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綿整個人, 如墮冰窖。


    ‘周圍有’以為她這是麵子薄,難堪了,也不想在眾目睽睽之下太為難她,像趕小雞仔一樣揮揮手:“下去吧下去吧。”


    陸綿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到自己座位上坐下。


    僵了半晌,才突然想起來似的一把拉住陳央的衣袖, 木訥茫然的問道:“陳央,為什麽你給的答案……沒有對啊?”


    正值最後一節課下課鈴打響, ‘周圍有’前腳剛出教室,亟不可待等著放學的學生後腳就沸騰開了, 甚至有膽子大的從後門衝出去,先他一步跑到前麵去了。


    周遭人來人往,嬉笑打鬧,嘈雜喧囂。


    可陸綿仿若未聞, 對身邊來往的人群更是視而不見, 那死死攥著陳央衣袖的手一直緊緊不放。


    陳央也一動不動始終由她這麽拽著, 略微向後偏頭,眉眼間的情緒極為疏淡, 眼裏也沒有任何波瀾。


    雙方就這麽安靜又執拗的僵持對峙著, 無論周凱樂和紀妍春怎麽勸, 怎麽拉,倆人就像石化的雕像, 兀自巋然不動。


    至於到底是怎麽回事, 周凱樂和紀妍春差不多也大致能猜到。


    雖然不明白陳央為什麽這麽做, 但以陳央素來沉穩可靠且睿智的行事風格, 如此作為肯定是有他的道理的。


    僅憑猜測,周凱樂和紀妍春就已經站在陳央這邊了。


    不管怎樣,陸綿左右是不敢動陳央一根汗毛的,見勸和無果,他們也趕著回宿舍吃飯洗漱,晚上還有晚自習。


    最後也隻能無奈地拍拍兩人的肩,交代:“有話好好說,別傷了和氣哈?”


    等他們也走了,空曠偌大的教室就真的隻剩他們倆個了。


    “你沒什麽要解釋的嗎?”


    半晌,陸綿才問,語氣一反常態的平和。


    陳央也沉默夠了,長歎口氣,抿抿唇,剛準備開口,卻被陸綿及時打斷:“難怪你叫我收斂一些呢,原來是知道我後麵會丟臉丟大發去了是不是?”


    陳央眉心一皺,下頜處的肌肉動了動,想解釋。


    可陸綿根本不給這個機會,很快又怒不可遏地接著質問:“我最後一個,全班矚目,每個人都聽到了我隻考9分!”她偏頭,一臉痛心疾首,把自己的側臉拍得啪啪直響:“你說說,從今以後你讓我這張老臉往哪擱?”


    陳央順勢抬眼,不動聲色地瞥一下她白皙細膩的臉頰,不知道她這詞兒又是哪裏學的,忍不住想提醒她用詞不對:“你還不老……”


    “你別這個時候才想著奉承我,我不接受,我不聽!”她不等陳央說完,勃然大怒地一揮手,把他的手臂也一把甩開。


    陳央想說:“我不是奉承……”


    “我不聽我不聽我不聽……”她閉眼捂住耳朵,氣得原地跺腳。


    陳央:“……”


    見她如此暴躁,根本不聽人把話說完,他也隻好放棄地閉嘴,默默退到一邊,先等她心情平複下來再說。


    不過陸綿跳完腳,陳央還是沒能解釋清楚,她氣急敗壞,直接摔門走人了。


    陳央一個人僵在原地發了會呆,然後才回到座位收拾自己的書包,收拾完了再去把陸綿落下的書包也整理好。


    一個挎肩上,一個抱懷裏,悵然若失地下樓。


    走到車棚與校門口的岔路口,他駐足猶豫,覺得陸綿應該不會等他了,所以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該直接去校外打車。


    緩緩朝校門口走了幾步之後,又實在無法忽視心裏的那抹期望,總想著有萬一呢,最後還是轉頭換了個方向,往車棚那邊走去。


    十一月五號已經立冬了,晝短夜長,天黑的較快。


    之前在教室耽擱了那麽久,這個時候走到車棚這邊,天已經完全黑了,校園裏大小各條道上都亮起了路燈,車棚院子裏也燈火通明。


    整個車棚裏隻零星停了幾輛自行車,根本不用走進去一一辨認,陳央隻站在門口往裏掃了一眼,視線裏那抹希冀的光隨之被泯滅。


    果然,陸綿已經走了!


    意識到這點,之前所有的幻想與妄圖都仿佛成了諷刺。


    他扣在書包邊緣上的手指無意識緊了緊,遙望昏黃路燈籠罩下,顯得有些朦朧微茫的小路,清冷,寂寥,一眼看不到頭。


    忽地咬牙一狠心,低頭匆匆往前走。


    步伐迅速而淩亂,不管不顧,仿佛在跟自己較勁兒一般。


    走了一小節,他竟然開始跑了起來。


    心髒劇烈鼓動的聲音在他耳膜上敲打,力道有點大,似乎都能感覺到耳心發疼。沒跑多遠,頭暈目眩,呼吸困難,那種猶如溺水缺氧的感覺迅速將他整個包圍住。


    耳邊有風聲,心跳聲,還有他粗重的呼吸聲,雜亂無章,相互交錯。


    他妄想忽略內心深處那揮之不去的愧疚,索性自暴自棄的想,他陳央本來就是個陰險小人,不知好歹,不懂進退,最擅長以怨報德。


    他向來如此,要怪,就隻怪她陸綿太傻!


    ……


    回來的時候天色已晚,幾乎快過了晚飯時間。


    趙明惠路上就打了幾個電話來催,陳央撒謊,說是幫老師改了會兒卷子,知道他是安全的,趙明惠放了幾份心,不過還是提前到小區樓下等著。


    陳央從小區大門走到樓下,趙明惠一眼看到他懷裏抱著陸綿的書包,不禁好奇:“陸綿的書包怎麽你拿著?”


    “她走的時候有事,沒來得及拿,讓我幫她帶回來。”


    陳央語調低沉,把書包換成一隻手拎著,從趙明惠身邊經過的時候告訴她:“媽,以後我晚回來你不用下來等我,我不是小孩子了,有事我自己知道怎麽求救……”


    “說什麽胡話呢?”趙明惠反對性的打斷。


    她一直很忌諱陳央說這樣的話,看起來像是正麵應對病情,但知子莫若母,她能嗅到隱藏在冠冕堂皇最下層的那抹頹喪。


    盡管他極力佯裝尋常,但還沒開口說話的時候,趙明惠就已經知道,他心情很不好。


    甚至都能猜到,這和他手裏書包的主人有關。


    她視線掃到書包,狀似隨意地從他手裏把書包接了過來,掂量了一下,笑道:“怎麽這麽輕啊?陸綿這孩子讀書一直不怎麽用功,玩心太大了,現在更荒唐,書包都懶得自己帶回來了。”


    她說這話的時候,陳央一直眉目陰沉地低著頭走在前麵。


    說到最後,果然如他所料,趙明惠舊調重彈般交代:“央央,你可不要跟她學啊,不要總跟她玩一塊兒,會被帶壞的。”


    單薄瘦削的少年,背影陡然頓住,負氣般忽然挺直了脊背,再轉身,眼眶微紅地直直盯著趙明惠。


    用從未有過的,鄭重而犀利的口吻要求道:“您能不能以後不要再說這種話了?”


    趙明惠意外抬眼,有點愣住:“怎麽……”


    “您覺得您這樣合適嗎?”


    陳央的表情看起來很傷心,又很生氣:“靜姨一家對我們怎麽樣,陸綿對我怎麽樣,您不清楚嗎,不過是小時候無心發生的一次意外,您要心驚膽戰防備到什麽時候?難道為了杜絕意外,所以連這些真心實意對你好的人都必須統統推開,然後一個人縮在冷冰冰的殼子裏不出來就萬事大吉了嗎?”


    趙明惠沒想過,從小到大,乖巧聽話的陳央有一天會用這樣的語氣跟她說話,會這樣情緒激烈,疾言厲色的反對她的某個做法。


    她驚訝得說不出話來,半張著嘴,一直愣怔著盯著他。


    憤然激動的情緒發泄出來之後,陳央恢複一絲冷靜,又失意挫敗地耷拉下雙肩。


    輕喘了幾口氣,才落寞自語道:“您總說,讓我離她遠一點,別和她玩一塊兒,其實……一直是我,是我不配和她玩一塊兒才對!”


    …


    陳央回來,又沒吃晚飯就縮進了房間。


    雖然隻是心情不好,並沒有發病的跡象,然而趙明惠的擔憂卻有過之而無不及。


    陳思遠看她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吃飯也心不在焉,以為她又在瞎擔心,不由勸道:“央央不是沒事嗎,隻是心情不好,你別一個人又胡思亂想。”


    趙明惠搖搖頭,仿佛堅定了她正在思考的問題,一把按住陳思遠的手,很肯定的下結論道:“思遠,我感覺央央和陸綿那丫頭不對勁兒!”


    “什麽不對勁兒?”陳思遠沒聽懂。


    趙明惠‘嘖’了一聲,湊近他一些,壓低了聲音道:“我發現倆孩子好像有那種苗頭。”


    她把兩個大拇指相對著彎了彎,沒有直接說出口,但意思再明顯不過。


    “不能吧?”陳思遠呆了呆,眨眨眼好笑道:“是不是你多心了,倆孩子才多大,能懂這個?”


    趙明惠一揮手:“我肯定沒多心,陸綿那丫頭我不知道,但咱家這個,心思絕對亂了!”


    陳思遠看她那恨鐵不成鋼的樣子,想了想,又開始勸她:“你不要太緊張,就算真是這樣,也不見得就是壞事,綿綿那丫頭我還挺喜歡的,而且你看咱們兩家住這麽近,鄰裏感情又這麽好,多好的緣分。再說了,也不是所有早戀都會耽誤學習,良性鼓勵也是有的呀。”


    他此話一出,趙明惠不可置信地皺眉,對於此種觀點一絲一毫都不予讚同:“什麽不耽誤,什麽良性鼓勵,高中三年在他們人生當中起著多麽至關重要的作用,你應該知道的呀,這關乎到他們未來會走上什麽樣的人生道路你懂不懂?”


    “而且……就陸家丫頭那個顛三倒四的性格,我可不敢把央央交到她手上。”


    趙明惠麵露嫌棄,說著說著就有些來氣,索性對陳思遠驅趕似的揮揮手:“算了算了,我跟你也說不著這些,反正你什麽事都是那副無關緊要的樣子,央央的事我從來都指望不上你。”


    陳思遠頗感無辜又無奈,卻也深知不能在她氣頭上過多爭論,於是隻能忍耐著收拾碗筷,到廚房去刷碗,暫時避開矛盾。


    正在趙明惠同陳思遠一貫撒氣冷戰的時候,忽然聽到有人敲門。


    陳思遠也不敢勞她大駕,從廚房裏小跑著出來去開門,結果是陸錦這小胖子站在門口。


    仰起頭甜絲絲叫了一聲:“遠叔!”進了門之後,看到趙明惠,又很禮貌地叫了一聲:“慧姨!”


    趙明惠總歸不好再板著臉嚇到小孩子,於是緩和了麵色,笑問他:“小錦啊,有什麽事嗎?”


    陸錦舉了舉手裏的作業本,一本正經道:“我有一道題不會做,過來問一下陳央哥哥。”


    趙明惠剛想以‘你陳央哥哥身體不舒服’為由回絕掉,不想陳央房間的門及時被拉開,他人站在門口,麵色沉靜,朝陸錦招了下手道:“陸錦,過來。”


    “哦!”陸錦點頭,小尾巴似的屁顛屁顛地跑了過去。


    等他進來了,陳央重新關好門,給陸錦拉了把椅子,自己再坐回到書桌前。


    本來想問一下陸綿的情況,又不好意思開門見山的直接,想了想,用下巴指一下陸錦的作業本,還是決定先把他的問題解決掉:“什麽題不會?”


    陸錦沒答,而是警惕性的看了一眼房門,把嗓音壓得很低,鬼鬼祟祟的說:“陳央哥哥,其實我不是題不會,是我媽正在揍我姐,我怕殃及無辜,所以來這邊避避風頭。”


    “揍你姐?為什麽?”


    陳央麵色一凜,人已經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陸錦搖搖頭,不確定的答:“應該是因為考試的事情,我隻聽到我媽罵我姐:‘9分,你怎麽考的,你腦袋是長在屁股上了嗎?’”


    他一邊學著劉靜的口吻,一邊做揮棍子抽打的動作還原現場。


    看得陳央一陣心驚肉跳:“靜姨怎麽知道她考9分的事兒?你姐自己說的?”


    “這種事我姐怎麽可能主動招認啊。”陸錦一臉‘你真天真’的表情:“是你們班主任打電話來了,讓我媽明天去學校一趟。”


    “請家長?”陳央越發心慌意亂,扶著書桌邊沿的指關節因為用力,血色退盡泛白。


    月考每月舉行,其實算不得什麽重要的考試,所以陳央也是看在不重要的份上,一時嫉妒耍了這麽一個惡作劇。


    然而現在,事情的發展似乎已經超出了他的預料。


    他毫不猶豫,突然朝房門口跑去。


    後麵的陸錦見此情形,緊追著從後麵一把抱住他:“陳央哥哥,你要幹嘛呀?”


    陳央一邊掰他的小胖手,一邊急得直跺腳:“當然救你姐了,靜姨下手沒個輕重,別把人打壞了!”


    “不行不行啊。”陸錦一聽,把他抱得更緊:“你去就是火上澆油,我媽打得會更凶的。”


    陳央不明白。


    陸錦反問:“你這次是不是又考滿分了?”


    見他沒有否認的沉默,小胖子痛心疾首,搖頭無奈地一針見血:“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啊,陳央哥哥。”


    ……


    這一夜,陳央輾轉反側,心裏埋著事兒,怎麽也睡不踏實,第二天早上起來,兩隻眼睛下方都沁出一小片很明顯的暗青色。


    陸綿向來精力充沛,又加上從前常去跆拳道館養成的好習慣,寒來暑往,幾乎沒有賴床睡懶覺的時候。


    所以陳央特意起了個大早,收拾好東西以後早早的就在樓下等著陸綿。


    陸綿捂著屁股,齜牙咧嘴一瘸一拐地從樓道上下來的時候,陡然瞥到樓下的陳央,微微怔住,忽地又臉一紅,自尊心像受驚後的汗毛,突突直立。


    所有的麵部表情一瞬間退個幹淨,整個臉都跟著拉了下來,烏雲密布的。


    她把放在臀部後麵的手收了回來,嚴肅地咳了咳,然後咬咬牙,沒事人一樣把剩下的樓梯走完。


    一邊走一邊暗暗警告自己,一定要爭氣,一定要淡定而輕鬆地從他麵前走過去,絕不能在他麵前露出一絲窘境,平白讓人笑話去了。


    她也學著從前他生氣時候的那副模樣,目視前方,置若罔聞地從他麵前徑直走過,去旁邊的停車場把自行車開鎖推了出來。


    眼看著她跨上車子,就要一踩踏板走人了,陳央有點沉不住氣,低垂的睫毛顫了又顫,終於逼著自己輕輕叫了一聲:“陸綿……”


    陸綿沒急著走,他幾步邁到車子前麵,舔了下唇,才艱難著又問:“你……沒事吧?”


    “你說呢?”陸綿賭氣揚聲。


    本來還想一句話都不理,但終究還是忍不下這口氣,怒斥反問:“陳央,我到底哪裏對不起你了,你要這麽耍我?”


    “你丫如果不願意給我答案就早說啊,你明說不就得了,犯不著給假答案這麽欺負人吧?現在我屁股開花不說,還要被請家長,你開心嗎?滿意嗎?”


    “……”


    陳央被堵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緊緊抿著唇,執拗地站在車子前麵盯著她。


    眼裏波瀾起伏,各種情緒雜糅在一塊兒,‘對不起’三個字明明就在舌尖上盤旋了幾個來回,雙唇卻猶如上了鎖一般,怎麽也開不了口。


    不說話也好,他深知自己性格缺陷,不擅應付這種場麵,若真被逼無奈開口了,又會說些言不由衷的話,自己都控製不了,反倒會讓情況更加糟糕。


    以前和陸綿吵架都是這樣,教訓太多了。


    見他抿唇半天沒有要解釋的意思,又和木樁一樣杵在前麵,也沒有要讓開的打算,陸綿簡直氣不打一出來,滿腔滿肺的憋屈焦躁,暴脾氣一上來,就忘了平日對他的那種小心嗬護。


    她手臂一揮,直接將陳央粗暴蠻橫地推到一邊,惡聲惡氣的命令:“讓開!”


    陳央踉蹌著往後退了幾步,蒼白病態的臉頰上立刻湧上一層潮紅,也不知道是氣的還是窘迫使然。


    陸綿到底是平日裏忌憚他慣了,看他這個樣子也不免心虛,表情略微鬆動了幾分:“誰,誰讓你擋我道了?”


    隨即又默默嘀咕了一句給自己重新打氣:“明明就是你的錯,別指望我對你還像以前那麽客氣!”


    說著踩上車子就要走,不想陳央還不罷休,突然又從後麵一把拽住了她的車後座。


    陸綿一臉凶神惡煞地回頭,剛要惱怒痛斥,陳央卻突然開口道:“陸綿,你想過將來要成為一個什麽樣的人嗎?”


    陸綿陡然被這問題問得莫名其妙。


    陳央連頭都沒抬,繼續問:“是個工作都找不到,連活著都是在浪費國家糧食的社會蛀蟲,還是一個誌得意滿,隨心所欲,自由支配生活的精致女性?”


    陸綿微微睜眼,瞳孔裏不以為然的怒意漸漸開始醞釀。


    陳央渾然不察,還在說:“陸綿,當你追求優秀的人,最好的手段就是變得和他一樣優秀,甚至比他更優秀,因為他們的審美和品位,本來就比一般人更高。”


    “楊帆有全校為之稱讚的球技,打得好將來進名校球隊,打cuba,cba,甚至更厲害的比賽,前途無可限量!那你呢,你會什麽?打架鬥毆,上網泡吧,還是……”


    “陳央,你閉嘴!!”陸綿終於忍無可忍,厲聲怒吼。


    而陳央也仿佛像是一個夢中囈語被驚醒的人,突然清醒過來,意識到自己剛才說的那些話,怔忪著眨了眨眼,有些茫然無措。


    這些話他原是沒有說錯,但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在他們吵架的時候說,更不該在他自己犯了錯,還用一副高高在上教訓別人的姿態說。


    陸綿氣得噗嗤噗嗤直喘氣,到底是女孩子,惱羞成怒之下忍耐力沒那麽好,眼裏瞬間就漫上了一層水霧。


    “陸綿……”陳央愕然,還是第一次見她這樣,心裏一慌,拉著她車子的手下意識鬆開,不知所措地在衣擺上抓了兩下。


    這個時候了,陸綿也顧不得屁股上的疼痛,直接坐到車座上,反勾起踏板然後一腳踩住,抬起手臂倔強地一抹眼睛,直視前方,卻是對陳央說:“你少擺出這麽一副高高在上教訓人的姿態,不過是想用冠冕堂皇的說辭掩蓋自己的愧疚罷了,你心虛了,卻連‘對不起’三個字都沒勇氣說,根本沒資格教訓我,膽小鬼!!”


    她負氣鄙夷地說完,一踩踏板,頭也不回地直接飆出老遠,把陳央一個人孤零零地甩在後麵。


    眼看著她的身影漸行漸遠,半晌,陳央仿佛才想起來如何呼吸,粗重著喘出一口氣。


    下一刻,牽扯著胸口傳來尖銳撕裂般的疼痛,讓他又不得安生。


    果然還是一直不開口的好,看吧,他又把事情搞砸了!


    …


    陸綿被通知請家長,以前開學報名家長會之類的事情,都是陸清河全權負責與校方接洽,結果這幾天正趕巧他在外地出差,所以今天肯定是劉靜過來。


    劉靜向來脾氣暴躁,昨晚知道陸綿被請家長的事,當場就賞了她一頓棍子燒肉,當時還警告她,這隻是飯前‘開胃小菜’,今天來學校還得看老師怎麽說,到時候再考慮要不要上‘正餐’。


    經受過這樣的恐嚇,陸綿一上午根本沒心思聽課,如坐針氈,惴惴不安地等著劉靜大駕光臨。


    孩子們學校裏的事一直都是陸清河在操心,雖然劉靜不是第一次來學校,但見陸綿他們班主任確實還是頭一次。


    學校太大,她根本不知道行政樓在哪裏,不過就算找到了,她也認不出哪位是陸綿的班主任,左右陸綿都是必須到場的,她索性先去找陸綿。


    上午第二節大課間,陸綿仗著屁股疼,找了個借口不出課間操,想趴桌上眯一會兒,結果剛跟班長請好假,一回頭,就看到她媽黑著一張臉,站在陳央身邊的窗戶外,橫眉怒目地命令:“陸綿,你出來。”


    “……哦。”陸綿皺皺鼻子,萎靡不振地應了一聲。


    隻覺屁股上火辣辣的感覺又清晰了不少,她不自覺的低頭、縮肩、彎腰,然後拖著沉重的步伐挪到後門,卑躬屈膝的樣子簡直像隻發了瘟病的鵪鶉。


    劉靜的來意大家心知肚明,周凱樂和紀妍春用同情的眼神表達慰問。


    陳央除了剛開始和劉靜打過招呼之後,一臉疏冷,又不願意說話,結果陸綿剛走,他也向班長告了假,不出操。


    這兩人從早上來到現在,一句話也沒說過,不管周凱樂和紀妍春如何活躍氣氛,如何故意挑起話頭拉著兩人一起討論,倆人始終一副恩斷義絕,老死不相往來的樣子。


    別說一起討論了,連眼神都不願交織一下的。


    周凱樂和紀妍春忙活了一上午,一點緩和的跡象都沒有,也是各種心累無奈。


    而另一頭,陸綿被劉靜像押犯人似的趕下了教學樓,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已經沒有退路,她更不敢在劉靜眼皮子底下耍花招,於是隻有硬著頭皮,老老實實地把劉靜往行政樓帶。


    校廣播裏正播放著用於學生集合的《運動員進行曲》,節奏明快,激進熱血,而陸綿領著劉靜已經敲響了班主任老師的辦公室大門。


    配合著這個bgm,陸綿有種即將慷慨就義的悲壯感。


    隻敲了一下,辦公室的門就應聲而開,連期望班主任恰巧不在的幻想都隨之破滅以後,陸綿徹底相信自己要涼了。


    看到開門的人,劉靜瞬間收起怒容,堆出一臉笑意,拽著陸綿的後衣領往前推了一步。


    微微躬身,恭敬禮貌的問:“您是周老師吧?周老師您好,我是陸綿的媽媽!”


    陸綿:“!!!”


    陸綿渾身一個激靈遊走而過,被劉靜這話直接嚇得目瞪口呆!


    而扶著門把手的李光榮,原本一臉的和藹可親也正在慢慢破裂,好在他涵養頗高,隻握拳抵唇咳了一聲,又恢複了滿麵笑容,糾正:“鄙人姓李,名光榮,不姓周!”


    劉靜不知其中誤會,歉意地笑了笑,還以為認錯了人,改口再問:“哦,原來是李老師,那請問高二3班的周圍有老師在不在啊?”


    李光榮:“……”


    陸綿:“……”


    情況緊急,陸綿害怕再聊下去,劉靜能把‘周圍有’氣得吐血身亡,也顧不得自己還是戴罪之身,主動站出來向劉靜介紹道:“媽,這就是我們班主任,李,老,師!”


    她刻意咬重‘李老師’這三個字,劉靜終於聽出裏麵的玄機,下意識瞅一眼這小老頭的標誌性發型,忽然什麽都明白過來了。


    她隻是聽陸綿回家經常周圍友,周圍友的念叨,還以為他們班主任姓周,就叫周圍友,她還覺得這名字取得蠻好,原來……


    還沒開始,就鬧了這麽一個極其尷尬的烏龍,別說陸綿,連劉靜都跟著變成了一副鵪鶉樣兒。


    “李老師,您看這……鬧誤會了不是,也怪我……孩子上學到現在,還是頭一次來拜訪您。”劉靜拽了一下自家的冤孽,難堪得笑都笑不出來了。


    李光榮幽幽瞥了旁邊的陸綿一眼,自然知道這個誤會是怎麽造成的,不過今天主要是為了她考試的事,別的暫時先放一邊,之後想得起來再找這個小兔崽子算賬。


    他把劉靜和陸綿領進辦公室,把思想教育工作分為兩步:首先細數陸綿曆來罪狀,大到打架鬥毆,考試作弊,小到上課睡覺,破壞紀律,一樁樁一件件,事無巨細一一向劉靜匯報。


    待到劉靜暴怒,捶胸頓足幾乎恨不得要把陸綿就地處決的時候,他又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勸說健康的教育不是一味的鐵血政策,也不是完全的依靠學校老師,家長也要正確的引導,充分的參與配合bb……


    等劉靜領著陸綿出來的時候,已經是大半個小時以後了。


    雖然連她都感覺李光榮有些囉嗦,但許多道理,還是說得十分有見地,她也深深受教。


    本來還想著出來再好好教訓這個孽障一頓,鞏固一下昨天的效果,現在反思起來,她也愧疚,教育孩子不該是一味的打罵。


    正如李光榮說的,他們這個年紀正是青春叛逆期,衝動易怒,萬一把孩子逼出個好歹來,豈不追悔莫及?


    劉靜這麽想了一路,走到教學樓這邊的時候,情緒基本已經冷靜下來了,她轉身,語重心長地叫了一聲低頭跟在後麵的陸綿:“綿綿……”


    陸綿頓住腳,唯唯諾諾的抬頭。


    劉靜歎了一口氣,彎下腰,伸手輕輕揉了揉她的屁股,問:“還疼不疼?”


    “疼。”


    陸綿點點頭,心想就算不疼,這個時候也要說疼啊,很明顯她媽媽開始心軟了,這是博取同情減輕罪罰的最佳機會。


    劉靜又歎了口氣,還是微微責備的說:“但凡你稍微乖那麽一點,我也不至於下這麽重的手哇。”


    說著又嫌棄無奈地用手指直點她額頭:“就你這成績,知道當初我和你爸費了多大的力氣才把你弄進一中的嗎?你怎麽就不知道珍惜,還不好好學習呢?”


    陸綿被她戳得搖頭晃腦,等她說完了,也發泄完了,陸綿皮皮笑了兩聲,趁機湊過來幫她順了順胸口,一派乖巧的勸:“媽,我這次也是一時大意才出現的失誤,我平時認真考的話,考個


    四五十分不在話下的。”


    劉靜胸口不禁又堵了一下:“你是不是覺得考四五十分還挺得意的?”


    陸綿馬上舉雙手否認:“沒有沒有,我一直覺得挺沒臉的。”


    ……才怪!


    劉靜搖頭長歎,經過了這麽些年,她也算是看透了,她這閨女啊,壓根不是讀書的料。


    現在有點後悔了,小時候該讓她學學其他的什麽跳舞畫畫之類的才藝,好歹可以試試藝術生這條路吧?


    學什麽跆拳道,盡給她惹是生非不說,也沒見得她把陳央保護得格外好……


    不對,她突然想起今早趙明惠跟她說的那些話。


    “站住,我才想起來有個事還要問問你!”


    她一把將正準備趁機開溜的陸綿抓了回來,又沒個好臉色,刻意壓低了嗓音,才問:“我聽你惠姨說……你和央央在早戀?”


    “……納尼?!”


    她一激動,嘴裏不知道蹦出個什麽鬼語言,當即變了臉色,揮開劉靜的桎梏,一下子竄老高。


    又想起今早陳央跟她說過的那些話,簡直氣得七竅生煙,渾然不顧場合開始鬼吼鬼叫:“陳央早上誣賴我和楊帆早戀,現在他媽又誣賴我和他早戀,你去問問他們家,能不能給個準信兒,我他媽到底和誰在早戀?”


    雖然這個時候第三節課的上課鈴已經打了,樓下已經沒有經過的學生,不過安安靜靜的環境,她這麽大聲喧嘩更加不好。


    劉靜在她背上給了一巴掌提醒,又被她那話氣得想笑:“沒有就沒有,你嚷什麽嚷,是不是心虛了?”


    “誰心虛了?”陸綿還是扯著脖子吼。


    她要幹了什麽說心虛還能服氣,關鍵她還什麽都沒幹,連那個想法都沒怎麽成熟呢,這一個兩個的,就這麽上趕著汙蔑她。


    陸綿這回真急眼了,眼眶都氣紅了。


    偏偏劉靜還不合時宜地用手指點著她交代:“我警告你啊,央央將來可是考名牌大學的料,你現在可別動什麽歪心思,敢誘惑他早戀我打斷你狗腿!”


    陸綿怒極反笑,冷哼:“我可求求您吧,誰敢動他陳央的歪心思啊?”不怕被整死嗎?


    劉靜自然不知道她說這話的緣由,滿意點頭:“你不敢最好。”


    陸綿煩躁不堪,一氣之下,豎起手指意氣用事道:“我能指天發誓,我陸綿要是打他陳央的主意,誘惑他早戀,我他媽就是豬狗不如的烏龜王八蛋,行不行?”


    “嘿!”劉靜忍不住又要抬手打她:“你這孩子怎麽說話的?”


    陸綿委屈:“不毒誓不足以證明我的清白!”


    兩人還在你一言我一語的爭論不休,陳央從下到一半的樓梯上悄然無聲地退了回去。


    搞不清楚是自己時運不濟,還是和陸綿天生相克。


    要不然怎麽每一次陸綿說他不好的時候,總能被他聽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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