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薪發現自己喜歡辜俸清, 是在大四的畢業聚餐之後。


    那天晚上聚餐到最後, 是尋常的禮物交換環節,馮薪非但沒有好好準備一份看起來高大上的禮物, 還非常直男的捧了一個瓜過去。


    他的室友a君則準備了一把勺, “要是一男一女分別抽中瓜和勺, 就在一起吧, 一定可以百年好合。”


    這句冠冕堂皇的話被群嘲是沒節操不要臉。


    聚餐特別熱鬧, 用後來馮薪的一句話形容,那就是:“席開十三桌, 桌桌推杯換盞。”


    畢竟是個一百四十個人的大班級。


    輪到馮薪上去抽禮物號碼的時候, 交換禮物的女生拿著話筒道:“我有個問題,埋在心裏四年了, 一直想問。”


    “請問。”馮薪笑著溫聲說了句。


    女生眨著明亮的眼睛, 壓抑著興奮之情,“經常來找你的那個公安大學的帥哥,是你男朋友嗎?”


    馮薪愣了一下,眨眨眼, 俊秀的臉立刻漲得通紅, 他支支吾吾的否認道:“沒、沒有……不是的……”


    “可是……”女生又眨了眨眼,露出了曖昧的神色來, “你們真的很親密哦。”


    “我們、我們就是從小到大的好兄弟。”馮薪白皙的臉孔上漲滿了紅暈,遠遠看過去, 就像個清秀的小姑娘。


    大家都哄堂大笑起來, 裏麵沒有惡意, 隻是覺得有趣,甚至還有人大喊,“要不然馮薪你認真考慮一下,我覺得你家警察小哥真不錯的!”


    那個時候的馮薪隻顧著滿心尷尬,絕不會想到若幹年後,在這個校風保守的師範學校裏,會有畢業生在畢業典禮上當眾宣布出櫃。


    也沒有想到,若幹年之後,這個世上會有國家宣布同性婚姻合法化。


    禮物交換完之後,大家還在喝酒,女生要是真喝起酒來,也就沒男生什麽事了。


    馮薪躲到了外麵去,望著天上圓圓的月亮,有些發呆。


    六歲之後,他就不喜歡這種場合了,大學四年,除了室友,沒有其他能夠交心的朋友,對班級活動也不熱衷,像一個站在人群外觀望的看客。


    如果不是因為他長了一張陰柔漂亮的臉蛋兒,按照他這樣寡言少語的性格,恐怕不會有人記得他。


    可是她們不知道,每次她們說他漂亮的時候,他的心裏是什麽感覺。


    羞恥、難堪、恐懼,還有鋪天蓋地的忐忑,五味雜陳。


    聚餐散場後,他和室友走在一起,聽他們說著宿舍內部是不是還要小聚一次,畢竟全班人在一起的時候,有很多話是不好說的。


    馮薪靜靜聽著,在他們問他意見時,他點頭應好,然後大家繼續下一個話題——四年來,他們已經逐漸適應和習慣這樣的馮薪了。


    從飯店走回到校門口,a君用手肘捅了捅走得有些漫不經心的馮薪一下,“哎,你家警察小哥來找你了。”


    馮薪愣了一下,然後停下腳步,看見不遠處的大樹底下辜俸清正在拋他手裏的警帽。


    他蜂腰猿背,四肢修長,小麥色的臉孔上一雙如墨的眸子在路燈光下熠熠生輝,不斷有過路的女生對他投去注意的目光。


    似乎已經看見了他,辜俸清停下了丟帽子的動作,一手將帽子放在腰側,一手高高抬起,衝他這邊揮舞著。


    馮薪小跑著到了他的身邊,笑著問他:“怎麽今天有空過來找我啊?”


    “曹老師回學校辦事,讓我跟他一起去,剛回來。”辜俸清撓撓頭,笑了起來。


    頭發被他撓得有些亂了,馮薪笑著看他,點點頭,突然想起剛才交換禮物時女同學問的那個問題。


    突然之間臉就紅了起來,自從六歲那年被救出來之後,他們就天天在一起了,這麽多年,還真的沒想過有一天他不在的話自己一個人要怎麽過才好。


    從前也有女孩子主動向他表白,可是他是怎麽做的呢?


    對著情書和巧克力手足無措,對告白的女生說我要專心念書不搞早戀,然後對著幾個笑話他迂腐小老頭的同伴惱羞成怒,“我才不喜歡她們!”


    沈二怎麽說的來著,“我們阿薪這種人物,憑什麽便宜了那些麵目模糊的女生?得找個更好看的。”


    “萬一沒有怎麽辦?”辜俸清摸著下巴問。


    沈二哈哈大笑起來,“我看你們倆從小就黏在一起,現在還經常睡一張床,要實在不行,你倆過一輩子罷。”


    那個時候的沈二說話經常不過腦子,可是沒有人會覺得不悅,因為馮薪記得,為了保護他和辜俸清兩個,沈二和阿禹做過的一切。


    如果沒有他們,最後沒有人能活著走出那座山。


    可是如今沈二已經去了外地讀書,滎禹早就入土,隻剩下他和辜俸清還在這裏,彼此陪伴著。


    辜俸清有空的時候就會來找他,他也曾問他:“怎麽不談戀愛?”


    “太麻煩了,她們還不如你貼心呢。”辜俸清隻會在訓練後找他要肉吃,風花雪月的事的確也不適合他。


    如果這種焦不離孟孟不離焦的感情可以稱之為兄弟之情,那麽從沒想過除了他之外會和別人一起生活的感情,又是什麽呢?


    馮薪歎了口氣,輕聲問辜俸清:“那你吃飯了沒有?”


    “就是來找你要飯啊!”辜俸清拍了拍他的肩膀,“阿薪,要是以後你不管我飯了,我該怎麽辦啊?”


    “你老婆管啊。”他推推他,示意他轉身往一邊的小飯館走,“我又不可能管你一輩子。”


    “喂,你是不是談戀愛了?”辜俸清愣了一下,隨即敏銳的察覺出了他的不同尋常。


    馮薪也愣了一下,“胡、胡說八道什麽……沒有的事……”


    “沒有?”辜俸清目光銳利的眸子像一對探照燈,放大了他的每一寸表情,“沒有你臉紅什麽?”


    馮薪尷尬的別過頭去,這讓他怎麽說,說有人問麵前這個人是不是他男朋友?


    “……喝酒了嘛,今天畢業聚餐。”他低聲的應了一句。


    辜俸清立刻就哦一聲,收回了目光,“我跟你說,沈二被那女的甩了,跑回來了,我們四條光棍,誰也不準叛離組織,知道沒?”


    “……哦。”馮薪眨眨眼,順從的應了一聲,然後在心裏腹誹,沈二就是個大禍害。


    已經晚了,飯館沒有小炒可點,隻剩下湯麵,馮薪想了想,要了兩碗牛肉麵。


    麵很快就斷了上來,辜俸清掰了一雙筷子遞給他,問道:“工作定了沒有?”


    他點點頭,“在一中。”


    辜俸清就又道:“你這種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的性子要改改,不然以後要被學生欺負的。”


    頓了頓,他就又笑起來,“不過也不用怕,一中嘛,那裏咱們也熟,要是有人欺負你,哥幫你揍他。”


    馮薪抿著嘴不說話,將碗裏的牛肉都夾到他碗裏,又把麵也分了一大半給他,聽見他問自己為什麽不吃,就露出一點笑來,“聚餐吃太多了,我喝點湯醒醒酒。”


    大學就這樣結束了,馮薪數了數,這是他和辜俸清一起走過的第四個人生階段,等到天亮,他們各自又要踏上新的人生旅途了。


    而他似乎,真的對這個一起長大的互相看過對方光屁股模樣的玩伴,產生了不一樣的感情。


    仿佛每一對父母,都會在孩子徹底走向社會之後開始操心他們的終身大事,沒戀愛的催著去相親,剛結婚的催著生孩子,動不動就要打上“這全是為你好”的旗幟。


    馮薪不知道要怎麽跟家裏說他還不考慮這種事。


    於是就這樣,在沈二跟家裏鬧得不可開交的時候,他被母親催著開始人生的第一次相親。


    女方是從美國留學回來的高材生,在一家留學谘詢機構工作,品貌端正,收入頗豐,最主要的是,是父親同學家的女兒。


    聽說他畢業於本地師範大學,現在是高中物理老師,女方點點頭很滿意,“我爸跟我說過了,我覺得你條件挺合適的,要是你也沒意見的話,我們可以相處看看。”


    “你這麽優秀的女孩子,怎麽會一直單身?”馮薪問了句,又連忙笑了笑,“我隻是好奇而已,你要是覺得被冒犯了,多見諒。”


    女方搖搖頭,“太忙了,沒空談。”


    按理來講,這樣知根知底又沒有任何不良嗜好的女孩子其是很合適的,他們雙方父母都很健康,又都是有頭有臉的人,在一起其實是門當戶對的,況且,感情也是可以慢慢培養的。


    但是馮薪就是覺得有哪裏不對,有一種奇怪的別扭,不是對方不好,而是他不想。


    就這樣不尷不尬的喝著咖啡,說著漫無邊際毫無主題的閑話,不熱切,但又沒人提前找借口離開。


    就在馮薪猶豫要不要約對方吃晚飯時,手機響了。


    打電話過來的是曹望年,在顧滎禹自殺身亡後,辜俸清的爸爸將他們三個帶到了曹望年那裏,正式進行心理幹預治療。


    雖然那時距離他們被解救已經過了好長一段時間,進行心理治療的最好時機已經過去,但好過沒有。


    也正是因為這樣,他們三個才在曹望年的幫助下擺脫了噩夢的困擾,尤其是當時已經出現了自虐傾向的沈二。


    他和辜俸清的情況要比沈二好得多,除了很長一段時間內他們兩個人走到哪裏都要一起之外,沒有任何的不正常之處。


    而隨著年齡的增長,他們的感情越來越深厚,知道上大學才暫時分開。


    “曹叔叔好,有事麽?”馮薪溫聲的問道。


    可是曹望年明顯沒有跟他閑談的心情,直接就道:“阿薪,俸清他在這次抓捕行動中受傷了,現在在醫院準備做手術,他是ab型血,我記得你也是,對不對?”


    馮薪腦子裏嗡的響了一下,整個人就定在了那裏,這個消息來得太突然了,讓他有些回不過神來。


    他愣愣的,機械的應了一聲,“……是、是的。”


    曹望年道了聲好,又問他:“那你平時有沒有獻血?”


    “……有、有的。”


    這次曹望年連道了三個好字,“阿薪,聽著,現在俸清需要你的幫助,你回家去,把你的獻血證帶上,來醫院輸血科,之後的事來了再和你說。”


    馮薪此時終於回過了神來,連忙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好好好,我馬上過去……”


    他轉身就要走,才剛抬腿,就又猛的回過身——他想起自己還在相親,於是連忙朝對方露了個躬,然後把幾張現金壓在了咖啡杯底下。


    匆匆忙忙在家裏找到獻血證,馮薪打車去了醫院,在輸血科門口遇到了剛從手術室門口趕來的曹望年。


    在曹望年的講述中,馮薪才知道辜俸清這次參與了一次連環殺人案凶手的抓捕行動,在行動中為了解救人質身中數刀,送院後醫生說失血過多,需要輸血。


    而且因為ab型血比較缺,所以需要采用互助獻血的方式用血,馮薪聽到這裏時愣了一下,“可是現在去獻,也已經來不及了啊……”


    曹望年拍拍他的肩膀,“先別緊張,醫院已經把庫存的血用上,你明天去獻,然後血站把血送回給醫院就行,我已經動員警隊的其他同事去了。”


    按照本市的規定,ab型血患者需要用血時,必須由ab型血的獻血者對點獻血,然後經過檢測,血站會將合格的血液送到指定的醫院。


    馮薪點了點頭,跟著曹望年去找醫生,拿到一張還有醫院公章的《互助獻血申請書》,準備第二天早上空腹去獻血。


    搞定這件事後,馮薪才來得及關心辜俸清的具體情況,他一麵跟曹望年往手術室方向走,一麵問:“俸清的情況怎麽樣,有沒有危險?”


    曹望年笑了笑,“應該沒什麽大礙吧,沒有刺中要害。”


    盡管如此,馮薪還是覺得有些心神不寧,他沉默著望向手術室上方紅色的“手術中”三個字。


    自從辜俸清去實習,他其實已經不知道他都在做些什麽了,每次他電話突然打不通,他就會開始擔心,生怕哪天突然接到他犧牲的消息。


    可是該來的總會來,這是馮薪第一次來醫院看他,心裏有些害怕,但更多的,是安穩。


    總歸不會死了,這世上,沒有比死更難的了。


    他反複的想起很多年他和辜俸清躲在角落裏眼睜睜的看著沈二和顧滎禹被拖走時的情景,辜俸清說過,“我以後一定要變得很強大,把他們全都打趴下!”


    手術室的門緩緩打開了,醫生摘下了口罩,問道:“辜俸清家屬在麽?”


    他猛的一驚,連忙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我、我是……醫生,他怎麽樣了?”


    醫生哦了一聲,安慰道:“暫時脫離了生命危險,現在先送去icu,如果沒問題的話,明天會送回普通病房的。”


    醫生交代完之後就又關上了門,辜俸清會從病人通道直接送入重症醫學科進行觀察。


    馮薪終於徹底的送了口氣,他失力的坐回椅子上,頭低垂著,看見有眼淚砸在自己黑色的休閑西褲上,氳開了淡淡的痕跡。


    曹望年走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什麽也沒有說。


    此後的很多年,馮薪總會想起這一天的傍晚,晚霞如火,可是他的心像在冰桶裏淬過,差點就再也暖不起來了。


    辜俸清在行動中受傷,出手術室後在icu待了兩天才送回普通病房,一直有些昏迷不醒的樣子。


    母親打電話說辜媽媽講俸清已經醒了,他丟下正在備的課,請了假,火急火燎的就趕到了醫院。


    他跑得氣喘籲籲,一手撐在病房的門邊,伸著頭往裏看,看見白色被子裏圍著的那個穿著藍白條紋病號服的人影。


    “你跑這麽快幹嘛,小心摔了。”那個人臉色蒼白,失血過多讓他看起來十分的虛弱。


    可是他的聲音是那樣熟悉,熟悉到讓他幾欲落淚。


    他紅著眼,聲音哽咽的問他:“……你醒了啊?”


    辜俸清勾著頭,向他笑了笑,“眼睛進沙子了?紅紅的,像一隻兔子。”


    這時候了他還有心情跟他開玩笑,馮薪吸了吸鼻子,走了進去,站在床邊仔細打量他的臉色,“好點沒?”


    “死不了。”辜俸清又笑了一下,似乎牽扯到了傷口,又齜牙咧嘴的倒吸一口冷氣。


    馮薪坐在床邊的椅子上,細心的替他掖了掖被子,又看了下掛著的點滴,然後才望向床上。


    見辜俸清看著他,馮薪愣了一下,連忙關切道:“怎麽了,是哪裏不舒服麽?”


    辜俸清搖了搖頭,咧著嘴朝他笑,有些傻似的。


    “阿薪,你怎麽跟小媳婦一樣,我都快要以為你是女的了。”馮薪聽見他玩笑似的說了一句。


    他愣了一下,有些遲鈍的轉過頭去,看見他眼裏閃爍著的認真,心頭突然就猛的一跳。


    “你、你還有力氣開玩笑……”他倉促的笑了一下,神情變得有些拘謹。


    辜俸清眨了眨眼,“我沒有開玩笑。”


    馮薪愣了一下,“……什麽?”


    “我聽我媽說,我出事那天你去相親了?”辜俸清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卻將談話轉向了另一個方向。


    馮薪的心裏更緊張了,他下意識舔了舔嘴唇,覺得喉嚨有些幹。


    “……啊?”他屏住了呼吸,“啊、是……”


    頓了頓,他慌忙低下眼去,“是我爸一個同學的女兒,我媽說去見見。”


    “我在前線生死未卜,你讓我後院起火,馮薪你太不是人了罷!”辜俸清聽他說完這話,立刻就放開嗓子嚎了起來。


    馮薪立刻就呆在了當場,他從沒見過辜俸清這麽不按常理出牌的樣子。


    辜俸清擠著眼從眼縫裏偷看他,見他呆呆的怔愣著,不由得也有些赧然,被曬黑的臉上有些發熱。


    這些從電視裏學來的招數果然沒什麽用,辜俸清在心裏撇了撇嘴。


    他停了下來,馮薪卻回過了神來,“姓辜的,你給我說清楚,你這話什麽意思?”


    他的臉紅撲撲的,愈發的顯得俊秀了。


    辜俸清看著他的眼,覺得自己有些口幹舌燥,心跳也快了起來,監護儀上的線條發生了變化,不知道是不是下一刻就會響起來。


    馮薪緊緊盯著他看,抿著唇,等他給自己一個明確的解釋。


    “我、我……”辜俸清有些苦惱的皺了皺眉,仿佛有話想說又說不出來,最後幹脆閉著眼咬著牙道,“我就是字麵意思。”


    馮薪追問道:“認真的?”


    他的聲音裏沒有惱怒,甚至還有些期待,辜俸清就愣了一下,然後連忙睜開眼去看他,連連點頭。


    馮薪的臉立刻就紅了起來,他咬著嘴唇從椅子上笑了起來,有些手足無措,“那個、那個……我去問問醫生你的檢查結果。”


    說著他轉了個身,慌慌張張的就出去了。


    後來馮薪問他為什麽會喜歡自己,辜俸清翹著二郎腿,撓撓頭,“可能是因為警隊都是糙漢子,我覺得你特別眉清目秀。”


    “你他媽給老子滾。”馮薪很不滿意,罵了一聲還覺得不夠解氣,抬腳就把人從沙發上蹬下去了。


    出院之後,辜俸清因為立了功,被調進了重案組,工作愈發忙碌和危險了。


    馮薪經常在上課的時候突然收到他的一個信息,說要去辦案,再打電話時,就有可能打不通了。


    可是辜俸清每次回來,見到的第一個人,一定是他。


    這樣的日子過了兩年,馮媽媽經常時不時就要問馮薪什麽時候才打算解決終身大事,他不出聲,馮媽媽轉頭對著其他家的媽媽就開始抱怨,“啊哦,你說這孩子是不是要氣死我啊,一點都不聽話。”


    “誰說不是呢,我們家俸清也是,真是氣死我了。”


    “你們倆家都是隻操一份心,我們家有兩頭豬還沒拱下白菜來呢,哎喲不行,不能想,心髒病要犯了。”


    看著穆阿姨拿這話點沈大跟沈二,馮薪總覺得心裏頭怪怪的,藏著一個天大的秘密有些難受。


    後來辜俸清攛掇他出去租房住,“這樣家裏就不會老是催你去相親了。”


    馮薪很容易就受到他的蠱惑,甚至挑房子時還特地挑離省廳離得近的,然後看他樂得見牙不見眼,覺得心裏有滿足感滿漲起來。


    沒有人覺得他們之間這麽要好有什麽問題,反而還樂見其成,覺得兩個人住在一起還能互相有個照應。


    可是世間沒有不透風的牆,第一個懷疑他們之間不單純的就是沈二。


    僅僅憑借一個電話,他就懷疑道:“為什麽阿薪你叫老辜接電話的速度這麽快,也沒有敲門聲?”


    馮薪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該怎麽回答,沈二此時就像個嗅覺敏銳的狗頭偵探,“我說,你們倆不會睡一個房間罷?”


    “呃……”馮薪心裏越來越覺得緊張了。


    電話那頭還在繼續,“可是沒必要啊,你們有兩個房間啊,你們不會……睡同一張床罷?”


    “就是,你有意見?”辜俸清受不了了,幹脆就搶過電話來吼了一句。


    沈二沒說話,啪的把電話掛了,馮薪錯愕的看著辜俸清,不知道該說他太衝動,還是該誇他有勇氣。


    兩個人麵麵相覷,不知道要怎麽跟大家解釋,想了無數種說辭,都覺得難以啟齒。


    或許是麵對著太熟的人,反而更添了幾分尷尬。


    可是沒過多久,沈二打電話來說:“你們倆各回各家罷,知道你們不好開口,我已經好心的通知你們家長了。”


    頓了頓,他又道:“不用謝,我就是這麽樂於助人。”


    “……沈二你有毒吧,這時候瞎積什麽極!”辜俸清從床上跳了起來,發現還沒穿衣服,又連忙躲進了被窩裏。


    兩個人就這樣滿心忐忑的各自回了家。


    馮薪看見母親笑盈盈的坐在沙發裏,父親在泡茶,恍惚間以為自己隻是普通的回家吃飯。


    “阿薪回來了?來坐罷。”馮媽媽衝他招了招手,“阿行也真是調皮,居然打電話跟我開玩笑說你喜歡的人是俸清,是不是你又哪裏惹惱他了?”


    馮薪坐在沙發上,咽了口唾沫,有些期期艾艾的想開口,可是鼓足了勇氣,還是沒有說出來。


    直到吃過飯後,母親照舊嘮叨他的終身大事,“單位有個阿姨的侄女,剛剛大學畢業的,我看了照片覺得蠻好,你要不要去認識一下?”


    馮薪一怔,望著母親期待的眼睛,心裏既內疚又疲憊。


    “媽媽,不用了,阿行沒有開玩笑,我和俸清真的在一起了,我不喜歡女的。”他開了口,突然發現自己一點結巴都沒有,拿這話好像已經在心裏排演了千百次,流暢到讓他驚訝不已。


    他重重的籲了口氣,原來說出口,並沒有想象的那麽艱難。


    馮母愣住,手裏的茶杯啪的掉了下來,馮父斟茶的手一抖,茶湯澆在了茶幾上。


    褐色的茶湯順著茶幾的玻璃不停流淌,慢慢的低落到地板上,可是沒有人去理會它。


    母親不敢置信的望著他,“阿薪……你說的是真的?”


    他點點頭,母親又問他:“從什麽時候開始病了的?”


    “這不是病,媽媽。”他輕聲辯解道,隻不過愛上的人,碰巧跟自己性別相同罷了。


    “你先回去罷,我要冷靜一下。”母親很快就下了逐客令,馮薪沒有辦法,隻好離開。


    父親一直沉默,他離開時轉頭看了一眼,卻發現他在頃刻之間就老了十歲。


    馮薪的心裏沉沉的,壓抑得難受。


    而在辜家,辜俸清一進門就看見他爸拿著根藤條,“回來了?跪下罷。”


    他哦了一聲,順從的走過去,在蒲團上跪下,然後咬緊了牙關,聽見藤條抽在肉上的“啪啪”聲。


    進門先聽話的挨了打,辜父的氣順了一點,但開口仍是罵道:“你說,阿行說的是真是假?”


    “……真。”合著不知道真假就先抽一頓,也不知道沈二到底給他爸吃了什麽迷魂藥,辜俸清腹誹道。


    辜父的手揚起來就是一鞭子,“你做出這種事,讓我怎麽見人?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呢,你倒好,啃個一幹二淨!”


    辜俸清被他爸訓得說不出話來,偷眼看著母親,見到母親一邊哭,一邊喃喃自語,“你讓我怎麽見你馮媽媽哦……”


    打完之後,也不要他解釋,辜父提腳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腳,“滾!這個月不許回來!”


    於是辜俸清連飯都沒得吃就被掃地出門了。


    回到住處,馮薪已經在了,兩個人一碰頭,就知道談判失敗了,一家都沒搞定。


    沈二打電話來問,辜俸清罵他狗拿耗子,“這下好了,既沒得到同意,我還挨了一頓打,有你這樣的兄弟?”


    “我這是幫你們提前做好打持久戰的心理準備。”沈二嗬了一聲,陰陽怪氣的接著道,“有情況也不通知一聲,難道有你這樣的兄弟?一頓打,我沒讓你爹打你兩頓都算口下留情了。”


    辜俸清氣得鼻子冒煙,掛了電話之後趴在床上讓馮薪替他上藥,氣哼哼的問:“現在怎麽辦?”


    “……見步行步吧。”馮薪垂著眼,歎了口氣,“痛不痛?”


    “其實也沒那麽疼。”他咧了一下嘴,在枕頭上側了側臉看向背後。


    後來這件事是怎麽解決的呢?


    無非就是無限期的拖延,拖到最後雙方的父母都無可奈何,又或許是長久以來的心懷愧疚和縱容已經成了習慣,他們不在反對,甚至開始關心他們相處時的情況來。


    父母對子女的愛,總是這樣的毫無底線。


    但這件事依舊諱莫如深,不會對外人提哪怕一個字,就算有所猜測,也絕不會正麵回應。


    可是馮薪和辜俸清都保持著理解的態度,這樣對大家都好。


    日子就這樣過了下來,到了後來,馮薪甚至會偶爾以家屬的身份參加警隊的聚餐,大家起初覺得驚訝,但很快就見怪不怪了。


    歲月其實漫長又短暫,很多的事都是在瞬息間發生和結束的,見過了生死的人,不會對喜歡男人這種事過於驚歎。


    馮薪從睡夢中醒來,發現自己居然夢見了以前的事,不由得有些發愣。


    他扭頭去看旁邊那個睡得像個嬰兒一樣的男人,他露在被子外的肩胛骨上有不知道那次行動受傷時留下的傷痕,他輕輕的伸手去觸摸,卻被他翻身躲開了。


    這個人,一會兒醒了之後肯定會嚷嚷著要吃排骨粥,馮薪這樣想著,這是他昨晚就說要吃的。


    “想什麽呢?”辜俸清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翻過身來,看見他若有所思的目光。


    馮薪愣了一下,然後才回答道:“……我在想你到底是什麽時候喜歡我的。”


    辜俸清眨了眨眼睛,朦朧的睡意一下就飛走了,“說過了啊,看周圍糙老爺們兒太多,覺得你格外眉清目秀的時候啊。”


    “……一大早就不正經。”馮薪伸手撓了撓鼻子,撇著嘴下了床。


    辜俸清見他要出臥室門了,連忙嚷了一句,“我今天要吃排骨粥!”


    “知道了,煩人!”馮薪嘟嘟囔囔的回了一句,語氣有些不耐煩。


    辜俸清卻又仰麵倒回了床上,有陽光從窗簾背後透進來,他也問了自己一句,你是從什麽時候發現喜歡的人是他呢?


    哦,對了,是你人生中第一次執行任務受傷,覺得自己要死了,卻後悔臨行前沒和他好好吃一頓飯看他一眼的時候罷。


    如果死前最想見的那個人是你,大約,就是因為你在我心裏很重要很重要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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