘇瑾。


    穆休倫不自知地把這兩個字在唇邊反複誦讀著,仿佛多念幾遍,就能同她距離近一些似的。


    他喉結滾動,一陣幹渴泛起,他木然地轉動眼珠,在車裏尋找起上次留在車內的礦泉水。


    他記得……是放在副駕駛座前的儲藏抽屜裏?


    他側過身子,拉開那隻抽屜,一抹亮銀在陽光下反射著刺目的光芒。


    穆休倫一愣——下意識地接住了那滾落出來的沉甸甸的東西。


    那是一柄地質錘。


    被蘇瑾開玩笑稱做“男朋友”的、一直沒能拿回去的地質錘。


    ……突然間,無數記憶翻湧而上。像是春天化冰時被湍急的河流掀翻的冰塊一樣,穆休倫凝視著手中的“情敵”,終於意識到了曾經被他忽略過的無數細節!


    蘇瑾是什麽樣的?如果讓半年之前的他回答,他會說,蘇瑾是內斂的、羞澀的、低調的。


    可這半年裏,呆在他身邊的蘇瑾根本不是這樣。


    她熱情奔放,她從不受人擺布,她有自己的主見想法,她張揚,她個性,她一雙眼睛裏是盛滿火焰的。


    她可以策馬狂奔,也能機智逃脫火山災難,她會在他麵前放肆大笑,與他若即若離的調情……


    正是這樣的蘇瑾,吸引了他的所有關注。


    可是剛剛出現在他麵前的蘇瑾,又“變回去”了。


    難道他之前愛上的蘇瑾,僅僅是太陽下破碎的泡沫嗎?


    怎麽可能?


    絕不可能!


    她們根本不可能是同一個人!


    ——剛剛開門的人,確實是“蘇瑾”,但並不是他愛上的那個“蘇瑾”。


    相同的臉孔可以複製,但個人魅力卻很難仿造。


    他怎麽這麽遲鈍,直到這時才想通其中的關竅?!!


    如果曾經的蘇瑾回來了,而那個與他度過了半年時光的女孩,去哪兒了?


    穆休倫立即打通秘書的電話。


    被他留在南方主持大局的高嶺被他一個電話叫醒,迷迷糊糊問:“穆總,有什麽事嗎?”


    穆休倫厲聲吩咐:“派人調查一下,昨晚穆民德和我養母都做了什麽?不光是他們,他們身邊的保鏢、司機、保姆的動向,我都要掌握!”


    他愛的那個“蘇瑾”突然消失,一定和這倆人脫不開關係。


    “明白。”高嶺睡意全無,立即回答。穆總昨晚接了電話就急匆匆坐專機回國,難道是要正式向穆家宣戰了?


    “還有……”穆休倫坐在車內,眼眸幽幽地望著公寓頂層的那套房子,“你去給我查查,蘇瑾出道前,究竟都改過什麽個人資料。”


    “啊?”


    “重點查一下,她有沒有雙胞胎姐妹。”


    “???!!!”


    ※


    寒冷的山洞裏,蘇紀時和小霞抱腿靠在一起,麵前是一叢正在燃燒的篝火。


    小霞呆呆地望著那叢篝火,雖然之前和蘇紀時去錄《荒野大贏家》時,就發現蘇姐樣樣全能了,可那時候畢竟有那麽多人跟著,不像現在,整個山林間隻有她們兩人。


    蘇紀時展現出來了絕佳的野外求生能力,她借著微弱的月光,不僅在連綿的山林間找到了一個可以棲身的洞口,又在沒有任何現代化工具的幫助下,用藤條和樹枝做出了引火的木弓!


    隻是可惜,可以助燃的樹枝有限,小小一叢火光隻夠溫暖她們的手腳。


    蘇紀時拍拍她的腦袋,輕聲安慰:“沒關係,等天亮了,咱們再找出去的路。”


    隻可惜,她們枯坐了許久,並沒有等來日出,卻等來了降雪。


    晨光被阻隔在了雲層之後,飄飄揚揚的雪花自高空落下,鋪滿了洞前的道路。


    蘇紀時心頭一緊,在“冒雪出去尋路”和“忍饑挨餓困在山洞裏”這兩個選項中抉擇了一下,最終還是鼓起勇氣踏出了岩洞。


    觸目所及之處,天地都是白茫茫的。


    她們走出藏身的洞穴,蘇紀時回頭看向身後的岩洞,忽然,麵上露出驚喜的神色。


    放眼望去,隻見這片山林生長地格外“奇怪”:地表崎嶇,溝壑縱橫,雜草填滿了縫隙,而遠處矗立的青山,也像是被老天爺用砍刀稀裏嘩啦瞎砍一通似的。


    如果用兩個詞來形容,隻能說是“怪石嶙峋”、“奇峰突起”。


    “我知道咱們在哪兒了!”蘇紀時伸手摸了摸腳下的怪石,心中的不安消退了三分。


    她們麵前這片怪石怪山是極為典型的“喀斯特”地貌,是具有溶蝕力的水流(包括雨、地下水)在成千上萬年裏,對可溶性岩石進行溶蝕作用所形成的一種獨特岩溶地貌。


    而在整個京城,隻有西南角的太行山脈周邊有這麽大片的喀斯特地貌!!


    就她所知,這一片地區的自然資源開發非常好,配套的旅遊資源豐富,她們隻要一直走下去,絕對能找到人煙!而且喀斯特地貌從不缺水,隻要找到水源,她們就肯定能遇到村莊。


    蘇紀時立即把自己的推斷說給了小霞聽,小霞分不清東南西北,也聽不懂什麽喀斯特不喀斯特的,她隻聽懂了,這附近有人!而且會有很多人!!!


    她們不會在山裏凍死了!!


    有了生還的希望,一股熱氣立即順著心頭湧入了四肢百骸。


    兩人各持一支樹枝,即可當作拐杖,也能用作探路棒。


    好在,深冬的山林裏並沒有什麽足以危害生命的猛獸,蛇類也早早進入了冬眠。她們唯一需要對抗的隻有嚴寒和饑餓。


    在野外迷路這種事情,蘇紀時在她豐富的野外勘探經驗裏,也遇到過幾次。在無人區裏,即使有地圖、有指南針,也不代表能夠順利完成任務,迷路是常有的事。


    迷路千萬不能慌,隻要水糧充足,就絕對能生還。


    水的話,可以飲冰吃雪;食物的話,就要跟隨野生動物尋找他們的儲備糧了。


    小霞還以為蘇紀時會帶她去挖野土豆野紅薯,哪想到蘇紀時左右張望了一陣,忽甩下羽絨服,用一種違反地心引力的速度,蹭蹭蹭幾步功夫,就爬上了一顆高高的樹!


    小霞看不出來這是什麽樹,就看它光禿禿的,枝椏上也沒幾片樹葉子。


    小霞仰頭望著蘇紀時的屁股:“……蘇姐,你在做什麽?”


    蘇紀時道:“登高看路,順便找點東西吃。”


    野生土豆和紅薯絕對是最頂飽的,實在不行還能掏兔子窩、蛇洞。不過現在到處都是雪,找不到地上的食物,她隻能努力“往上尋找”。


    很快,她便在高高的樹幹上找到了一個比腦袋小一點的樹洞。


    兩隻肥嘟嘟的大鬆鼠窩在洞穴內,吃驚又警惕地望著蘇紀時。


    蘇紀時在心中默念了兩聲抱歉,然後便伸出手,直搗黃龍!


    “吱吱吱!”


    鬆鼠大驚,嗖地一下竄出了樹洞,可它們又不敢跑遠,隻能可憐巴巴地落在別的樹枝上,看著這個人類強盜搶奪它們過冬的物資。


    這是個非常深的大鬆鼠窩。蘇紀時把手探進去,直到把小半胳臂伸進洞內,才探到了底層的食物。


    鬆鼠有在冬天來臨前屯糧的習慣,而且它們屯糧不是“吃多少屯多少”,而是“洞多大屯多少”。一顆顆鬆子磕的幹幹淨淨的,還有不知道從哪裏抱來的野花生,一同藏在了洞穴裏。蘇紀時整整抓了五大把,直到把兩個兜都填滿了,樹洞裏的存糧依舊深不見底。


    蘇紀時見好就收,鬆仁雖然小小的,但熱量高,無需太多,就能夠給她們提供足夠的能量。最主要的是,鬆鼠再小也是生命,如果都收走了,那它們就要餓死了。


    蘇紀時滿載而歸,小霞被她的找食物能力震驚到,直到被塞了一手鬆仁,才被喚回了神智。


    “蘇蘇蘇蘇蘇蘇姐……你怎麽這麽厲害啊!”她由衷地說,“就算是個男人,也不會比你做的更好了!這世上還有什麽是你不會的嗎?”


    蘇紀時想了想:“……站著尿尿?”


    小霞:“……”


    兩人一邊磕著鬆子,一邊深一腳淺一腳的在山林間艱難前進。


    明明是狼狽又危險的野外求生,可因為兩人沿途扔下的鬆子殼兒,莫名多了幾分喜劇效果。


    天上沒有太陽,他們沒辦法判斷方位,隻能找一個參照物,順著山脊往下走。渴了就吃雪,餓了就吃鬆子,她們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可是預料中的村莊並沒有找到。


    蘇紀時體力不錯,然而小霞本就體弱,在雪中堅持前行了一段時間,漸漸地,雙腿像是灌了鉛一樣,無論如何都走不動了。


    兩人找了個背風處休息了一陣,小霞的興奮勁兒褪去,被壓下去的恐懼又一次冒頭了。


    “蘇姐……咱們不會死在這兒吧?”小霞顫抖地說,“我,我還年輕,我粉的cp還沒結婚,我追的小說還沒完結,我買的同人本還沒發貨,我不能死啊!!!”


    如果這時候有emoji的話,小霞絕對要發送一連串的哭哭臉了。


    蘇紀時安慰她:“沒事的,若你死了,我會把同人本燒給你的。”


    “……”小霞哭的更大聲了。


    蘇紀時發現自己的玩笑實在太不合時宜了。哭泣會讓小霞消耗太多體力,蘇紀時趕快捂住她的嘴:“別哭了,一會兒雪崩了。”


    小霞扒開她的手,呈大字型往雪地裏一躺,哭訴道:“那就讓我冰封在這裏吧!這樣幾十年後,就會有個億萬富翁、花花公子、慈善家、科學天才把我挖出來解凍,還會用超級合金給我做盾牌做製服!”


    蘇紀時:“……我好像猜到你買的同人本究竟是什麽cp了。”


    就在兩人交談之際,忽然,從山坳的那一邊,傳來了一陣模糊的動靜!


    小霞嚇了一跳,立即從雪堆上跳了起來,頂著滿頭雪花,完全不像剛剛還自暴自棄說要冰封在這裏的人。


    她竄到蘇紀時身邊,瑟瑟發抖地攥著她的胳臂,小聲問:“這……這不會是狼吧?”


    “不會。”北京山區有狼的可能性太低了,蘇紀時也小聲回答,“不過有可能是野生哈士奇。”


    “……哈士奇有野生的?”


    因為這裏處處都是怪石,遮住了視線,蘇紀時僅能靠聲音判斷,發出噪音的地方距離她們僅有幾百米而已。


    漸漸的,那些聲音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


    ——“班長,我真的聽到這個方向有人在哭!”


    ——“你丫聽錯了吧,這深山老林的,除了咱們還會有誰跑到這裏來受苦?”


    蘇紀時和小霞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眼裏看到了濃濃的喜色!


    是人,真的是人!!不是幻聽!!!


    她們立即從躲雪的地方跑了出來,跌跌撞撞地向著聲音傳來的地方跑去。


    拐過一道又一道的巨石,她們急急刹車,停在了一道陡峭的山崖之前。


    那山崖上下落差將近五十米,突出的岩壁成為了天然的攀登點,而現在,正有五六個人扛著大背包、戴著草帽、滿身塵土的人撲在岩壁上,他們穿著厚實且擋風的衝鋒衣,草帽上落了不少雪花,黝黑的膚色幾乎要與岩壁融為一體。


    隻見他們每個人手裏拿著一柄錘子,正對著嶙峋的岩壁,叮叮咣咣地敲打。


    小霞呆呆地望著這群“開山工”,不知該怎麽打招呼。


    那群人年紀看著不大,也就二十歲出頭的樣子。其中一人用錘子錘下了一塊石頭,放在嘴邊舔了舔,然後“呸呸”了兩下,遞給了旁邊的男孩。


    “誒班長,你嚐嚐這個?這岩性我分辨不出來。”


    被稱作班長的男生嫌棄地推開那塊石頭:“滾犢子,你少惡心人了,你狗舔過的還讓我舔?”


    小霞:“……”她下意識地退後一步,看向蘇紀時,怯怯道,“他們也是迷路的吧?都餓到吃石頭了……”


    誰想,蘇紀時的臉上卻放晴了。


    “不。”她笑起來,眼角、眉梢都跟著一起跳動,小霞發誓,這是這幾個月以來,她在蘇姐臉上見過的最真心的笑容。


    蘇紀時悠然道:“咱們遇到地質勘探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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