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裴振亨, 他脫胎換骨了一般。


    滿好的眼定格在他身上, 差點沒能第一時間認出來。


    天氣已經轉涼。


    他們從炎熱的夏天分手, 再見麵已是蕭索的深秋。


    他著一身極具質感的挺括西裝,係一條深色領帶,左手帶著腕表,右手提著個黑色商務包。整個人看上去卓爾不群,精明幹練又清俊帥氣,於她而言已是一朵無法企及的高嶺之花。


    他內裏搭配的是一件雪白的襯衣,衣服看不到一道折痕,下擺一絲不苟的紮進皮帶裏,仍舊是相親那日的幹淨、明朗模樣。


    這樣耀眼的氣質就像一輪明媚的太陽,照亮了她的眼。


    那件白襯衣很合他的身,貼服在他健碩的身材上, 起伏有力的胸膛因此令他內裏胸肌的形狀都若隱若現。


    今天本不熱,秋高氣爽,可他的額上沁出了一層細密薄汗, 麵色微紅, 似乎是著急趕過來的,此刻還在微喘著粗氣。


    古佳佳將自己麵前那杯水遞過去。


    裴振亨正渴得嗓子冒煙,想也沒想,接過去就仰脖子咕嚕咕嚕喝了個精光。


    古佳佳笑出聲,“你慢點喝, 小心嗆著, 又沒有人跟你搶。”


    一瞬間, 滿好收回視線,再沒去看他從耳垂緩緩滑落、鑽入脖頸裏的汗水,極致性感,她眼底開始閃現淚花。


    但是,折磨並未結束。


    再接下來,那兩個人之間的互動令她倍受煎熬。


    “去哪兒了?”


    “見了張勝律師,把情況跟他捋了捋。”


    “張律師怎麽說?勝訴的幾率大嗎?”


    “他讓我們放心,照目前的情況,他說不止能讓他將侵占的公司資產盡數吐出來,就算是送他入獄都沒問題。”


    “還能讓他坐牢?!這不是民事訴訟嗎?”


    裴振亨並沒有立刻回答,少傾,滿好才聽見他壓低聲說:“我晚點再跟你講這事兒,先應付眼前的。”


    “嗯。早知道你在跟張律師談,那就不用急著趕回來啊,我這邊另行再跟滿經理約時間也可以的。張律師是燕城的金牌律師,大忙人一個,很難約到時間的。”


    說得好像我就不忙,隨時能約到一樣!


    裴振亨又說了什麽,滿好沒聽清楚。


    兩個人像夫妻一樣,旁若無人的在偶偶私語盤點一天在外工作的種種。末了,男人還不忘關心道:“你怎麽來了?不是說了我出麵就行了嗎?你要盡量少出門的。醫生才說了……”


    女人輕笑著打斷他:“醫生還說孕婦要多運動呢。”


    真是夠了!


    “那個,……”滿好憑著一股意氣豁然站起身,望著古佳佳道:“董事長,如果今天不方便交換意見的話,我改天再來好了。”


    會計詫異的將她看了眼。


    滿好登時就有點懊悔此時的行為了,但轉眼又恨恨的覺得,憑什麽要將她拎來這裏被你們虐?


    裴振亨,你有什麽資格?!


    那兩人終於閉了口,不約而同的看過來。


    滿好克製自己始終不去看裴振亨,臉上洋溢著無懈可擊的微笑,堅定的任古佳佳打量。


    看出她目中積聚著一抹陰沉,似乎已生氣。


    滿好一瞬就被這個女人乃是自己的衣食父母給弄慫了,硬逼著自己笑得更加可掬,“董事長,我無意打攪到二位,隻是剛才我聽聞你們似乎還有更要緊的事情……”


    古佳佳立刻衝她露出一個歉然的笑意,也沒回她的話,轉頭去問男人:“振亨,你看……”


    裴振亨看向滿好。


    滿好已經低頭不再看任何人,她緊抿了唇臉沉如水,一隻手滑動鼠標正在電腦上快速操作,似乎是在關閉文件,準備收拾東西走人了。


    他的眼眸就越發黯淡,清冷的聲音響在會議室裏,“怎好麻煩滿……滿經理再跑一趟?我們馬上就開始。”


    也不等滿好有所回應,跟著他就吩咐那名會計:“小王,你把董事長扶出去,叫老楊開車送她回家,另外你叮囑老楊讓他路上開慢一點。”


    滿好抓著鼠標的手指不自覺的捏緊了。


    她也想甩手離場,卻唯一能做的事情仍舊是起身,逼著自己跟那位古董道再見,還要強顏歡笑。


    這滋味兒讓她的心一陣陣抽痛,痛得終於麻木了。


    麻木了好,麻木不仁了後再受傷就感覺不到痛了,更甚至是,都不會知道自己受了傷。


    滿好一遍遍不斷告訴自己,忘了他,當他是個陌生人就好了。


    然而,這樣脆弱的心防猶如努力鼓起腮幫子吹脹起來的氣球,看似越來越大,卻是一戳就能破。


    終於,小會議室裏隻剩了她和他兩個人。


    誰也沒有開口說話,裴振亨還站著,滿好坐著,仍舊沒看他,隻是心底默默數著,心說等到數到一百,他再不吭聲,她就起身走人。


    這種情況,誰先開口誰就輸。


    終於,那邊有了點動靜。


    裴振亨輕咳了聲,語氣透著十二分的小心翼翼:“抱歉,我真的是在跟律師談事情,回來的路上又遇到堵車,所以才遲……”


    滿好抬頭看去,清淩淩的眼盯著他,冷聲打斷道:“這位先生怎麽稱呼?”


    她這麽一炸,立刻知道,還是自己輸了。


    懊喪洶湧襲來,滿好死死咬著唇挫敗的收回了視線,賭氣盯著屏幕,決定不再賞給那個男人一分眼神兒。


    “……”沉默了好一陣,裴振亨方艱難開口道:“裴,裴振亨,你可以直接喊我的名……”


    “好,裴先生,”滿好又打斷了他。


    她盡量用自己覺得十分正常的語氣,公事公辦的說:“交換意見前我想先問問,您懂財務嗎?若是不懂,我對牛彈琴,既是浪費你的時間,也是浪費我的時間。”


    “……”


    滿好不知道,自己一頭猛紮,朝著無理取鬧的那條道上在百米衝刺。


    “我也很忙的,沒時間來跟你一條一條的解釋什麽是小金庫,什麽是應收賬款的變動與主營業務收入和現金流的關係不勾稽,以及……”


    刻意要鄙夷男人的話漸漸小聲,最後滿好默默閉了口。


    隻因她餘光掃到裴振亨一語不發的脫了西裝外套,將其掛在門後麵,然後伸手拖過來一把椅子,人在她對麵坐下去,似乎要挑戰她的極限忍耐似的。最後,他從將那個商務包裏拿出來一台筆記本。


    他什麽話也沒說,嫻熟的將電腦打開後,看著她的眼,說:“滿經理,我們可以開始了。”


    “……”


    這一場意見交換,是滿好入職工作以來發揮得最差的一回。


    全程幾乎都是她一個人在說,好似表演了回單口相聲。可惜這相聲表演得磕磕絆絆,還乏味得很。


    而裴振亨於她的失常發揮似乎渾沒察覺。


    他沒皺過一回眉頭,也沒用異樣的眼神兒看她,盡管他代表的是客戶一方。


    他隻是很有耐心的認真聆聽,並不打岔,也再沒說過超過三個字的話,似乎知道自己說話會激怒她。


    整個過程,他隻是偶爾“嗯”一聲,或說一聲“好”,又或者隻是點點頭,其餘大多數時候他寡言少語,不時在他的電腦裏記錄一些關鍵的內容,十根手指將鍵盤敲得啪啪的響。


    他甚至中途還去為她泡了杯咖啡。


    然而就是這樣,才令滿好怒火更熾。


    好像在這一場戀愛中,隻有她陷入進去了,人家一點影響都沒有。


    醉時賞花,醒時握劍,分手了後該怎麽著就怎麽著。也就令滿好恍惚,似乎那一場酒醉,一直隻有她一個人獨酌而已。


    神色如常的離開梧桐投資,滿好都表現妥帖。


    直到下到地下車庫,坐上自己的車,在車門關上後的那一刹那,滿好就再也忍不住了,趴在方向盤上嚎啕大哭。


    一顆真心都喂了狗!


    五分鍾,她哭了整整五分鍾,數月來強自憋在心裏的抑鬱和悲傷情緒在這裏徹底爆發,得到釋放。


    終於哭累了,哭夠了,滿好紅腫著雙眼從方向盤上撐起來,吸著鼻子低頭找出餐巾紙擦了擦淚水,一番整理後她扭動鑰匙發動車子,這才看見了車前方不知何時靜靜的站著個男人。


    他仍舊穿著先前在會議室裏脫下來的那套挺括的西裝外套。


    滿好覺得,西裝革履的他,才該是裴振亨應有的形象。


    此時的他不苟言笑,麵色冷峻,看著她的那雙深邃的眼裏似乎滿是柔情和痛惜,叫她情不自禁被他吸引。


    不得不承認,數月不見,現今的他比從前更有魅力了。特別是先前在小會議室裏,認真工作的他,簡直能讓女人愛得發狂。


    滿好也就更恨了:“讓開!”


    裴振亨竟然很聽話的讓開了,但是他卻是走過來試圖拉車門。


    滿好意識到他的企圖,在他拉開車門前急忙按下了鎖車鍵。


    裴振亨拉不開門,就急切的拍打車窗,“滿好,你開門!”


    滿好毫不理會,她放下手刹,開始將車緩緩開出停車位。


    便見旁邊那道身影忽的又躥到了車前方,伸出手臂將她的車堅定的攔著。


    滿好隻得急踩刹車,堪堪停在裴振亨的腳邊。


    她氣急敗壞:“裴振亨,你到底想怎樣?!”


    裴振亨將她靜靜的望著:“滿好,你情緒不穩,現在不適合開車,我送你回去。”


    “不需要你管!”滿好又氣又恨,朝他一頓猛按喇叭,惡狠狠道:“快讓開!想死了是不是死?!”


    刺耳的喇叭聲令裴振亨下意識的蹙了下眉頭,然後滿好聽見他大聲說:“我不會讓開的,除非你答應讓我來開車。不然的話,你就從我身上碾過去好了,隻要你能解恨。”


    壞人!


    這個壞人!


    都把別人的肚子搞大了,為什麽還能這樣理直氣壯的來堵她?!


    滿好沒有辦法,她相信這個男人一定會說到做到,而她卻不想因為這樣的負心男人搭上自己的一條命或者下半生!


    於是氣衝衝的下了車,換到了副駕駛位上。


    裴振亨看她上了車又係上了安全帶,這才放下心來,也坐上了司機位。


    車子駛出車庫,平穩行駛在車水馬龍之間。


    “我和古佳佳……”裴振亨試著解釋一切。


    “不要跟我說你和別的女人的事情,我不想聽!”滿好暴躁的吼。


    不想聽,可也被迫聽了一路。


    然後心裏更加難過了,“所以,從一開始,你就是有目的的接近我的?因為我對你有用?”


    她十分敏銳的抓住了關鍵點。


    這問題直擊要害,裴振亨猶豫良久,無法回答。


    車子在一處紅綠燈的路口停下,時間還剩120秒。時間無情流逝,隨著倒計時的數字一個個減少,他被逼著盡快承認,心頭的不安因此在急劇擴大。


    這是道送命題。


    他心說。


    然而很快,他後知後覺想起了---現在他和滿好不是已經算是分手了嗎?


    裴振亨如夢初醒般,伸手抹了把僵硬的臉,頹然的如實回道:“一開始認識你純粹是偶然,那天我剛出獄,小武來接的我。相親那次才是我……我想了法子,懷著目的接近你的。不過,……”


    他轉過臉來看著滿好,急切的說:“分手前我已經認識到錯誤,正猶豫著要怎麽開口跟你解釋。滿好,我不想跟你結束,所以我想把事實都告訴你,希望你能理解我,我與滿妙周旋也是有苦衷的!滿好,你能理解一個人被陷坐牢八年那種痛苦得想死的感受嗎?”


    滿好靜靜的聽他說完,不為所動,“你說這麽多有什麽意義?裴振亨,你利用女人達到你複仇的目的,在我眼中,其實你跟秦博利用女人上位並沒什麽區別。”


    犀利的譏諷讓裴振亨無顏以對,“……是,對不起。”


    看來已不能挽回什麽了。但是,終於能跟她說開了。


    他一直欠她一個解釋。


    將一切都告訴滿好後,長久以來壓在心上那塊石頭終於被搬走了,裴振亨頓覺呼吸順暢,天地遼闊。


    原來,與她坦承相見,這才是喜歡一個人該有的表現。


    不管她心裏會怎麽看待他,反正已經沒有比分手更糟糕的結局了,不是嗎?


    所以道別之前,裴振亨對滿好說:“曾經有過欺騙,可我喜歡你這件事情,沒有騙你。我為帶給你的傷害說聲對不起,你不用原諒我。還有,……”


    默了良久,他啞聲道:“滿好,祝你幸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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