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已經進入盛夏,清晨的陽光已經有些滾燙, 葉佳妤坐在辦工桌前發起了呆。


    楊洛從外麵進來, 路過她時頓了頓腳步,“佳妤, 你在發什麽呆呢?”


    “……啊?”葉佳妤猛的回過神來,“沒、沒事……”


    她回過神,忙將手裏拿著的筆放下, 可是放下之後又仿佛有些無所適從, 想了想, 又把筆拿了起來。


    電腦開機的聲音響起, 楊洛的聲音又傳了過來,“哎, 佳妤, 你家沈老板還沒回來啊?”


    “……嗯。”聽到她問沈硯行, 葉佳妤的情緒明顯低落了下來。


    楊洛看著她, 幽幽歎了口氣, 想說幾句安慰的話, 卻又沒有說出口,想了想隻是拍了拍她的肩膀。


    午後, 葉佳妤覺得有些不舒服, 跟羅老刀說了一聲,就提前回延和居了。


    莫樺看見她時愣了愣, “佳妤?你怎麽現在回來了?”


    “……啊、有點不舒服, 就先回來了。”葉佳妤覺得自己今天的狀態不好, 連反應都遲鈍了不少。


    莫樺見她的確是臉色不好,忙關切道:“是哪裏不舒服,要不要給你找點藥?”


    葉佳妤搖搖頭,“我躺躺就行了,對了……”


    她扭頭去看了看莫樺,“小莫,沈硯行走了有多久了?”


    “嗯……”莫樺掏出手機數了數日曆,“哦,二十天了。”


    葉佳妤點點頭,勉強笑了笑,連撲過來的旺財都沒有抱就直接回屋去了。


    她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的,也不知在想什麽,過了好一會兒,幹脆起身去了書房。


    書房裏還保持著二十天前沈硯行離開時的模樣,連桌上那個半圓形的玻璃紙鎮都還擺著原來的姿勢。


    早前讓她多看一眼都覺得羞澀難當的紙鎮,在那個與她翻雨覆雨的男人離開後,竟然多了幾分讓人懷戀的溫柔。


    她走過去,想在書架上拿一本書,卻在不經意的回頭中看見了桌上斜擺著的那本《蘇軾傳》。


    那本書很厚,但葉佳妤記得,沈硯行經常看的就是這本,她是沒看過的,一時就有些好奇,放下了手裏原本要拿的那本書,轉而去取桌上的。


    才剛拿起來,就覺得書有些奇怪,她順勢坐了下來,打開了好像夾著什麽的地方。


    書裏竟然夾著一個信封,信封的表麵是空白的,也沒有封口,葉佳妤好奇的拿起來,往裏看了看,見有一張紙,於是倒了出來。


    打開信的頭一行字,她看見了自己的名字,於是迫不及待的往下看。


    “阿渝吾妻:


    見字如晤。


    請允我以妻稱呼你,因為我不確定未來還有沒有機會對你稱一聲‘我妻’。你還記不記得我們都曾經學過的一篇課文《與妻書》?林覺民在信中寫下‘吾作此書時尚是世中一人,汝看此書時吾已成為陰間一鬼’,你看寫封信時,我或許還沒到這麽淒慘的地步,但應當也相去不遠了罷。


    阿渝,我時常在想,你為什麽會喜歡上我,是一時鬼迷心竅,又或是其他,但無論如何,我感激你的垂憐,讓我充滿陰翳的生命裏多了一抹光明和色彩。


    阿渝,我這幾日總是覺得有些難過,我明白不應讓沉沒成本影響我做出正確判斷,可是舊事像噩夢,我總期望自己能解決這些事,然後幹幹淨淨的站在陽光下向你張開手。


    我嚐過太多的苦,有時覺得今天就死去也未嚐不可,可你是個意外,像是冗長瑣碎生命中的那枚甜點,又像是昏黃深夜裏突然而至的一曲慰藉,人生海海,我遇見過許多人,卻偏偏隻有你,是我的意外之喜,因為遇見你之後,我終於開始渴望長命百歲。


    我曾想和你一起看春花秋月,想一輩子吃你做的菜,也想對你說餘生請指教,可是世間不如意的事十之八九,我唯一如意的隻有遇見你,這大概已經耗光所有運氣了。


    阿渝,我曾講不許你忘記我,即便我不在了,但這純屬我自私的想法,阿渝,如果我回不來了,你一定要找一個對你很好的人,他要身體和心理都健康陽光,他還要很愛很愛你,至於我,可否請你每年撥冗去給我上支香,和我說說話?若是嫌麻煩,托大哥和俸清他們轉達亦可。但如果我回來了,這些都不可做數,千萬答應我。


    另,過往諸事與此次行動你若想知道,可盡詢於大哥、俸清與馮薪,或你長兄銳淵,盼你知悉後能原諒我。


    紙短情長,就此擱筆。其實我並不願你看到寫封信。


    千萬珍重。


    端午節夜於延和居書房”


    信並不長,可是裏麵卻包含了太多的信息,葉佳妤看完之後都驚呆了,她傻傻的,坐在原處,不知該有些什麽反應才是對的。


    他為什麽會留下這樣一封幾乎等於是遺書的信,為什麽去一趟蘇北竟然會這麽危險,他到底是去做什麽了?


    無數的疑問在同一時刻湧上腦海,葉佳妤百思不得其解,隻覺得一陣心慌心跳,這並不是尋常的勞累之後會有的症狀。


    她站了起來,想找個人問問,可是她才走到客廳,就發現,其實她不知道該去問誰。


    延和居說大不大,甚至都沒法讓旺財肆意奔跑,可是在這一刻,她覺得無比的空曠和淒涼冷清。


    她不知道如果沈硯行真的死了,她要怎麽辦。


    死?


    這個字眼突然浮現在她眼前,她不由得狠狠一顫。


    會想到這個字,難道是她已經默認了沈硯行會死嗎?難道他所有的擔憂都不是杞人憂天?


    到底為什麽,原因呢?葉佳妤站在客廳裏,彷徨的四處張望著,可是這次,沒有沈硯行來給她解惑了。


    眼淚突然就落了下來,她哆哆嗦嗦的再次打開信紙,他的字很好,鐵畫銀鉤力透紙背,可是她總覺得他在寫這封信時,很難過,但卻並不著急慌亂。


    他似乎是早就預計到一切後果了。


    她隔著被眼淚模糊的視線,看到他寫,“……可否請你每年撥冗去給我上支香,和我說說話……”


    心裏最緊繃的那根弦啪的斷了,她緩緩的蹲到了地上,“……沈硯行你這個混蛋,誰要去給你上香!”


    她覺得自己氣急了,他騙了她,居然還有臉讓她每年都去給他上墳?


    到時候她會嫁給別人,和別人生兒育女,早晚有一天會徹底忘記他,這些他都沒想到麽?


    如果想到了,又是抱著怎樣的心情在欺騙隱瞞著她?


    葉佳妤甚至在某一刻產生了一種懷疑,她是不是真的在找男朋友這件事上這麽點兒背,一個又一個,都讓她那麽傷心難過。


    過了許久,天邊漸漸出現了晚霞,她終於想到了信裏的最後那句話,如果有疑問,可以去問辜俸清等人。


    可是讓她覺得詫異的是,她還提到了自己的大哥葉銳淵,什麽時候他和大哥之間居然有了私下的來往?


    心裏的疑團越來越大,葉佳妤抬手抹了一把眼淚,站起身來,決定回一趟家。


    她裝得很鎮定,至少正在忙碌的莫樺和一時粗心的穆牧沒有看出異樣來。


    葉家,老爺子、葉庭生和葉銳淵都在家,三人分別占據了客廳的三個方向,但非常湊巧,都背對著門。


    客廳裏氣氛是異於尋常的凝重,還帶有讓人覺得不安的壓抑,茶幾上擺著一個汝窯天青釉葵花洗,似乎發著幽暗的光。


    “爺爺,您看……”葉銳淵率先打破了沉默。


    葉老爺子歎了口氣,“要不然,就把東西給他們,讓他們把阿行還回來,人命重要。”


    “可是……”葉銳淵劍眉緊皺,語氣十分猶豫,“我怕就算給了他們,也換不回沈二,畢竟……他們為了把沈二引去香港,把《郊野圖》都拿了出來……”


    他頓了頓,又道:“在他去香港之前,他曾經找過我,我已經安排了人在他身邊,但……變故太快了,我和辜警官讓人去查,前些天還說可能在旺角,可是現在……我們都沒了消息……”


    葉銳淵覺得十分挫敗,他不知道這件事要怎麽跟妹妹講,她一定會受不了的。


    可是下一刻,門口傳來了嘩啦的一聲,他們同時驚了一下,一起轉過頭去看,發現葉佳妤正渾身顫抖著站在門口,手提包掉在地上,隨身的化妝品散落了一地。


    看著不知為什麽就灑了一地的散粉,突然苦笑了一下,這下好了,他不必苦惱於如何才能開口跟妹妹講這件事了。


    葉庭生走過去,想要拉她進來,“阿渝,你……”


    “你們是不是早就知道了?”葉佳妤臉上掛滿了淚,眼裏是不可思議的錯愕和驚詫。


    她剛進門就聽到這樣的話,倒省得她鋪墊半天才能問了。


    “告訴我,是不是!”她用力的甩開父親拉她的手,站在三個人的對立麵,等著他們回答。


    可是沒有人回答她,他們隻是用擔憂的目光看著她,她傻傻的笑了起來,“看來是沒錯了,你們什麽都知道的,難怪他在信裏說讓我來問大哥,原來……”


    說著她嚎啕大哭起來,“你們都是騙子,一群騙子!”


    “為什麽就瞞著我一個人,我在你們心裏到底是什麽!”她有些難以接受,她知道大家都是在保護她,可是,她並不需要這樣的保護啊。


    葉老爺子滿臉難過,喃喃叫了她一聲,“阿渝……”


    “不要叫我!”葉佳妤的臉孔變得猙獰起來,她覺得心裏有無盡的憤怒一擁而上,把她綁架了起來。


    “阿渝!”葉銳淵見老爺子神色變得有些傷心,忍不住喝了一聲,“我們都是為了你好!”


    “為我好?”葉佳妤積攢了一天的情緒終於他的這句話中徹底崩潰,她把那封信從口袋裏拿出來,攤開來在半空中揮了揮,“你們為了我好,就瞞著我他其實是去了香港,他為了我好,就讓我以後每年去給他上墳!”


    “這都是……哪門子的為我好啊?”葉佳妤哭得蹲到了地上,她覺得自己已經喘不上氣來了。


    葉銳淵和葉庭生都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隻能靜靜地看著她。


    “……那現在,你想怎麽樣呢,阿渝?”葉老爺子歎了口氣,聲音幽幽的,又變得蒼老了許多。


    葉佳妤蹲在地上,仰起頭看著他們,“我要去找他。”


    香港很大,她也不知道他會在哪裏,可是香港也很小,隻要他在那裏,她相信自己一定能見到他的。


    他還活著,她就把他帶回來,從此不必提去給他上墳的事,即便是死了,她也要把他帶回來,這座城才是他該在的地方。


    “不行!”葉銳淵一口回絕了她,斬釘截鐵,“不管你說什麽,我都不會同意你去香港,從今天開始,你就住在家裏,不用回延和居了。”


    “阿淵,你不能……”也許是覺得他態度太嚴厲了,葉庭生試圖阻止他,卻被他搖搖頭打斷了。


    葉佳妤站了起來,定定的看著葉銳淵,“好啊,大哥,那你最好……能二十四小時都守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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