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莫五十多平米的空間裏, 擠擠攘攘的坐了七八個人。客廳不再整潔, 新添了三四個垃圾桶, 沙發上亂扔著衣服、包和其他雜物。
也不再空曠，如今已被一字排開的三張寬大的辦公桌占據。
辦公桌上擱了十來台電腦，清一色的蘋果筆記本，幾乎都是全新的，看著十分炫目，讓人忍不住想吹一聲口哨。
數據線、電源線以及插線板則在桌上、地上牽牽連連，淩亂不堪，但是誰在意？屋子裏都是平時翹腳慣了的大老爺們兒。
此刻則正襟危坐在辦公桌邊，認真的盯著電腦。
每個人麵前那打開的電腦顯示屏上，無一例外顯示的都是股票交易賬戶的後台。
屏幕上的界麵涇渭分明的分了兩段。
上半部分黑色背景板裏是拉入自選股的股票情況，用了紅綠黃白四種顏色標識著每隻股票的價格、漲跌幅等關鍵數據, 這會兒正在不斷變化。
下半部分白色背景板裏則是交易賬戶裏持有股票的實時情況，持股數量、最新市值、累計浮動盈虧等一目了然。
儼然一個小型的股票交易廳。
這群嘯聚一屋的特殊股民，染著黃頭發的、穿著漁網裝的、帶著耳釘的、也有穿著襯衣係領帶郝然一精英人士的……各式各樣的行頭, 光怪陸離的組合, 但無一例外的頂著一張年輕、充滿朝氣的臉龐。
隻除了那個單獨坐在角落裏的男人。
他已經不年輕了。
似乎有些累，他此刻的麵色不太好，略顯憔悴，目中有幾縷清晰可見的血絲，眼底下則是一片陰影。
還有那下巴上冒出來的胡樁, 密密匝匝, 已約莫有半寸長。
他斜倚在單人沙發裏, 左手搭在扶手上，中指與食指間夾著一根燃著的香煙，青煙嫋嫋，氤氳了他周身。
右手則握成拳頭抵在唇邊，眉心緊蹙，陰翳的目光死死盯著顯示屏。
他麵前弧形狀的擺了三台筆記本電腦，右手邊放著一個玻璃煙灰缸，裏麵已戳著七八根煙頭。
其實大多數時候，他都毫無動作，眼睛看似在看電腦，可目無焦距，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直到煙草的灰燼燃到盡頭，燙到了他的手指，他才略微有了點反應。伸手去滑動鼠標，點開幾張k線圖掃幾眼。
別看人多，但屋內好半天都鴉雀無聲的，氣氛因此顯得很緊張。
隻因為時間離十一點半越來越近，上半場的股市都要結束了，裴振亨仍舊隻發出了一個指令---砸盤。
隨著一筆接一筆掛出去的賣單交易成功，股票賬戶裏的錢肉眼可見的越來越少，每個人的臉上都是克製著想罵娘的衝動神色。
氣氛也因此越發壓抑、窒息。
辦公桌兩邊的少爺們時不時無聲的交換一兩個你我都懂的眼神兒。
有人伸腳去踢了踢楊小武。
楊小武隻顧著拿著手機與人微信聊天。有人踢他，他還以為別人跟他鬧著玩兒，反射性的踢回去，搞得對方很冒火，可又不好突兀的出聲。
有人借著電腦屏幕的反光去看角落裏的那個人。
裴振亨已經重新點了一根煙，正享受的吞雲吐霧著。
他已徹底沒看k線圖了，目光望著天花板在出神。
所以，這群少爺們很懷疑裴振亨今日不在狀態，才導致了指令沒再一個接一個的來。
而且自重新組隊在股市裏打遊擊後，裴振亨明顯話少了很多，操作前都不怎麽主動給大家解釋理由了。
好比在行軍打仗途中的小兵，主帥一味喊往前往前，可往前到底是幹嘛去啊？轉移陣地？提前埋伏？去往前線充當敢死隊？不清楚往前的目的，就是一隻沒頭蒼蠅亂撞，這輕易能讓人變得焦灼、暴躁。
畢竟虧的是自己的錢，還都不是小數目，所以沒一個不心疼的。
盡管先前裴振亨幫他們賺了很多，該是值得信任的，但哪個會嫌錢多啊？
終於，有人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出聲道：“屏幕反光，唉唉，小武，你把布簾子給拉上啊。”
七八個人，每個人都是有分工的。
楊小武現在的任務不是操盤，而是按照裴振亨的意思經營自媒體---各種股票交流qq群、微信群、公眾號、微博、貼吧等。所以交易時間，他的工作就沒那麽緊迫，也因此這會兒就連裴振亨都坐在電腦前盯著，他卻在撩妹。
真是讓人氣得牙癢。
坐在最外邊的楊小武含糊的應了聲，一刻沒轉眼，目光仍舊盯著手機，一隻手則伸出去在空氣裏抓了幾把，終於抓到窗簾，唰的一拉，與陽台連接的落地窗窗簾便給拉上了。
那窗簾並未拉嚴實，露著一條手臂粗的縫，鑽進來的陽光於是有了形狀。
秋天的太陽已不炙熱，也不耀眼了。
那秋光就在玻璃門下的木質地板上，灑下幾道被割裂的光斑，懶洋洋的，也看著暖洋洋的。
當然，屋內的光線也瞬間暗了許多。
因著這麽一下子，裴振亨被驚醒，掀起眼簾朝各人的屏幕上一一掃視了一圈兒，略疑惑：“怎麽停了？繼續砸。”
“還砸啊，振哥？”登時就有人心痛的嗷嗷叫喚。
其餘人也忙附和：“振哥，這是要幹嘛啊？兩天時間，咱們都虧了三百多萬了！”
餘下的話卡在喉嚨裏不敢抱怨出來：一個月賺的錢，照這樣子虧法，不出一周就能全部吐出去，白辛苦！
出錢的是這些少爺們，裴振亨沒投幾個錢的，他隻按照利潤提取一定比例的傭金。
見狀，裴振亨此時已明白了。
恍然想起自己忘了解釋，就言簡意賅道：“這支股票前段時間因為公司老總的負~麵新聞，有莊家趁機進去吸籌。他們布局比我們早得多，所以需要震一震把他們趕走。”
聞言，有人懵懵懂懂的點了點頭，沒再做聲了。
有人不解，“為什麽一定要采取砸盤趕走的方式？傷敵一千，自損八百啊。而且這樣能趕走嗎？其實拉高股價的話，振哥，他們會走得更快啊，因為可以趁機出貨。”
裴振亨笑著搖頭，“拉高股價就拉高了我們自己的籌碼成本，因為以後想要繼續收集籌碼就需要更多的資金了，然而我們並沒有這麽多錢，所以還不如砸盤來得劃算。”
那人想了想，道：“振哥，我還是不太懂啊。”
裴振亨就點了點頭，繼續道：“這個莊家建倉已有一段時間了，簡單的說，他現在已經是盈利盤，已經賺錢了。後續的操作，隻在於他是想賺大錢還是少賺一點。而我要的是---他少賺一點。”
他條分縷析道：“我們通過砸盤，一方麵讓散戶以為這支股票還得跌。你們該清楚a股散戶的跟風操作是很典型的，所以這樣就能輕易引發市場的恐慌拋售情緒。”
眾人點頭，深以為然。
裴振亨又道：“另一麵，因為太多人拋售，那個莊家就摸不清我們的動機，也不知道我們的資金規模到底有多大，所以他也會慌。他因為布局早，耐心本來也磨得差不多了。此時遭遇我們連續幾天的砸盤操作，必定能讓他下定決心，即使尚未達到預期，也會幹脆爽快的提前出貨了。”
一群人恍然大悟。
有聰明的人理解得更深：“他的籌碼多，拋起來就需要時間。因為我們連著砸，恐慌蔓延，他眼看自己賬麵賺到的錢越來越少，所以他會手忙腳亂，希冀盡快出貨。結果，反倒推波助瀾的加速了股票下跌的速度。而我們的資金已經解放出來，正好趁此機會撿便宜，籌碼成本自然就降低了！”
“你分析得很到位。”裴振亨讚許的頷首，“另外，你們知道我為什麽讓你們在股市快要結束時砸盤嗎？”
眾人搖了搖頭。
裴振亨道：“因為尾盤砸股價不需要調動大量的資金，卻能達到我們想要的效果。”
至此，一夥人不再有疑慮，轉身去將撤銷的賣單又掛上。
但是下一刻，卻聽裴振亨吩咐道：“小武，立刻放出消息---搶反彈。”
“啊？這又是為什麽啊？”眾人驚訝的回頭問道，“不是才說了搶便宜籌碼的嗎？振哥。”
“嗬嗬，但不是也說了，莊家的籌碼多，他出貨需要時間嗎？所以，我們得多震一震。”
“哦。”
“振哥，收到！”楊小武退出個人微信，很快就在他控製的qq群，微信群，公眾號，微博……各類自媒體平台上發布了幾條似是而非、像模像樣的股票購買建議之類的言論和帖子。
以股票專家的名義。
這個人設早在之前他們洪福路敢死隊出名時就樹立起來了，此時派上了大用場。
“振哥，沒人跟進了！”有人急切的叫道。
裴振亨不慌不忙，“嗯，集中資金再做一波反彈，收盤前讓它翻紅即可。慢來，不急，下午還有砸盤機會。”
“哦哦。”
……
十一點半，上午股市的交易結束。
少爺們紛紛伸了伸懶腰，有的起身去上廁所，有的打開電視攤在了沙發上，嘴裏嚷嚷著過幾天想出國去哪哪兒玩，又有的給美眉打電話約晚上吃飯。
有人則猶猶豫豫的摸到了裴振亨身邊，露出一絲討好的笑容，神秘的道：“振哥，有老板想約你吃個飯，可以嗎？”
盡管楊小武從前疾言厲色的警告過所有人不得將他的身份透露出來，然而總還是有人沒當回事兒。
不過，既然選擇了這條鋌而走險的野路子，被各路人盯上是遲早的事情，所以裴振亨也就是釋然了。
他抬眼，“對方是做什麽的？”
那少爺忙湊近他的耳邊，悄聲說了幾句話。
裴振亨臉上閃過一抹了然。
利用內幕坐莊，這才是真正的高壓線，不碰。
但對方既然找上門來，定然有點來頭。所以話不能說死，免得平白無故的給自己樹立一個敵人。
他於是搖頭：“你明白的跟他講，暫時還無法合作，因為我也還在摸索中。如果他仍舊有興趣交一個朋友，我們就約。”
“嗯嗯，我跟他說清楚。”那人高興的離開了。
裴振亨勉強扯了個笑，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端起茶杯也起身去了廚房倒開水。
這時候響起了敲門聲。
“誰啊？外賣來了？”
“外賣沒這麽快，我才剛下單呢。喏，手機還顯示騎手尚未出發。”
所有人就愣了愣，紛紛看向裴振亨。
可裴振亨沒在原來的座位上，他去了廚房還沒出來。
楊小武當即一揚手做了個手勢。
所有人立刻行動起來，紛紛撲向電腦，將顯示屏都切換到遊戲界麵，又一個二個紛紛戴上了耳機，嘴裏喊著各種打殺配合口號，煞有介事的玩起了網絡遊戲。
裴振亨聽見客廳裏鬧出的動靜，出來看。
敲門聲還在繼續。
不疾不徐。
叩叩，叩叩。
聽起來很有禮貌，但是也……恐怖的有耐心。
都敲了一分鍾了，對方也沒急躁過。
楊小武走過來，擰著眉頭小聲問裴振亨：“會不會是警察？”
那邊廂有不太明白的少爺聽到這話，小聲的與同伴兒咬耳嘀咕：“警察來了又如何？炒股犯法嗎？真是奇了怪了！”
裴振亨想了想。
警察倒不至於。
因為他們已經沒再在龍虎榜上露過麵了，所以應該不會引起證監局和交易所的注意才對。即使已經被盯上，但是尚未收到過交易所或是證監局的警告函，警察是不可能先開道的。
裴振亨就擱下茶杯，先湊到貓眼兒裏往外看了眼，當即一愣：“老秦？”
他立刻打開了門。
門外，老秦笑道：“怎麽，不歡迎我嗎？我都敲了半天了。”
“說什麽呢？隻是你來怎麽都不提前給我打個電話？”
老秦意味深長道：“我來查水表，提前打電話，好給你們轉移贓款和作案工具？”
裴振亨笑了笑，側身讓他入屋。
遠處的走廊裏傳來了電梯門開時的哐當聲，跟著就有一群人走出來，說話聲較為嘈雜，還是朝他這邊來的。
裴振亨就沒立刻關門，站在門口看著。
過了片刻，三四個人走過來。
領頭的是一名穿著西裝和白襯衣，打著領帶的男子。
這是房屋中介，已在他這裏刷了個臉熟。
裴振亨了然，心底又一陣悵然失落。
這是這個星期第四波買房人來看房子了。
至於這個月來了多少波人，多得裴振亨已經記不清楚。
20-2號房的主人搬走後第二天，就有中介機構帶人來看房子。
楊小武說，要不，他找人代他把房子買下來？
裴振亨拒絕了。
每天都睹物思人，還如何靜下心來做事情？
滿好的房子是帶家具家電整體出售的，買來後拎包入住。她本來愛打理，又會置辦，所以屋子弄得很漂亮、很整潔幹淨，屋子的細節照片拍了掛二手房網站上後，很多人來看房。
買一套房子所需金錢不菲，買房人貨比多家，下手前謹慎又精打細算很正常。但裴振亨相信，很快，他的隔壁就會住進來新的鄰居了。
屋內，老秦朝門口的裴振亨一抬下巴，悄聲問楊小武：“他怎麽了？臉色看上去這麽差。”
“大概，可能失戀了吧。”楊小武心不在焉道。
給老秦倒了杯溫開水後就沒再理他，楊小武獨自靠在牆上又掏出手機來看微信消息。
滿妙：“小武，快出來陪姐姐喝酒跳舞。”
“大白天的跳什麽舞？還有，你要找人陪就找你的那些小白臉兒去，本少爺恕不奉陪！”楊小武狠狠的回道。
“你不就是我的小白臉兒？”
“之一！之一！”
“你把我的其他小白臉兒都趕跑了，沒有之一，你是唯一一個了。快點出來嘛，你要是不來，我隻好去物色一個新的，比你還嫩、還白、體力更好、活兒更努力的，我還要他花樣兒百出。”
“你他媽敢！地址給我，我立刻到！”
楊小武匆匆告了聲假就出門去了。
裴振亨則神色黯淡的回身，找了個借口讓其他人也走了，“今天就這樣吧，明天操作也是一樣的。”
所有人就一哄而散。
老秦已將屋內參觀了一圈兒，要笑不笑的點了點頭：“你行啊，裴振亨。”
裴振亨知道他其實想說什麽，笑了笑，道：“放心，我沒那麽粗暴了。我隻是持續緩慢的買入它，不會被監管機構注意上的。”
“你確定？振亨，我給你講，現在可不比幾年前。已經有賬戶監控係統了，一有異動就報警，然後就給出警告，效率高得很！”
裴振亨說：“我知道。我們交易賬戶多，三百多個呢，我們經常變更賬戶進行操作。”
老秦冷笑，“你就不嫌麻煩？”
裴振亨說：“一點都不麻煩，我有的是耐心。”
老秦沉默了片刻，問：“你真的決定狙擊它了？”
“嗯。”
“可三十多個億啊，你才幾千萬！想要控製它，你算過你得買到多少比例的股份嗎？你真是異想天開，振亨！”
相比老秦的激動，裴振亨十分平靜。
他不緊不慢道：“我已經在找配資公司，他們很有興趣，給的杠杆倍數高。”
“有興趣就會借錢給你空手套白狼？”
“條件是可以談的嘛。”
“關鍵是你拿什麽去給人家談條件？個人信用？還是抵押你的房子、車子？這些你都有嗎？還有，那實質是高利貸啊，吸血的！”
裴振亨的眉心蹙了蹙，“我還在想辦法。”
頓了下，“放心，我不會一次就讓自己陷入絕境。所以，拿不到配資公司的錢也無所謂。股市是一個賺快錢的好地方，今天四千萬，下個月說不定就五千萬了。”
“哼！”老秦不屑的嗤笑出聲，朝客廳那十多台電腦努了努嘴，說：“就憑這群二世主給你操盤，你就敢保證一個月穩賺百分之二十？做夢吧你！”
裴振亨自信的笑了，“他們的技術已經嫻熟。”
至此，老秦已氣得無話可說。
兩個人相對無言的靜坐了數分鍾，老秦想起一事：“啊，對了，古佳佳住院了，你知道嗎？”
“又跟範俊鬧矛盾了吧？”
裴振亨想起古佳佳這段時間經常給他發微信，請求他去看看她，他沒有回複。
她想要得到救贖，他何嚐不想？
但很抱歉，他不是救贖她的那個人，而她也不是能救贖他的那個人。
“鬧矛盾？嗬，沒那麽簡單。”老秦道，“聽說這回是古佳佳跳樓自殺，差一點一屍兩命！”
也不再空曠，如今已被一字排開的三張寬大的辦公桌占據。
辦公桌上擱了十來台電腦，清一色的蘋果筆記本，幾乎都是全新的，看著十分炫目，讓人忍不住想吹一聲口哨。
數據線、電源線以及插線板則在桌上、地上牽牽連連，淩亂不堪，但是誰在意？屋子裏都是平時翹腳慣了的大老爺們兒。
此刻則正襟危坐在辦公桌邊，認真的盯著電腦。
每個人麵前那打開的電腦顯示屏上，無一例外顯示的都是股票交易賬戶的後台。
屏幕上的界麵涇渭分明的分了兩段。
上半部分黑色背景板裏是拉入自選股的股票情況，用了紅綠黃白四種顏色標識著每隻股票的價格、漲跌幅等關鍵數據, 這會兒正在不斷變化。
下半部分白色背景板裏則是交易賬戶裏持有股票的實時情況，持股數量、最新市值、累計浮動盈虧等一目了然。
儼然一個小型的股票交易廳。
這群嘯聚一屋的特殊股民，染著黃頭發的、穿著漁網裝的、帶著耳釘的、也有穿著襯衣係領帶郝然一精英人士的……各式各樣的行頭, 光怪陸離的組合, 但無一例外的頂著一張年輕、充滿朝氣的臉龐。
隻除了那個單獨坐在角落裏的男人。
他已經不年輕了。
似乎有些累，他此刻的麵色不太好，略顯憔悴，目中有幾縷清晰可見的血絲，眼底下則是一片陰影。
還有那下巴上冒出來的胡樁, 密密匝匝, 已約莫有半寸長。
他斜倚在單人沙發裏, 左手搭在扶手上，中指與食指間夾著一根燃著的香煙，青煙嫋嫋，氤氳了他周身。
右手則握成拳頭抵在唇邊，眉心緊蹙，陰翳的目光死死盯著顯示屏。
他麵前弧形狀的擺了三台筆記本電腦，右手邊放著一個玻璃煙灰缸，裏麵已戳著七八根煙頭。
其實大多數時候，他都毫無動作，眼睛看似在看電腦，可目無焦距，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直到煙草的灰燼燃到盡頭，燙到了他的手指，他才略微有了點反應。伸手去滑動鼠標，點開幾張k線圖掃幾眼。
別看人多，但屋內好半天都鴉雀無聲的，氣氛因此顯得很緊張。
隻因為時間離十一點半越來越近，上半場的股市都要結束了，裴振亨仍舊隻發出了一個指令---砸盤。
隨著一筆接一筆掛出去的賣單交易成功，股票賬戶裏的錢肉眼可見的越來越少，每個人的臉上都是克製著想罵娘的衝動神色。
氣氛也因此越發壓抑、窒息。
辦公桌兩邊的少爺們時不時無聲的交換一兩個你我都懂的眼神兒。
有人伸腳去踢了踢楊小武。
楊小武隻顧著拿著手機與人微信聊天。有人踢他，他還以為別人跟他鬧著玩兒，反射性的踢回去，搞得對方很冒火，可又不好突兀的出聲。
有人借著電腦屏幕的反光去看角落裏的那個人。
裴振亨已經重新點了一根煙，正享受的吞雲吐霧著。
他已徹底沒看k線圖了，目光望著天花板在出神。
所以，這群少爺們很懷疑裴振亨今日不在狀態，才導致了指令沒再一個接一個的來。
而且自重新組隊在股市裏打遊擊後，裴振亨明顯話少了很多，操作前都不怎麽主動給大家解釋理由了。
好比在行軍打仗途中的小兵，主帥一味喊往前往前，可往前到底是幹嘛去啊？轉移陣地？提前埋伏？去往前線充當敢死隊？不清楚往前的目的，就是一隻沒頭蒼蠅亂撞，這輕易能讓人變得焦灼、暴躁。
畢竟虧的是自己的錢，還都不是小數目，所以沒一個不心疼的。
盡管先前裴振亨幫他們賺了很多，該是值得信任的，但哪個會嫌錢多啊？
終於，有人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出聲道：“屏幕反光，唉唉，小武，你把布簾子給拉上啊。”
七八個人，每個人都是有分工的。
楊小武現在的任務不是操盤，而是按照裴振亨的意思經營自媒體---各種股票交流qq群、微信群、公眾號、微博、貼吧等。所以交易時間，他的工作就沒那麽緊迫，也因此這會兒就連裴振亨都坐在電腦前盯著，他卻在撩妹。
真是讓人氣得牙癢。
坐在最外邊的楊小武含糊的應了聲，一刻沒轉眼，目光仍舊盯著手機，一隻手則伸出去在空氣裏抓了幾把，終於抓到窗簾，唰的一拉，與陽台連接的落地窗窗簾便給拉上了。
那窗簾並未拉嚴實，露著一條手臂粗的縫，鑽進來的陽光於是有了形狀。
秋天的太陽已不炙熱，也不耀眼了。
那秋光就在玻璃門下的木質地板上，灑下幾道被割裂的光斑，懶洋洋的，也看著暖洋洋的。
當然，屋內的光線也瞬間暗了許多。
因著這麽一下子，裴振亨被驚醒，掀起眼簾朝各人的屏幕上一一掃視了一圈兒，略疑惑：“怎麽停了？繼續砸。”
“還砸啊，振哥？”登時就有人心痛的嗷嗷叫喚。
其餘人也忙附和：“振哥，這是要幹嘛啊？兩天時間，咱們都虧了三百多萬了！”
餘下的話卡在喉嚨裏不敢抱怨出來：一個月賺的錢，照這樣子虧法，不出一周就能全部吐出去，白辛苦！
出錢的是這些少爺們，裴振亨沒投幾個錢的，他隻按照利潤提取一定比例的傭金。
見狀，裴振亨此時已明白了。
恍然想起自己忘了解釋，就言簡意賅道：“這支股票前段時間因為公司老總的負~麵新聞，有莊家趁機進去吸籌。他們布局比我們早得多，所以需要震一震把他們趕走。”
聞言，有人懵懵懂懂的點了點頭，沒再做聲了。
有人不解，“為什麽一定要采取砸盤趕走的方式？傷敵一千，自損八百啊。而且這樣能趕走嗎？其實拉高股價的話，振哥，他們會走得更快啊，因為可以趁機出貨。”
裴振亨笑著搖頭，“拉高股價就拉高了我們自己的籌碼成本，因為以後想要繼續收集籌碼就需要更多的資金了，然而我們並沒有這麽多錢，所以還不如砸盤來得劃算。”
那人想了想，道：“振哥，我還是不太懂啊。”
裴振亨就點了點頭，繼續道：“這個莊家建倉已有一段時間了，簡單的說，他現在已經是盈利盤，已經賺錢了。後續的操作，隻在於他是想賺大錢還是少賺一點。而我要的是---他少賺一點。”
他條分縷析道：“我們通過砸盤，一方麵讓散戶以為這支股票還得跌。你們該清楚a股散戶的跟風操作是很典型的，所以這樣就能輕易引發市場的恐慌拋售情緒。”
眾人點頭，深以為然。
裴振亨又道：“另一麵，因為太多人拋售，那個莊家就摸不清我們的動機，也不知道我們的資金規模到底有多大，所以他也會慌。他因為布局早，耐心本來也磨得差不多了。此時遭遇我們連續幾天的砸盤操作，必定能讓他下定決心，即使尚未達到預期，也會幹脆爽快的提前出貨了。”
一群人恍然大悟。
有聰明的人理解得更深：“他的籌碼多，拋起來就需要時間。因為我們連著砸，恐慌蔓延，他眼看自己賬麵賺到的錢越來越少，所以他會手忙腳亂，希冀盡快出貨。結果，反倒推波助瀾的加速了股票下跌的速度。而我們的資金已經解放出來，正好趁此機會撿便宜，籌碼成本自然就降低了！”
“你分析得很到位。”裴振亨讚許的頷首，“另外，你們知道我為什麽讓你們在股市快要結束時砸盤嗎？”
眾人搖了搖頭。
裴振亨道：“因為尾盤砸股價不需要調動大量的資金，卻能達到我們想要的效果。”
至此，一夥人不再有疑慮，轉身去將撤銷的賣單又掛上。
但是下一刻，卻聽裴振亨吩咐道：“小武，立刻放出消息---搶反彈。”
“啊？這又是為什麽啊？”眾人驚訝的回頭問道，“不是才說了搶便宜籌碼的嗎？振哥。”
“嗬嗬，但不是也說了，莊家的籌碼多，他出貨需要時間嗎？所以，我們得多震一震。”
“哦。”
“振哥，收到！”楊小武退出個人微信，很快就在他控製的qq群，微信群，公眾號，微博……各類自媒體平台上發布了幾條似是而非、像模像樣的股票購買建議之類的言論和帖子。
以股票專家的名義。
這個人設早在之前他們洪福路敢死隊出名時就樹立起來了，此時派上了大用場。
“振哥，沒人跟進了！”有人急切的叫道。
裴振亨不慌不忙，“嗯，集中資金再做一波反彈，收盤前讓它翻紅即可。慢來，不急，下午還有砸盤機會。”
“哦哦。”
……
十一點半，上午股市的交易結束。
少爺們紛紛伸了伸懶腰，有的起身去上廁所，有的打開電視攤在了沙發上，嘴裏嚷嚷著過幾天想出國去哪哪兒玩，又有的給美眉打電話約晚上吃飯。
有人則猶猶豫豫的摸到了裴振亨身邊，露出一絲討好的笑容，神秘的道：“振哥，有老板想約你吃個飯，可以嗎？”
盡管楊小武從前疾言厲色的警告過所有人不得將他的身份透露出來，然而總還是有人沒當回事兒。
不過，既然選擇了這條鋌而走險的野路子，被各路人盯上是遲早的事情，所以裴振亨也就是釋然了。
他抬眼，“對方是做什麽的？”
那少爺忙湊近他的耳邊，悄聲說了幾句話。
裴振亨臉上閃過一抹了然。
利用內幕坐莊，這才是真正的高壓線，不碰。
但對方既然找上門來，定然有點來頭。所以話不能說死，免得平白無故的給自己樹立一個敵人。
他於是搖頭：“你明白的跟他講，暫時還無法合作，因為我也還在摸索中。如果他仍舊有興趣交一個朋友，我們就約。”
“嗯嗯，我跟他說清楚。”那人高興的離開了。
裴振亨勉強扯了個笑，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端起茶杯也起身去了廚房倒開水。
這時候響起了敲門聲。
“誰啊？外賣來了？”
“外賣沒這麽快，我才剛下單呢。喏，手機還顯示騎手尚未出發。”
所有人就愣了愣，紛紛看向裴振亨。
可裴振亨沒在原來的座位上，他去了廚房還沒出來。
楊小武當即一揚手做了個手勢。
所有人立刻行動起來，紛紛撲向電腦，將顯示屏都切換到遊戲界麵，又一個二個紛紛戴上了耳機，嘴裏喊著各種打殺配合口號，煞有介事的玩起了網絡遊戲。
裴振亨聽見客廳裏鬧出的動靜，出來看。
敲門聲還在繼續。
不疾不徐。
叩叩，叩叩。
聽起來很有禮貌，但是也……恐怖的有耐心。
都敲了一分鍾了，對方也沒急躁過。
楊小武走過來，擰著眉頭小聲問裴振亨：“會不會是警察？”
那邊廂有不太明白的少爺聽到這話，小聲的與同伴兒咬耳嘀咕：“警察來了又如何？炒股犯法嗎？真是奇了怪了！”
裴振亨想了想。
警察倒不至於。
因為他們已經沒再在龍虎榜上露過麵了，所以應該不會引起證監局和交易所的注意才對。即使已經被盯上，但是尚未收到過交易所或是證監局的警告函，警察是不可能先開道的。
裴振亨就擱下茶杯，先湊到貓眼兒裏往外看了眼，當即一愣：“老秦？”
他立刻打開了門。
門外，老秦笑道：“怎麽，不歡迎我嗎？我都敲了半天了。”
“說什麽呢？隻是你來怎麽都不提前給我打個電話？”
老秦意味深長道：“我來查水表，提前打電話，好給你們轉移贓款和作案工具？”
裴振亨笑了笑，側身讓他入屋。
遠處的走廊裏傳來了電梯門開時的哐當聲，跟著就有一群人走出來，說話聲較為嘈雜，還是朝他這邊來的。
裴振亨就沒立刻關門，站在門口看著。
過了片刻，三四個人走過來。
領頭的是一名穿著西裝和白襯衣，打著領帶的男子。
這是房屋中介，已在他這裏刷了個臉熟。
裴振亨了然，心底又一陣悵然失落。
這是這個星期第四波買房人來看房子了。
至於這個月來了多少波人，多得裴振亨已經記不清楚。
20-2號房的主人搬走後第二天，就有中介機構帶人來看房子。
楊小武說，要不，他找人代他把房子買下來？
裴振亨拒絕了。
每天都睹物思人，還如何靜下心來做事情？
滿好的房子是帶家具家電整體出售的，買來後拎包入住。她本來愛打理，又會置辦，所以屋子弄得很漂亮、很整潔幹淨，屋子的細節照片拍了掛二手房網站上後，很多人來看房。
買一套房子所需金錢不菲，買房人貨比多家，下手前謹慎又精打細算很正常。但裴振亨相信，很快，他的隔壁就會住進來新的鄰居了。
屋內，老秦朝門口的裴振亨一抬下巴，悄聲問楊小武：“他怎麽了？臉色看上去這麽差。”
“大概，可能失戀了吧。”楊小武心不在焉道。
給老秦倒了杯溫開水後就沒再理他，楊小武獨自靠在牆上又掏出手機來看微信消息。
滿妙：“小武，快出來陪姐姐喝酒跳舞。”
“大白天的跳什麽舞？還有，你要找人陪就找你的那些小白臉兒去，本少爺恕不奉陪！”楊小武狠狠的回道。
“你不就是我的小白臉兒？”
“之一！之一！”
“你把我的其他小白臉兒都趕跑了，沒有之一，你是唯一一個了。快點出來嘛，你要是不來，我隻好去物色一個新的，比你還嫩、還白、體力更好、活兒更努力的，我還要他花樣兒百出。”
“你他媽敢！地址給我，我立刻到！”
楊小武匆匆告了聲假就出門去了。
裴振亨則神色黯淡的回身，找了個借口讓其他人也走了，“今天就這樣吧，明天操作也是一樣的。”
所有人就一哄而散。
老秦已將屋內參觀了一圈兒，要笑不笑的點了點頭：“你行啊，裴振亨。”
裴振亨知道他其實想說什麽，笑了笑，道：“放心，我沒那麽粗暴了。我隻是持續緩慢的買入它，不會被監管機構注意上的。”
“你確定？振亨，我給你講，現在可不比幾年前。已經有賬戶監控係統了，一有異動就報警，然後就給出警告，效率高得很！”
裴振亨說：“我知道。我們交易賬戶多，三百多個呢，我們經常變更賬戶進行操作。”
老秦冷笑，“你就不嫌麻煩？”
裴振亨說：“一點都不麻煩，我有的是耐心。”
老秦沉默了片刻，問：“你真的決定狙擊它了？”
“嗯。”
“可三十多個億啊，你才幾千萬！想要控製它，你算過你得買到多少比例的股份嗎？你真是異想天開，振亨！”
相比老秦的激動，裴振亨十分平靜。
他不緊不慢道：“我已經在找配資公司，他們很有興趣，給的杠杆倍數高。”
“有興趣就會借錢給你空手套白狼？”
“條件是可以談的嘛。”
“關鍵是你拿什麽去給人家談條件？個人信用？還是抵押你的房子、車子？這些你都有嗎？還有，那實質是高利貸啊，吸血的！”
裴振亨的眉心蹙了蹙，“我還在想辦法。”
頓了下，“放心，我不會一次就讓自己陷入絕境。所以，拿不到配資公司的錢也無所謂。股市是一個賺快錢的好地方，今天四千萬，下個月說不定就五千萬了。”
“哼！”老秦不屑的嗤笑出聲，朝客廳那十多台電腦努了努嘴，說：“就憑這群二世主給你操盤，你就敢保證一個月穩賺百分之二十？做夢吧你！”
裴振亨自信的笑了，“他們的技術已經嫻熟。”
至此，老秦已氣得無話可說。
兩個人相對無言的靜坐了數分鍾，老秦想起一事：“啊，對了，古佳佳住院了，你知道嗎？”
“又跟範俊鬧矛盾了吧？”
裴振亨想起古佳佳這段時間經常給他發微信，請求他去看看她，他沒有回複。
她想要得到救贖，他何嚐不想？
但很抱歉，他不是救贖她的那個人，而她也不是能救贖他的那個人。
“鬧矛盾？嗬，沒那麽簡單。”老秦道，“聽說這回是古佳佳跳樓自殺，差一點一屍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