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毒箭無聲無息地刺進了耳朵下方。但中箭的不是我,是被我用扳手敲昏的“電鑽”。我立刻鬆開“電鑽”的雙手,滾進休旅車底下,同時大叫:“老爸,危險!”


    不知道正把“電鑽”的車開到隧道出口的老爸有沒有聽到。“電鑽”帶來的步槍和sig的九厘米自動手槍還在車上。


    世界上最遠的距離,就是槍放在我頭上的三十公分處,我卻拿不到。


    我把鼻子壓在潮濕的地麵上,窺探卡瑪爾教那對男女出現的人口。


    沒有人影,也許他們正兵分兩路向我逼近。


    躲過一劫,又來一難。他們一定掌握了我和“電鑽”的行動。


    這時,傳來一陣尖銳的引擎聲。“電鑽”的prelude亮著白色倒車燈,以驚人的車速倒車。


    prelude來到休旅車旁時,立刻掉頭。prelude的前車燈遠距光照亮了隧道入口。我在prelude車身的掩護下從休旅車底下鑽出來,手伸進敞開的車門,抓住“電鑽”的手槍。


    prelude駕駛座的車門啪地敞開了,老爸蹲在車內。


    “接住,老爸。”


    我把手槍扔了過去。老爸立刻接住,在車門後觀察四周。那對男女早已不見蹤影。


    “他們去了哪裏?”


    “不知道。突然冒出來,朝我發射毒箭。”


    “看你的樣子,應該沒中吧。”


    老爸沒有放鬆警戒,仍四處留意著。


    “不,那倒未必。”我跪在剛才扔下的“電鑽”身旁。


    昏過去的“電鑽”,臉色由慘白變成了黑紫色,微張的嘴角流出冒泡的唾液。


    喉嚨發出咕嚕咕嚕聲,身體突然僵硬了起來。


    “慘了,快要‘那個’了。”


    “忍耐一下,這裏沒衛生紙。”


    老爸的位置被休旅車擋住了,所以他看不到“電鑽”。看他還有心情搞笑,真受不了,又不由得佩服他的幽默。


    “不是我,是‘電鑽’。”


    “中箭的是‘電鑽’嗎?”


    “對。”


    就在這時,挺直身體的“電鑽”突然癱軟,“啪”地一聲,頓時一動也不動。


    我輕輕觸摸“電鑽”耳環下的頸動脈。


    毫無動靜。


    老爸從車門後起身。他把手槍舉至腰間,隨時可以開槍。


    “他們好像走了。”


    “這位也走了。”


    老爸低頭看著我的“電鑽”,皺了皺眉。“死了嗎?”


    “好像是。”


    老爸繞過休旅車,蹲在“電鑽”旁,掀開他大衣裏的襯衫衣領,摸著他的左胸。


    “沒錯吧?”


    我問。老爸點頭,用力抿著嘴。


    *


    “他們一開始就不打算取你的小命,是衝著‘電鑽’來的,他們來這裏是為了幹掉‘電鑽’。”


    老爸把雙肘放在燦爛陽光下的“麻呂宇”吧台上說道。


    眼睛好痛。這也難怪,因為在那之後,我們立刻用汽車電話找來島津先生和內閣調查室等一行人,陪他們捜索附近直到天亮。


    等他們終於清理完現場,我和涼介老爸、島津先生來到“麻呂宇”,想喝喝星野伯爵的晨間咖啡。


    島津先生的車子停在廣尾聖特雷沙公寓前,還有戴墨鏡的保鑣。


    “所以,卡瑪爾教的殺手跟我們一國的?”


    我強忍著嗬欠,在吧台前托腮問道。


    “倒也未必,可能隻是預防‘電鑽’泄露委托人的名字。”


    老爸喝著咖啡。


    “但他們隻對‘電鑽’下手,並沒有攻擊阿隆。照理說,他們有足夠的機會用毒箭射阿隆。”


    島津先生說道,我點頭同意。“沒錯,他們有足夠的時間。”


    “況且,他們曾經一度逮到阿隆,如果有敵意,應該會在問訊後滅口,但他們並沒有這麽做。”


    “果然跟我們是一國的。”


    “那為什麽會在機場殺了大使代理?”


    “我也不知道。”


    我回答,順手從老爸手邊摸走一根寶馬煙。


    “喂,喂。”


    “搞不好大使代理也參與了暗殺美央公主的計劃。”


    啪!島津先生為我點煙時說道。


    “有沒有這方麵的消息?”


    “目前還沒,正在積極調查。之前我也說過,大使代理懂得見機行事,一旦認為對自己有利,或許會協助殺手幹掉美央公主。”


    “這麽說,卡瑪爾教的人是在保護美央公主?”


    我問。煙抽太多了,喉嚨有點不舒服,我打算在二十歲以前戒煙。


    “不排除這種可能性。”


    “我搞胡塗了。”


    “總之,目前幾乎對卡瑪爾教一無所知。如果以為他們和我們同一國,最後被‘噗滋’的話就完蛋了。”


    “自從阿隆發生那件事以後,我已經派人監視熱海的日本卡瑪爾教總部,但還沒接到有人出入的通報。”


    老爸用力抓著冒出胡碴的下巴。


    “‘保險絲’的情況怎麽樣?”


    島津先生搖搖頭。


    “躲得很好,完全沒有他的消息。”


    “雖然隱居多年,但畢竟是頂尖的職業殺手。”


    “他和‘電鑽’不一樣,絕對不會手軟。一旦出動,搞不好不止公主一人出問題。所以,我們正嚴加戒備。”


    “萊依爾國內的情勢怎麽樣?”


    “查莫德三世的身體狀況每況愈下,大使館隨時可能降半旗。”


    “真是怪了。”


    老爸嘀咕著。他眉頭緊蹙,好像在思考什麽。那表情就像他有十足把握可以把到女人,卻被對方冷漠拒絕。


    “怎麽了?”


    “不目前應該沒問題。”


    老爸岔開我的問題,站了起來。


    “總之,今天白天美央公主一行人沒有外出的行程,那就請他們躲在大使館好好補眠吧。”


    他打了一個大嗬欠。


    “大使館內部保證百分之百安全嗎?”


    “沒有。不過,如果下一個上場的是‘保險絲’,不管在哪裏都稱不上絕對安全,至少大使館的房子比‘西麻布’堅固得多,即使被聶炸,也比較有機會活命。”


    看到我聽了這番話的表情,島津先生安慰我說:


    “別擔心,我們已經做好了萬全準備。”


    “遇到大使館的問題,那些政府高層也不得不動起來了。”


    老爸充滿嘲諷地嘀咕道。


    *


    我醒來時,已經下午三點多了,好久沒有睡在自己的床上了。我阿隆和涼介老爸不同,凡事都很細膩,睡在那家色情飯店的床上需要消耗極大的體力。


    我喝著午後咖啡,探頭朝老爸的“淫蕩空間”張望。


    原以為老爸會躺在床上鼾聲如雷,結果完全出乎意料之外。被大床和觀葉植物包圍的房間內空無一人。


    難道他忙裏偷閑,爭取到充足的睡眠之後,就趕緊把握機會鑽進哪個溫暖的人肉被窩裏去了?


    我跑去“麻呂宇”,也不見老爸的蹤影。隻看到媽媽桑圭子正口沫橫飛地和一票歐巴桑老主顧聊天,星野伯爵正低頭編織蕾絲。


    “醒啦?”


    吸血鬼伯爵嚴肅地問道,接著從微波爐拿出親手做的牛肉蓋飯。


    “老爸呢?”


    “去大使館了,還說等你醒了之後,叫你也過去。”


    想到美央,我的內心一陣抽痛。為了第一次黏蟑屋作戰,我


    們父子使出苦肉訐,藉此博取美央的同情,不知道她有什麽感受。如果她生氣——


    我無意辯解,唯一的安慰,就是至少消滅了一個敵人。“電鑽”一命嗚呼固然失算,但想到美央很可能慘遭他的毒手,就覺得根本無足輕重。


    想到這裏,我突然沒有食欲。看來,我還是不適合投入“跑單幫”的世界,不然就會像老爸之前對島津先生說的那樣,隻從結果考慮生死問題。老爸可能是討厭這種感覺,所以才遠離“跑單幫”的世界。好,決定了。我暗自下定決心。


    等這趟任務大功告成,我暫時不當打工偵探了,可能會很無聊,但我要徹底投入考生生活。


    雖然有點為時已晚……


    我隻吃了半碗飯,就離開了“麻呂宇”。我回到事務所,設定好錄音機。


    拿了ns400r的鑰匙,下樓到公寓後方,戴上安全帽,騎上機車。背後突然有一個硬物頂住了我。


    “不許回頭。”


    那聲音很平靜,或者說是老頭子的聲音。他無聲無息地出現了。


    “敢回頭,就活不到下一秒。”


    他說話的語氣好像學校老師。


    “請問是哪位?”


    我悄悄把手伸向機車把手,如果突然騎單輪衝出去,不知道有沒有機會逃命?


    “相信你應該知道,我是‘保險絲’。”


    那聲音在背後說道。我的背脊突然發冷,不應該因為美央不在就這麽大意。


    我拿著鑰匙的手格外用力。


    “我勸你趁早打消念頭,我拿的是槍身縮短的霰彈槍,即使稍微失準,你也會粉身碎骨。”


    “知道了,要我怎麽做?”


    “下車,再回家去,絕對不要有非分之想。”


    我咬著嘴唇。“保險絲”的目標是美央,即使在這裏把我幹掉,對他也沒有幫助。我緩緩下車,當我跨過車體時,看到照後鏡中出現的人影穿著白色大衣,戴手套的左手提了一個黑色皮包。


    我看到“麻呂宇”的後門。星野先生和圭子媽媽桑都在店裏,如果我大叫,他們應該會聽到吧。不過,最後應該會出現這種新聞標題——


    〈淒慘,廣尾大屠殺〉


    我上樓,用鑰匙打開事務所的大門。當我走到房間中央時,聽到“停下”的指令,我停下腳步。背後傳來“滋”的一聲拉鏈拉開的聲音。“保險絲”該不會是急著想上廁所,才闖進“冴木偵探事務所”吧。


    “安全帽拿下來,夾克也脫掉。”


    不一會兒,響起一個和剛才不同的模糊聲音。


    當時,我身上穿著黃色雙麵飛行夾克,領口有扣子的襯衫,以及一件合身的燈芯絨長褲。


    我緩緩脫下夾克。


    “襯衫也脫了。”


    哇!如果“保險絲”有這方麵的嗜好,阿隆的貞操將陷入危機。


    “還有裏麵的t恤。”


    我提心吊膽,不知道他什麽時候叫我脫褲子。哐當一聲,有什麽東西丟在我腳下。


    是手銬。


    情況相當危險。接下來會是鞭子,還是蠟燭?


    “銬住自己。”


    “呃,醜話先說在前頭,我有嚴重的便秘……”


    嗬嗬嗬。聽到他憋笑的聲音,我似乎取悅了他。


    “動作快。”


    冰冷的槍口抵著我的背。無奈之下,我隻好撿起手銬,戴在自己手上。


    “很好。”


    身後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滋”的聲音應該是拉開皮包拉鏈的聲音。一個冰涼的東西貼在我背上,我忍不住抖了一下。


    “不許動。”


    隨即傳來撕膠帶的聲音。膠帶固定我背上的東西後,拉到我的胸前。


    “壓緊了,小心鬆脫。”


    阿隆我隻好乖乖從命。那是好幾種不同顏色的膠帶。


    “很好,轉過來。”


    我慢慢轉過身體。


    站在我麵前的男人,臉上戴了一個奇怪的麵具。那是一個很可愛的半魚人塑料麵具,就是前一陣子流行的“半魚人”。麵具上方露出一頭往後梳的蓬鬆白發。雖然他的麵具很可愛,但他右手握著那把槍身改短的霰彈槍一點都不可愛。白色大衣底下是三件式西裝,還係著領帶。他的個子不高,頂多隻有一百六十五公分左右。


    他的雙手戴著手套,但一眼可以看出那隻左手是義肢。他用左手把鑰匙扔了過來,似乎是很精巧的電動式義肢。


    “打開手銬,穿上衣服。”


    “你想要我做什麽?”


    “我會告訴你。”


    我費力打開手銬,有那麽一剎那,我想用手銬丟他,但他似乎察覺到我的想法,往後退了一步,手上的霰彈槍瞄準了我。


    我撿起t恤,穿在身上。背上好像貼了一塊貼布。


    “你背上貼的是c14塑料炸藥和無線麥克風,也裝了無線點火式引信管。”


    我就知道。


    “引爆裝置在這裏。”


    “保險絲”從大衣口袋裏拿出一個好像小型無線電收發報機的遙控器。


    “隻要我按下按鈕,你就會被炸爛。還有,膠帶上有穿脫式的引信管,一旦你試圖取下來,也會被炸爛。”


    好想吐。


    “電波可以傳輸到三百公尺以外。所以,即使我等你騎上機車看不到人影再按下按鈕,你也會被炸飛。”


    我癱坐在老爸的卷門書桌上,拿起桌上的香煙,點了火。


    “嗯,c14很耐火,也耐衝擊,所以,不會輕易爆炸。”


    “那麽,你有什麽吩咐?”


    如果他以為我會背著這家夥去找美央,那就大錯特錯了。


    “你打通電話。”


    戴著半魚人麵具的男人指著書桌。


    “打去哪裏?”


    “樓下的店。”


    “打去那裏幹什麽?!”


    “少囉嗦,你打就是了。”


    我慢慢撥打“麻呂宇”的電話。


    “你好,這裏是‘麻呂宇’……”


    媽媽桑很難得地接了電話。


    “我是阿隆……”


    “啊呀,原來是阿隆。剛好,剛才涼介的朋友送來一個包裹,說要給你……”


    我瞪著“保險絲”。“保險絲”用槍口示意我把電話掛斷。


    “阿隆,阿隆——”


    我緩緩掛上電話。


    “樓下咖啡店也有一包和你背上一樣的東西,裏麵裝滿了炸藥和五寸鐵釘,你應該知道一旦爆炸,會發生什麽後果……”


    “保險絲”的聲音沒有起伏。


    2


    “我承認你已經成功地把我和‘麻呂宇’變成了你的人質,你到底想要我做什麽?”


    我拚命克製自己想要扯下他的麵具、挖出他眼珠子的衝動。“保險絲”的右手拿著霰彈槍,義肢拿著遙控器。


    “兩個炸彈的引信管都會對這個遙控器發出的電波產生反應,即使你順利扯下貼布,也拯救不了樓下那些人。”


    他冷靜地向我解釋。我雙臂交抱,眼前似乎已經走投無路。


    “我要你當我的送貨員,把我等一下給你的東西送給公主。”


    “那東西也會爆炸嗎?”


    “你知道也無濟於事。”


    “就算我聽你的話,也沒有人能保證我和‘麻呂宇’的人能夠得救。”


    “我是職業殺手,”保險絲輕鬆地說道:“不喜歡隨便殺人。更何況殺了你們,也沒有人會付我半毛錢。”


    “如果殺了美央,就有人付錢嗎?”


    “明知故問。”


    “保險


    絲”把霰彈槍放在地上,右手伸進皮包。


    “別想輕舉妄動,雖然現在的產品講究高性能,但我的左手會對肌肉的些微變化產生強烈反應,到時候我就愛莫能助了。”


    他左手高舉著遙控器。我頓時渾身噴汗,好像背上的炸藥在發熱。


    “保險絲”從皮包裏拿出一個包著漂亮包裝紙、綁著緞帶的小盒子。


    “你可以把這個送給公主。”


    “這是什麽?”


    “世界上最漂亮,也最危險的東西,隻要打開一看就知道了。”


    “隻要一打開就會爆炸嗎?”


    “你放心,隻要你不亂來,不會傷及公主以外的無辜。”


    “你真以為我會把這麽可怕的東西送給美央嗎?”


    “如果你不想,那麽你,還有其他與公主無關的人小命就會不保。我會再考慮其他方法。反正公主非死不可,你難道不想減少不必要的犧牲嗎?”


    我眼前一陣發黑,忍不住在心裏吶喊。


    老爸,我該怎麽辦?


    “保險絲”輕輕把小盒子放在卷門書桌上。


    “等一下我們會離開這裏,你騎車,但必須隨時保持在我的視線範圍內。隻要我看不到你,就會按下遙控器。我把話說在前麵,我車上的發訊裝置可以發出比這個更強的電波,因此,無論距離多遠,都可以炸掉樓下的咖啡店。”


    的確萬無一失。


    “公主人在大使館吧?”我用力頷首。


    “你送完禮物後,就走出大使館,我在大使館外麵等你。公主今晚有什麽安排?”


    我立刻思考。


    “要去了才知道,目前並沒有掌握她所有的行程。”


    “保險絲”想了一下。


    “就這麽辦。你送完禮物後,不必立刻走出大使館,但要用隱藏式麥克風告訴我公主晚上的目的地。”


    我忘了還有麥克風。也就是說,不能向任何人提起這件事。我點點頭。


    “我會等到公主走出大使館才結束工作。我向來喜歡親眼看到工作成果。”


    所以,他會在美央經過他麵前時按下遙控器。如果到時候沒有爆炸,我和“麻呂宇”就會被炸得麵目全非。


    “隻要工作結束,我對你的性命不感興趣,你就自由了。”


    “即使我自由了,隻要試圖拆下來,不就會爆炸嗎?”


    “保險絲”麵具底下的臉扭曲了,似乎在笑。


    “你身上有五條膠帶固定c-4,其中有兩條黏上了穿脫式引信管,我會用電話通知你是哪兩條,可以請你老爸幫忙把引信管拆下來。五條膠帶分別是紅、藍、黃、白和橘色,隻要從正確的顏色開始拆,就不會有問題。不過,萬一撕錯膠帶,引信管就會引燃。”


    “那‘麻呂宇’呢?”


    “不會有任何事發生。那是無線引爆的炸彈,隻要我不按遙控器,那邊就不會發生任何事。”


    我咬緊牙關。要為了美央一個人,犧牲圭子媽媽桑、星野先生以及不知情的客人,還有我的性命嗎?


    “快去吧。”


    “保險絲”催促道。我拿起安全帽,整個人幾乎被挫敗感擊垮了。


    萊依爾大使館似遠又近。


    ns400r右側照後鏡可以看到車窗貼滿隔熱紙的銀色luce。luce的車尾豎起兩根天線,一根是電話天線,另一根是無線天線。“保險絲”可以在車上把我和“麻呂宇”的人炸得粉身碎骨。


    這一刻,我詛咒萊依爾大使館位在東京的港區,而不是在荒川區或板橋區,或是更遠的千葉或埼玉。如果在這麽遠的地方,隻要我騎得夠遠,“麻呂宇”的人或許還有機會得救。


    也許我有機會打電話給媽媽桑或星野先生,叫他們立刻離開那家店。


    但是,大使館就在赤阪,我隻能幹著急。


    luce停在大使館對麵的小巷子裏,我走向大門。


    島津先生說得沒錯,他已經加派警力在大使館嚴密戒備。


    我想起“保險絲”的話。


    (別想讓大使館的人阻止你,隻要我察覺苗頭不對,就會按下遙控器。如果向別人求救,也會有相同的下場。即使你自己獲救,也別忘了“麻呂宇”的人會被炸碎。幫我送炸彈去“麻呂宇”的人正在那裏監視,隻要有任何風吹草動,對方會立刻通知我。)


    “找人嗎?”


    一名機動隊員走過來,我向他出示都立高中的學生證。


    “我爸在裏麵,他是冴木偵探事務所的冴木涼介。”


    我無力地說道。似乎有人打過招呼了,機動隊員立刻放行。


    大使館的警衛也在一陣盤問後,讓我順利走進大使館。


    “保險絲”應該聽到了剛才的對答。用將棋來說,就是把成金(注)送進了敵陣,他現在應該爽斃了。


    注:在將棋中,步兵突破敵方防線後,就可以升級為“成金”。


    走進大使館的建築物,一名操著一口流利日語的職員把我帶到會客室。掛著水晶燈的大房間內隻有美央、席琴太太和老爸,保鑣不在。一走進房間,我立刻察覺氣氛有點僵。


    美央表情僵硬,席琴太太也一樣。她們可能還在為昨天的事生氣。


    “阿隆,來晚了。”


    老爸站起來。他們正在會客室中央,麵向暖爐的沙發上喝紅茶。


    “嗯,路上有點塞車。”


    “怎麽了?好像沒什麽精神?”


    老爸偏著頭看著我。他這人在這種時候特別敏感。


    “好像有點感冒了。”


    “阿隆——”


    美央開了口。我看著美央。她今天隨興穿了一件燈芯絨裙子和運動上衣。我跟身穿白色禮服的她在迪斯科相擁跳舞好像是一百年前的事了。


    “昨天的事”


    果然不出所料。我閉上了眼。


    “我誤會你和涼介先生,不知道你們為了保護我在拚命,隻顧自己任性,隻顧自己開心。”


    “怎麽會——”


    “在生我的氣嗎?”


    怎麽可能?我正想這麽說,但還是忍住了。“保險絲”給我的小盒子在我的飛行夾克裏,裏麵的東西足以殺死這個可愛甜美的女孩。我怎能笑著對她搖頭?


    “就知道你在生氣。”


    美央快哭了。


    “不是……這樣。”


    我努力擠出這句話。辦不到,無論如何都辦不到。我詛咒在車上偷聽我們對話的“保險絲”。如果,如果隻有我身上有炸彈,絕對不會對他言聽計從。我把手伸進外套口袋,摸到那個小盒子。


    (見到公主以後,盡可能馬上交給她。隻要你有任何不自然的舉動,我不會有半點猶豫。)


    我拿出小盒子。


    “怎麽了?”


    老爸問道。


    我想起圭子媽媽桑、星野先生,還有那些毫不知情的客人。


    “禮物。”


    我隻說了這兩個字。


    “給公主的嗎?”我點點頭。美央頓時雙眼發亮。


    “好開心,我可以打開嗎?!”


    “我來開。”


    我忍不住這麽說道。如果小盒子在這一剎那爆炸,隻會炸死我一個人。


    小盒子用金色和綠色的包裝紙包裹,係著粉紅色緞帶。我故意拿著小盒子走到房間角落,如果會爆炸,至少可以遠離其他人。我的手在發抖。


    我輕輕拆下緞帶花,撕開包裝紙上的膠帶,慢慢打開包裝紙。


    裏麵是一個藍色天鵝絨盒子,是掀蓋式珠寶盒。


    我口幹舌燥。打開蓋子的那一刻,或許是我和大家永


    別的時刻。


    就算這樣也無所謂,至少美央不會因我而死。


    我把手放在蓋子上,回頭看著其他人。大家屏氣凝神地看著我。


    此時,會客室的門打開了。


    我抬起視線,一個高頭大馬、滿頭銀發、氣質不凡的老爺爺走了進來。他是萊依爾人。


    “大使。”


    老爸立刻站起來。我渾身汗流浹背,立刻把盒子放進口袋。


    “大使,他是我兒子,冴木隆。”老爸向我招手。


    我在長褲上擦了擦濕透的手掌,握住了大使伸出的右手。


    “隆先生,身為萊依爾駐日大使,我衷心感謝你和你父親盡力保護我國公主。”


    大使和我握手時,用流利的日語道謝。說得好聽一點,一看就知道他是上流社會的人;說得不好聽一點,這個老爺爺根本靠不住。“公主、席琴太太,在這裏住得還習慣嗎?”


    大使微微欠身,用英語問道。


    美央微笑點頭,但笑得很虛偽,跟我在一起的笑容完全不一樣。


    “很習慣,大使,謝謝你。”


    “不,這是我的榮幸。對了關於公主的晚餐……”


    大使的舉止顯得有點心神不寧。


    “日前你們已經光臨過這裏的晚宴,我剛才跟主廚談過了,他擔心沒有自信做出更棒的料理,所以,我不知道該如何款待……”


    我終於了解了。大使想趕走美央一行人,言下之意,就是請他們到其他地方用餐。


    “大使,沒問題。”


    大使的話還沒說完,美央就搶先回答。那充滿威嚴的語氣令人吃驚。


    “我剛才聽冴木先生說,新宿有一家萊依爾餐廳的菜色還不錯,我也有點想吃家鄉菜。”


    “公主,不好意思。”


    “沒關係。”


    “公主,您打算住到什麽時候……”


    “明天。”


    大使露出鬆了一口氣的表情。


    “是嗎?以您父王目前的情況,我認為這是明智的決定。”


    “大使,你沒有資格說三道四。”


    美央用嚴厲的語氣說道。


    “是,恕我多嘴,我太失禮了。”


    大使幾乎趴伏在地上。


    “請您原諒。”


    “算了。”


    美央把頭偏到一旁。


    “是,那我告辭了,請各位慢慢休息。”


    大使滿頭大汗,匆匆打完招呼就走了出去。美央看著他離開,用力咬著嘴唇。


    “大家都在想父王駕崩之後的事,他是間諜,誰都不能信。”


    “公主。”


    席琴太太提醒她。美央如夢初醒地看著我和老爸。


    “對不起,阿隆,涼介先生,讓你們看到這麽難堪的事……”


    我緩緩地搖搖頭。她承受沉重的壓力,平時表現得活潑開朗,完全感受不到這點。


    渴望掌握萊依爾政權的人,紛紛想知道國王去世後,誰會坐上女王的寶座。


    如果我把那個小盒子交給她,女王的名字就永遠不可能是美央。


    “阿隆,趕快給我看。”


    美央那雙大眼睛亮了起來,恢複了原來的表情。


    我吞了一口口水,誠惶誠恐地拿出已放回口袋裏的小盒子。


    “拿過來這裏!”美央拍了拍她對麵的沙發。


    我微笑著搖搖頭,但笑得很僵。


    笑吧,這或許是阿隆最後價值連城的微笑。


    手指碰到了盒蓋,我的指尖用力。


    小小的絞煉發出“吱”的一聲,蓋子微微打開一條縫。


    神啊,請禰千萬別讓美央遭受波及。


    蓋子打開了。


    我閉上了眼,然後戰戰兢兢地張開眼睛,看著小盒子裏。是胸針。


    景泰藍胸針鑲了小碎鑽,景泰藍表麵以金線勾勒出美人魚圖案。


    “哇!”美央倒吸了一口氣。


    “太美了!”


    席琴太太也喃喃說道。真的很漂亮。


    (世界上最漂亮,也是最危險的東西。)


    我想起“保險絲”的話。的確很漂亮,根本不知道哪裏隱藏著致命玄機。


    “趕快給我看看。”美央恢複了小女生的模樣說道。


    我搖搖頭,很想哭。


    “快點,阿隆!”


    美央焦急地站了起來。


    “等一下。”


    此時,老爸開了口。


    3


    美央和席琴太太納悶地看著老爸。老爸露出嚴肅的眼神。


    “我們在這裏拖拖拉拉,會趕不上萊依爾餐廳的預約時間。不妨等一下吃飯,再來好好欣賞阿隆的禮物。”


    老爸注視著我手上的禮物。我點頭如搗蒜。老爸盯著我的眼睛,平靜地問:


    “你的車停在哪裏?”


    “大使館的前院。”


    “是嗎?那晚一點再來騎吧,你去把我的休旅車開過來。”


    “知道了。”


    我把小盒子放進口袋。


    “鑰匙呢?”


    “在這裏。”老爸走了過來。


    我伸出右手想拿鑰匙,老爸抓住了我的手,摟住了我的肩膀。老爸的手腕碰到了我的後背,立刻彈開了,好像摸到什麽發燙的東西。老爸攤開我的右手,背對著美央她們,以指尖在我的手掌上移動。


    “保·險·絲”


    我點點頭。我抓住老爸的手寫字。


    “麥·克·風”


    老爸開口說:


    “那輛車的馬達有點狀況,你可能沒辦法發動,可能是之前撞‘電鑽’的車撞壞了。”


    “ok,那我跟你一起去牽車吧。公主,席琴太太,請妳們在這裏等一下。”


    我們走出了會客室。


    來到天花板挑高的原木走廊上,腳步聲格外大聲。我抓住老爸的手原地踏步,老爸也有樣學樣。


    我們這對有點年紀的父子手牽著手,在走廊上原地踏步。旁人看了一定覺得很不舒服。


    “背·上·有·炸·彈”


    我在他手心上寫道。


    老爸豎起兩根手指。我搖搖頭,豎起三根手指,指了指飛行外套的口袋。女傭推著一輛放有紅茶的餐車走了過去,莫名其妙地看著我們。


    “保·險·絲·在·外·麵·監·視”


    我寫完後,老爸心領神會地點點頭。他突然停下腳步。


    “阿隆,我去上廁所,在這裏等我……”


    “好!餐廳在新宿的哪裏?”


    “西新宿的摩天大樓。”


    “知道了。”


    老爸故意踩著重重的腳步聲,隨後漸漸變得小聲。然後,指了指我的背後,做出唱ktv時手拿麥克風的動作,嘴巴動來動去。我點點頭。


    “‘保險絲’,聽到了嗎?胸針還在我口袋裏,我們等一下要去西新宿摩天大樓的萊依爾餐廳,我會騎車過去。”老爸默默地點頭。


    怎麽辦?我看著老爸。老爸用力把頭一偏,意思是說:走吧!


    看到載著老爸、美央、席琴太太和保鑣的休旅車駛出大使館後,我發動了機車。離開大使館時,我尋找luce卻沒看到他。“保險絲”可能聽到我們要去西新宿,搶先趕去那裏了吧。


    我把炸彈一事告訴老爸後,稍微鬆了一口氣。他平時相當靠不住,但在關鍵時刻應該會保護美央和“麻呂宇”的人。


    我阿隆已經做好了悲壯的心理準備。


    老爸謹慎地開車,我也小心翼翼地跟在後麵,避免太靠近休旅車。天色暗了,從照後鏡反射的燈光裏


    ,分辨不出哪一輛是“保險絲”的車。


    休旅車駛入青山大道,在青山一丁目右轉,駛進外苑東大道,然後,在信濃町的慶應醫院前回轉,再駛入新宿大道。


    終於來到了新宿三丁目,休旅車左轉。老爸打算穿過南新宿再駛\西新宿。那裏也是車水馬龍的鬧區。


    我沿著甲州街道行駛,來到準備右轉前往西新宿的十字路口時,一輛銀色的e駛入我的ns400r和老爸的休旅車之間。車尾豎起兩根天線。是“保險絲”的車。


    “保險絲”一定要看到我把胸針交給美央,才能完成他的任務。老爸的休旅車開進一棟剛落成的摩天大樓飯店的地下停車場。luce也跟了進去。我落在最後。


    老爸察覺到“保險絲”的luce了嗎?我渾身冒汗。


    我把ns400r停在休旅車旁,luce不知何時已不見蹤影。他一定停在某個地方觀察我們。


    不知道老爸有沒有通知美央他們。一行人走下休旅車,老爸帶我們走向通往大廳的電梯。


    “阿隆,你先上去確認預約的座位,看一下有沒有行跡可疑的人。我帶他們去大廳的禮品店參觀一下。餐廳在三十八樓。”


    “知道了。”


    老笆顯然不想讓我和美央搭同一部電梯。萬一我們搭同一部電梯時,沉不住氣的“保險絲”隻要一按下遙控器,我背上的炸藥就可以讓他達到目的。


    我搭上這家飯店引以為傲的透明電梯。電梯設在飯店的外牆上,可以從四周都是玻璃的電梯箱中看到四十層樓以下的空間。


    我按了三十八的按鈕,靠在逐漸上升的玻璃牆上,全身已被汗水濕透了。到了三十八樓,一走出電梯,映入眼廉的就是萊依爾餐廳的入口。兩名腰際纏裹印花布的服務生在門口等候,看起來像是萊依爾人。


    店內光線昏暗,站在入口就可以看到窗外的夜景。餐廳內播放著萊依爾民謠,帶有一種哀愁感,室內散發出一股怡人的芳香。我對著站在寄物櫃台的一名黝黑男子說:


    “用冴木涼介的名字預約的……”


    “是,冴木先生……”


    男子看著點了一盞小燈的桌上。預約簿上寫了很多像蚯蚓般的文字,看起來像是萊依爾文。


    “有您的預約,在最裏麵的貴賓包廂。”


    “可不可以先讓我看一下包廂?”


    “這裏請。馬摩特!”


    他叫來那名裹著印花布的服務生,迅速用萊依爾語吩咐。這家餐廳的員工似乎都是萊依爾人或東南亞人。


    “番迎觀臨。”


    服務生用不太標準的發音對我說道,並帶我走進昏暗的餐廳。餐桌之間的距離很寬敞,中央放了一個巨大的冷卻器。大量冰塊上鋪放著龍蝦和不知名的魚、貝類及芒果等水果。


    每張餐桌上都點著紅蠟燭,室內光線昏暗,幾乎看不見客人的臉。


    “借邊請。”


    服務生指向從門口直走進來右側最後麵一間包廂的門,那是一扇竹編門,其實隻能稱為屏風。


    包廂內放著用整塊圓木製成的桌椅,還可眺望夜景。


    我仔細檢查包廂內有沒有不尋常的東西。也許“保險絲”早到一步,已經裝好了一個炸彈。


    毫無異常。


    我朝服務生點點頭,走了出去,穿越餐廳,站在電梯廳內。等電梯上樓後,我走了進去。


    老爸會采用什麽作戰方法?關鍵時刻,可以犧牲我。


    即使老爸決定這麽做,我也毫無怨言。姑且不論其他場合,如果是為了美央,我也沒有怨言。


    我忍不住笑了。阿隆似乎真的對美央產生了柏拉圖式愛情。我原本看著地麵,不禁抬起了眼。電梯在兩條並行的透明管內交錯,我搭的電梯剛好和另一部電梯擦身而過。


    由於四麵都是玻璃,我看得到對方。“保險絲”正在電梯裏。


    一個身穿三件式西裝,拎著黑色皮包,一臉若無其事的男人站在上升的電梯內。他當然拿掉了“半魚人”麵具,但一頭向後梳的白發及手套完全一樣。他的右手插在上衣口袋裏,耳朵掛著耳機。


    “保險絲”的身影迅速上升,看不見了。我忍不住把臉貼在牆上,仰頭往上看。電梯上升,底部的燈閃爍著。“保險絲”上去的話……原來是這樣。我恍然大悟。


    雖然遙控器的電波可以傳輸到三百公尺外,在摩天大樓內卻派不上用場。同時,為了改善麥克風的收訊功能,他想盡可能靠近我。


    “保險絲”一定想在萊依爾餐廳或附近伺機而動。電梯抵達了一樓。


    老爸和其他人坐在大廳的沙發上。我走過去說:


    “樓上沒有異常。”


    然後,我無聲地說出“保險絲”三個字,並指了指樓上,老爸點點頭。


    “那你帶他們上去,我到車上‘定時聯絡’後,就上去找你們。”


    定時聯絡?我從來不知道有這件事。老爸似乎另有打算。但是,我帶這些人去搭電梯……。我再度滿頭大汗。


    我望著老爸的眼睛,老爸默默點頭。那根本就是麻將打到最後一圈,四暗杠單吊最後一張牌,隻剩下最後一次機會摸牌的表情。


    “好,公主,那我們走吧。”


    我催促美央、席琴太太和保鑣,走進了電梯。


    電梯緩緩上升。二樓、三樓、四樓、五樓……八、九、十……十四……十五……計算機顯示的樓層數字不斷變化。


    我舔了舔嘴唇。背上的炸彈發燙,好像快燒起來了。


    玻璃牆外,是林立的摩天大樓,玻璃帷幕反射出這部電梯的燈飾。喀噔一聲,電梯突然停了下來。


    我訝異地抬頭看著顯示板,電梯停在十八樓和十九樓之間。


    “怎麽回事……”


    接著,電梯裏的照明也啪地熄滅了。


    “阿隆……”


    “公主——”


    美央突然把什麽東西塞進我的手掌。我拿了過來,從口袋裏掏出打火機點燃。紙上寫著父親潦草的字。


    “我會讓電梯停下來,不要慌張,按緊急鈴聯絡維修人員。”


    怎麽回事?我看著美央浮現在火光中的臉。


    “停電了,阿隆,我們被困在電梯裏了。”


    美央緩緩說道。


    但是——。


    我看了一眼另一部透明電梯。那裏亮著燈,電梯也在移動。“保險絲”會發現這場意外嗎?如果他發現了,而且懷疑是計謀……


    我按了緊急鈐。對講機裏傳來鈐聲。


    “喂,喂,有人在嗎?電梯停了……”


    “保險絲”有什麽打算?如果他現在按下按鈕,我們就會被炸得血肉模糊。我不希望發生這種事。


    老爸,你到底在想什麽?


    *


    等了幾乎有一個世紀久的三分鍾後,終於有人響應了。


    “請等一下,我檢查一下配電盤。”


    聽到這個聲音,我恍然大悟。我在哪裏聽過這聲音。


    是島津先生。


    老爸請求島津先生的協助,但問題是如何度過眼前的難關。


    “什麽時候能修好?”


    我朝著對講機發問。


    “馬上,再等四、五分鍾。”


    “請你們快一點……”


    這是怎麽回事?我在黑暗的電梯裏俯視東京夜景。夜景很美,但身上背著炸彈時,並不想看到這風景。


    “……好了,阿隆。幹擾搞定了,你的炸彈安全了。”


    對講機裏傳來島津先生的聲音。


    “這是怎麽回事?”


    “你搭的這部電梯內側的


    樓層發出強烈的幹擾電波,所以收不到‘保險絲’在樓上發出的引爆訊號。”


    “那‘麻呂宇’呢?”


    “隻要他不回到車上,電波不夠強,就無法傳輸到店裏。”


    “太好了……”


    “我的手下已經上樓去逮捕‘保險絲’了,爆破小組很快就會趕過去。”


    我靠在玻璃牆上,身體忍不住下滑。


    “得救了……”


    我從口袋裏拿出那枚胸針。這麽一來,美央就安全了。


    “什麽?笨蛋!”


    島津先生突然破口大罵,我手上的胸針盒子差點掉在地上。


    “阿隆,聽得到嗎?”


    我站了起來。


    “聽得到。怎麽了?”


    “剛才上樓的手下和我聯絡,‘保險絲’逃了……”


    白癡!蠢蛋!稅金小偷!


    我在心裏咒罵著,但島津先生接下來的這句話讓我渾身發抖。


    “‘保險絲’搭了另一部電梯下來了,當兩部電梯靠近時,幹擾電波就無法發揮作用!”


    關關難過關關過,剛過了一關,又來一關。


    “不能讓那部電梯停下來嗎?就像這部電梯一樣!”


    “我正在弄!”


    “阿隆!來不及了!”


    美央大叫。我驚訝地回頭看著旁邊的玻璃管。另一部電梯箱閃著燈光緩緩下降,和我們並排了。


    “保險絲”獨自站在電梯內。


    “阿隆,怎麽了?”


    “‘保險絲’來了。”


    我的聲音聽起來一定很像活僵屍。


    “慘了,消防組、電波組,動作快!”


    我遠遠就聽到島津先生大叫。


    “保險絲”伸手向操作麵板,那部電梯喀噔一聲停了下來。他按下緊急鈕。


    如今,兩部電梯並排停在平行的玻璃管內。我們的電梯內一片黑暗,可清楚看到“保險絲”的摸樣。“保險絲”把黑色皮包放在地板上,從上衣口袋裏緩緩拿出無線遙控器。


    他不僅聲音像學校老師,長相也很像。柔和的五官根本不像職業殺手。


    “不要!住手!”


    明知他聽不到,但我還是忍不住大叫,拚命拍打玻璃牆。


    “保險絲”高舉右手的遙控器,故意讓我們看清楚。他拉出天線。天線壓在玻璃管的牆上。他的手指伸向開關。


    “oh! mygod! ”席琴太太慘叫。


    下一剎那,“保險絲”搭的那部電梯的玻璃牆變成一片白色。


    “保險絲”瞪大了雙眼。他的眉心有一個黑色的洞。


    “no!”


    美央大叫,用手捂住了臉。


    “保險絲”難以置信地望著碎裂的玻璃牆。


    我也順著他的視線望去。


    在對麵大樓相同高度的樓層窗戶敞開著。


    老爸出現在那裏,手上拿著“電鑽”的步槍。


    “保險絲”的雙腿緩緩灣曲,眉心被打穿的孔洞噴出鮮血。


    跪在地上的“保險絲”看著我們,努了努嘴,好像想說什麽。接著,遙控器從他手上滑落,掉在地上。


    我看著“保險絲”把義肢伸向那裏。他的手指碰到了遙控器。


    我口幹舌燥,看著老爸,老爸從望遠鏡中看著我們。


    “保險絲”的身體痙攣了起來。


    接著就斷了氣。


    4


    “保險絲”死了,監視“麻呂宇”的“保險絲”助手也被逮捕了。“麻呂宇”的炸彈和胸針不知被防爆小組拿去哪裏了。但是,還剩下一個。就是我背上的炸彈。


    “‘保險絲’說,五條膠帶裏有兩條黏了引信管。”


    那是一輛有厚實鐵板的卡車,我坐在用好幾公分厚的鐵板製成的鐵箱裏。除了我以外,還有島津先生、老爸和身穿深藍色製服的防爆小組叔叔。


    卡車緩緩地行駛在甲州街道上。


    “怎麽樣?”


    島津先生問正在檢查我裸露上半身的叔叔。


    “隻要用光就可以看出哪條膠帶黏了引信管,但問題在於拆的順序。對方應該設定成隻要拆的順序不對,也會爆炸。”


    “用光檢查不出來嗎?”


    “這就沒辦法了。”


    我快飆淚了:


    “美央呢?”


    我問道,試圖讓心情遠離這個悲慘的現實。


    “去了島津安排的飯店。在新宿摩天大樓街發生了炸彈騷動,那些政府高層也不敢再囉嗦什麽了。”


    我閉上眼睛點點頭。美央明天就要回去了,我最終還是無法帶她去迪斯尼樂園。但是,有朝一曰。


    美央一定會來日本留學。到時候,我們一定找得到機會約會。


    終於,卡車搖晃著停了下來,我們到了內調專用的醫院。


    後方的車門打開,我自己走進醫院。防爆小組的人手拿盾牌,在十公尺以外把我團團圍住。


    我簡直成了人肉炸彈。幸好美央沒看到我這副慘狀,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包圍我的隊伍散開了,老爸走了過來。


    “被討厭的感覺怎麽樣?”


    他的神經也未免太大條了。


    “你要陪我嗎?”


    “你好像遭到霸淩,讓人看了於心不忍。”


    老爸語帶開朗地說道。我們一起走上樓梯,盾牌在前後包圍。


    走進光室。


    技師在裝有強化鐵板的操作室內,用對講機對我發號司令。


    “脫下衣服,趴在中央的床上。”


    老爸雙手扠腰站在光裝置旁,從口袋裏拿出口香糖,往我嘴裏塞了一顆,自己也吃了一顆。然後,雙手塞進長褲口袋裏,靠在牆上。


    “你可以去外麵等。”


    “搞不好有什麽裝置會對光產生反應。”


    “所以你要跟我同歸於盡?”


    他露出一臉賊笑。


    我躺著的床吱吱咯咯地升了上來。放射線的鏡頭偵測著我背上厚實的貼布。


    “好,可以了。”


    一直垂眼看著地上的老爸抬起頭。


    “怎麽樣?”


    “的確有管線,是最上麵和最中間的膠帶。”


    對講機內傳來的不是技師,而是防爆小組叔叔的聲音。


    “是喔。”


    老爸嚼著口香糖走了過來。


    在紅、藍、黃、白和橘色這五種顏色的膠帶中,隻有紅色和黃色裝了引信管。先拆哪一條?


    “你覺得是哪一條?”老爸問隔著鐵板窗戶的另一端。


    “嗯隻能賭運氣了。膠帶上黏了一個引信管,如果不是先拆下最後黏上去的那一條,前麵那一條也會一起扯下來,到時候就炸了。”


    “是嗎?”


    老爸點點頭,立刻伸手。他摸向最上方的紅色膠帶。


    “等、等一下……”


    “冴木!”


    我和島津先生同時叫了起來。


    嘶地一聲,老爸把膠帶拉了下來,內側有一條細電線。


    我呆然地仰望老爸。老爸把膠帶揉成一團,丟在地上。


    “老、老爸……”


    老爸又若無其事地撕下另一條黃色膠帶。


    “好痛。”


    我為數不多的體毛被他扯了下來,忍不住慘叫。


    “簡直亂來……”


    防爆小組的叔叔驚訝地說道。


    “沒這回事,一開始設定,應該會先固定炸藥的位置,也就是正中央。先黃後紅,這個道理顯而易見。”


    “真的嗎?”


    我坐了起來,


    撕下剩餘的三條膠帶問道。老爸咧嘴一笑。


    “隻是憑直覺啦”


    *


    “不知道公主他們有沒有吃飯?”


    老爸開著休旅車說道。我們離開醫院以後,正準備前往島津先生安排的飯店。


    飯店位在成田機場附近。


    “對了,我超餓的。”


    背上的重擔解除後,立刻感到饑腸轆轆。老爸回頭看著我。


    “你這家夥也真有膽識。”


    他驚訝地說道。


    “虎父無犬子嘛。”


    “那倒是……”


    即將抵達新宿歌舞伎町時,休旅車突然放慢了車速。


    “怎麽了?”


    “你不是要送美央禮物嗎?”


    “但是——”


    我結巴了起來。聽島津先生說,那胸針的景泰藍部分是固定炸藥後再塗上顏色的,裏麵藏著一個超小型引爆裝置。


    由於胸針佩戴的位置,一旦爆炸,其威力足以奪走人命。老爸把裝了警用燈的休旅車停在路肩。


    “你給我聽好了,對女生來說,沒有得到原以為能擁有的禮物會很失望。”


    少在那裏裝懂。


    “那我該怎麽辦?”


    “你看。”


    老爸努了努下巴。那裏有一家珠寶店,但鐵門已經拉下了。


    “有什麽好看的……”


    老爸拿起汽車電話,從懷裏掏出電話簿翻了一下,開始按號碼。


    “你要幹嘛?”


    “等一下啊,請問客人中有沒有一位楊小姐?啊?今天還沒來?好,謝謝。”


    他掛了電話,又按了另一個號碼。


    “喂,楊小姐在哪裏?對,可不可以請她聽電話……”


    老爸向我擠眉弄眼。


    “……喂,楊小姐嗎?是我。我是誰?妳聽不出來?我是妳的冴木涼介。”


    老爸把話筒從耳邊拿開,我隻聽到一個女人的聲音氣勢洶洶地說著一大串華語。


    “我知道,我知道,妳不要生氣嘛。有件事想拜托妳,我會很感激妳啦,其實是為了我助理來拜托妳。”


    助理?我用狐疑的眼神看著老爸。他似乎隱匿了有兒子這件事。


    “他女朋友明天要出國了,所以他苦苦哀求我,說想送禮物給他女朋友……。對,所以,現在已經這麽晚了,正常的珠寶店早就打烊了。”


    我的珠寶店不正常嗎?我聽到電話彼端傳來那女人的咆哮。


    “別生氣嘛,小心氣出皺紋,毀了妳那張漂亮臉蛋。現在?我現在就在店門口,我等妳……。十分鍾?真的嗎?如果妳十分鍾沒到,我會生氣喔。”


    我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他有沒有考慮到這麽做對高中生兒子會造成什麽影響?


    “ok,我等妳。”


    他放下電話。


    “喂——”


    “你是我助理,懂了沒?”


    老爸笑得很開心,從口袋裏抽出一張皺巴巴的萬圓紙鈔。


    “正式的委托費要向島津申請,這算是危險津貼。”


    “封口費呢?”


    “我是為了你,特地把珠寶店老板娘約出來。”


    “那我要對她說,謝謝妳一直照顧我老爸嗎?”


    老爸氣瘋了。


    “你到底像誰啊?”


    “當然是老爸啊。”


    他歎了一口氣,又抽出一張萬圓大鈔。十分鍾後,一輛酒紅色捷豹js停在拉下鐵門的珠寶店門口。從駕駛座下來一個穿著高叉旗袍的小姐。旗袍小姐四處張望,老爸打開車窗向她打招呼。


    “涼介!你這個花心大蘿卜!”


    旗袍小姐大步走來,雙手扠腰,挺著一對豪乳。


    “你不是說隻愛我一個嗎?結果一個星期不見人影,又跑去找哪裏的母貓?!”


    “好啦,好啦……”我從休旅車的副駕駛座跳下來,輕咳了一聲。


    旗袍小姐把視線從老爸身上移向我。雖然濃妝豔抹,但的確是個大美女。無論是那對鳳眼還是高挺的鼻子,都是不可多得的美人胚子。


    “哎喲。”


    “他是我的助理阿隆,是他有求於妳。”


    旗袍小姐從頭到腳仔細觀察我。


    “五年以後記得來找我。”


    “小心別被吃掉。”


    老爸向我咬耳朵。這人在生意上似乎不怕危險。


    “真拿你沒辦法,進來吧。”


    旗袍小姐聳聳肩,從手上的小拎包裏拿出一串鑰匙,插進鐵門的鎖孔,哢啦哢啦地把鐵門往上推。


    然後又打開玻璃門。“嘿咻——”


    她翹著漂亮的屁股,關掉門下方的警報器開關。


    “有什麽好看的?”


    她狠狠地罵了快流出口水的老爸。一走進店裏,她立刻把燈打開,拍了拍手說:


    “好了,要送給怎樣的女生?”


    “十七歲,很高貴的千金小姐。”老爸說道。


    “是嗎?日本人?”


    我搖搖頭。


    “那花俏一點也沒關係。戒指?項鏈?腳煉?”


    “不知道有沒有胸針……”“胸針嗎?”


    那位小姐皺眉,然後,表情一亮。


    “有了,等我一下——”


    她跑向裏麵一間很像金庫的房間。沒問題吧?當她跑回來時,手上拿著一個天鵝絨袋子。


    “你看,這個怎麽樣?珍珠和十八k金,還有白金和鑽石點綴。”


    哇,一定貴死了。


    “多少錢?”


    “在店裏賣十八萬。”


    旗袍小姐似乎看穿了我內心的歎息,問我:


    “你身上有多少錢?”


    “兩萬和五千圓。”


    五千圓是我自己的。她重重地吐了一口氣。


    “好啊,你帶走吧。”


    “但是……”


    旗袍小姐抓住涼介老爸的手臂。


    “我要扣留你們所長一陣子,抵剩下的十五萬五千圓。”


    “喂,等一下……”


    我擠出一個燦爛的笑容。


    “請盡情享用。”


    “阿隆!”


    “老爸,那休旅車借我。”


    “老爸?!”


    慘了。我腦袋裏閃過這個念頭,但為時已晚。那位小姐柳眉倒豎。


    “涼介,這是怎麽回事?”


    “我先走囉。”


    我接過袋子,拔腿就跑。


    “喂,阿隆,等一下。妳先放開我好痛,好痛啊!”


    坐上休旅車時,背後傳來老爸淒慘的叫聲。我從照後鏡中看到老爸被揪著耳朵,拖上了捷豹車。


    今天,我這個助理吃足了苦頭,所長也該體驗一下。


    我開著休旅車駛向成田機場,中途去了趟漢堡店,將近十一點才到飯店。在櫃台問了用島津先生的名字訂的房間號碼。


    反正會有魁梧的保鑣守護,隻要報上冴木隆的名字,他們應該會放行。


    電梯停在美央住的十樓,櫃台人員說,走出電梯往右走到底,就是她的房間。來到走廊上,我有一種奇妙的感覺。整層樓寂靜無聲,隻有傻傻的外行人才會以為這是理所當然的。


    即使沒有說話聲和腳步聲,隻要有人在,就會感受到人的動靜。我雙手提著大漢堡袋在走廊上走著。我站在美央的房間門口。不禁心頭一驚。


    門打開一條縫,裏麵完全沒動靜。我把袋子放在走廊上,騰出雙手,敲了敲門。


    無人回應。遺忘的緊張感再度蘇醒。我推開門。門開了,門旁有一雙倒地男


    人的腿。我走進房間。


    美央的其中一名保鑣和一個看起來像是島津先生手下:身穿深色西裝的日本人躺在地上。


    我跪在地上,用手指想探摸其中一人的脖子時,才驚覺他們耳朵下方有毒箭。我感到不寒而栗。


    我摸了一下,還有脈搏。所以,應該是和我之前中的箭一樣,隻是塗了麻醉藥。


    “美央!”


    我叫喚美央,卻沒有應答。這是一間套房,裏麵還有一個房間。


    “美央!”


    我再度呼喊她的名字,並轉動門把。


    一踏進房間,我就聞到那股香氣。是美央的香水味,還有在卡瑪爾教總部聞到的香味。那是采用萊依爾森林特產的鮮花所製成的香水。


    那股香味很濃鬱,在空氣中飄散。在放了兩張床的房間內,席琴太太和美央的另一名保鑣昏倒了。


    他們也在中箭後沉睡了。美央不見蹤影。


    慘了。我內心湧起無盡的懊惱,雙腿發軟。


    我不應該因為幹掉了“電鑽”和“保險絲”就鬆懈。


    我不應該忘記卡瑪爾教的那對男女。


    我癱跪在地上,天鵝絨袋子從飛行夾克的口袋裏掉了出來。


    我一路狂飆過來,滿腦子都是她的笑容,然而,我要送禮的人卻不在這裏。


    美央被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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