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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遲了,連王曉那個小屁孩都打聽了。這麽多人中,總有一兩個口不嚴的。


    薑瑜搖搖頭,一邊豎起耳朵聽翔叔訓話, 一邊默默念了個化雨符的口訣, 凝神調動北鬥山上的靈氣。


    山上的靈氣比村子裏要多, 雖然還是不大夠看,不過嘛,做點小手腳還是可以。


    “大家早點回家,明天……”翔叔剛準備說撤就感覺頭頂上方似乎在打雨點。


    他仰起頭,冰涼的毛毛細雨打在臉上, 並不是他的錯覺。


    同一時間, 其他人也察覺到了,一個個臉色都變得難看起來:“下雨了!”


    周老三心裏咯噔了一下,整個人都懵了,怎麽說下雨就下雨了呢!好歹等大夥兒解散了再下唄。


    被十幾雙眼睛盯著,周老三感覺壓力山大,他無比慶幸現在是大晚上的,光線不好, 沒讓人看出他的心虛。


    周老三深呼吸了一口, 訕訕地搬出早準備好的說辭:“可能……可能是神明不大滿意吧,咱們, 咱們以前祭祀哪回不是要殺豬宰羊, 今天有些寒磣, 神明不了解咱們的狀況,以為咱們心不誠呢!”


    這句話並不能平息村民的怒火。


    來的這夥人中最年輕氣盛的沈二剛氣急敗壞地說:“剛祭祀完就下雨,這種所謂的神明不祭也罷!我去把雞和肉都拿回來!”


    他是沈天翔的侄子。


    今天祭祀的東西都是他大伯頂著大伯母的黑臉,硬是把家裏的老母雞殺了,又找人買了一斤臘肉才弄來的。為此,大伯母已經發了火,接下來兩個月都不讓他大伯買煙了。結果這神明倒是好,收了東西不辦事,憑什麽啊!


    周老三一聽這話就不好了,他兒子還在山上呢,萬一被沈二剛撞個正著,那可是人贓俱獲,跳進黃河都洗不清!


    “別啊,二剛,你這樣冒冒失失地衝上去,神明會生氣的,萬一再給咱們降雨了怎麽辦?”周老三趕緊攔住了沈二剛。可他常年裝病躲懶,在村裏幹的都是比較輕鬆的活,體力哪比得上沈二剛這個一身肌肉腱子的年輕人,當即就被沈二剛給推開了。


    攔不住他,周老三趕緊去拉村長:“翔叔,翔叔,你勸勸二剛,開罪了神明咱們誰都擔不起啊!”


    沈天翔叫住了侄子:“二剛,算了,回去吧。”


    其實經過這些年的宣傳,村子裏又一部分人對所謂的神明也是半信半不信。沈天翔就是其中之一,這次若不是擔心穀子黴變爛了,大夥兒沒吃的,他也不會出此下策,搞這種明顯違背上頭指示的活動。


    雖然已經對所謂的神明不抱什麽信心了,但到底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去年他們縣就遭遇幹旱,糧食歉收,村民們用糊糊、草根、野菜勉強撐過了這一年。今年再歉收,大家的日子就更艱難了,所以哪怕舍不得母雞和臘肉,沈天翔也不打算追究了。


    被叫住,沈二剛回頭狠狠地瞪了周老三一眼:“大伯,我不拿,我上去守著總行吧,這下雨了,把肉淋濕了發了黴怎麽辦?我去弄點東西把肉蓋住。”


    這年月很多人家也就過年才能嚐一回肉味,肉有多珍貴,不用說了。所以大家並不覺得沈二剛的做法有什麽不對的,另一個年輕人也站出來說:“翔叔,我跟二剛一起上去,很快就回來!”


    兩人也沒拿火把,拔腿就往山上跑去。


    周老三想攔,又攔不住,不停地唉聲歎氣:“神明肯定不高興了……”


    “老三,我看神明很高興,你瞧,雨都停了。”另一個村民趙滿堂指了指天,樂嗬嗬地說,“肯定是被二剛他們倆的誠心感動了。”


    趙滿堂是村裏的會計,他家自上一輩起就跟周老三家起了嫌隙,兩家關係一直不好,他又看不慣周老三的奸猾,因此逮著機會就要擠兌他一頓。


    周老三抬頭一看,雨真的停了,他的借口也不能用了,隻能悻悻地閉上了嘴,心裏卻緊張得打起了鼓,千萬別發現建設啊。


    真是怕什麽來什麽,周老三還在祈禱,山上就傳來了沈二剛的聲音:“大伯,我們發現了周建設。”


    兩個年輕人一左一右把周建設架了下來,往沈天翔麵前一丟,先告了一狀:“我們剛走到第一個拐角的時候就瞧見這小子鬼鬼祟祟地滾了下來,一看就沒安好心。”


    聽到兒子被逮著,周老三心都涼了半截。


    現在定睛一看,周建設手裏空蕩蕩的,他剛落到穀底的心又飄了回來,捉賊捉贓,他兒子什麽都沒拿,他們也不能定他的罪。


    周老三的心思活絡了起來,又怕周建設無意中說出什麽不該說的話來,趕緊變相提醒他:“建設,你這孩子,不是讓你好好在家呆著嗎,你跑過來幹什麽?”


    周建設也不傻,馬上明白了他老子的意思,配合的說:“我……我就是好奇,想跟來看看。”


    “大伯,他說謊,他手上有油,還有煙熏的味道。”沈二剛一句話就戳破了周建設的謊言。


    農村裏殺雞都是燒開水把雞燙了燙再拔毛,但還是有些細小的絨毛拔不幹淨,這時候就會燒點火烤一烤,把絨毛燒掉。事後,比較肥的雞會滲油,表麵還有股煙味。先前,周建設摸過雞,手上殘留下了味道也不稀奇。


    被人戳穿,周建設下意識地把手往後一縮,在屁股下麵的草地上擦了一把。


    簡直是此地無銀三百兩,村民們這下還有什麽不明白。


    周老三都快被這個豬隊友的兒子給氣死了。但到底是自己的兒子,還是唯一的獨苗苗,他還得出來給他善後:“翔叔,建設這孩子饞肉,腦子發暈,犯了糊塗,你大人有大量,千萬別跟他計較!”


    薑瑜躲在草叢裏聽到周老三的話,翻個白眼,18歲了還孩子,巨嬰啊,這個年代,村子裏,18歲的男孩子都開始說親了,周老三臉皮真夠厚的。不過他這麽一說,礙著左鄰右舍的,今晚大家幹的又是上麵不允許的事,村民們可能不會跟他計較。


    果然,大部分村民雖然不滿,但也沒說什麽。隻有趙滿堂撇嘴瞅了周老三一眼,陰陽怪氣地說:“難怪剛才突然下了一會兒雨,然後又突然停了呢,我看神明確實動了怒,不過換誰不動怒呢,明明是給神明的祭品,神明還沒吃,有的人就先拿了。!”


    好像還真是這麽回事,村民們恍然大悟,看周老三的眼神充滿了鄙夷和不滿。這家夥,明明是他兒子偷了祭品,他還說是神明不滿意,嫌祭品太少。不愧是一個種,父子倆都一樣自私,為了吃肉,完全不顧村民的死活。


    周建設覺得又冤又委屈,他是在打母雞和臘肉的主意,這不是沒打成嗎?對,他根本沒偷,怕什麽?


    周建設挺起了背,嚷道:“翔叔,我真的沒偷祭品,不信你們到山上去看。”


    周老三聞言也反應過來,對啊,兒子手上並沒有贓物,那雞肉和臘肉肯定還在山上。他怕什麽?


    於是他也站出來義正言辭地說:“翔叔,咱們去山上看看,要是真是建設這孩子偷的,我一定給大家一個交代。”


    沈天翔哪會聽不出他的言外之意:“當然得去看看,他沒偷,我也給你一個交代!”


    一行人急匆匆地返回了山上,火光一照,神像前空蕩蕩的,隻有幾片綠油油的南瓜葉子還留在那兒。


    沈天翔的臉都黑了:“這就是你所謂的沒偷?”


    周建設真是百口莫辯:“我……我真的沒拿,我走的時候還在這兒呢!對了,我在山上撞鬼了,有隻好大的鬼飄過,很嚇人的,肯定是他拿了!”


    趙滿堂嗤笑:“鬼能吃東西嗎?要編你也編得像一點吧!”


    “我,真不是我拿的,可能是我走了以後,被山上的動物什麽的把肉給叼走了吧!”周建設想起了另外一個可能。


    但趙滿堂家以前就是獵戶,他蹲下身,指著神像麵前的泥土地說:“今天下了大雨,泥土都是濕的,你看周圍有野獸出沒的痕跡嗎?”


    沒有,四周隻有人的腳印。


    周建設徹底傻眼,怎麽也弄不明白,好端端的,肉怎麽就不見了呢!


    沈天翔站在那兒,端詳著神像肅穆的臉,沉默了幾秒:“回去吧!”


    他雖然沒提這肉的事,但沈二剛可沒那麽好說話,扭頭狠狠地瞪了周老三父子一眼:“明天把雞和臘肉還回來,這都是我大伯自家出的。我大伯為了村裏,為了讓大家有糧食吃,跟我大伯母吵架,自掏腰包置辦了祭品,可你們父子倆呢?一個裝神弄鬼,一個鬼鬼祟祟,連祭品都偷,還是人嗎?”


    其餘的村民也都用不善的目光看著他們,大有他們倆不把東西還回來,就讓他們在村子裏混不下去的架勢。


    周老三父子那個冤啊,這回真是偷雞不成蝕把米,忙活一場,不但沒撈到好處,還要把老本賠進去!


    馮三娘洗了碗,又把一家人上午換下來的衣服洗幹淨了,還沒晾就瞧見周老三背著手,一臉喜色地回來了。


    她瞅了一眼天,這才出去不到一個小時。


    “是通知咱們又要下田了嗎?”馮三娘在圍裙上擦了擦手,走進堂屋給周老三倒了一杯茶,遞給他。


    周老三從小在道館裏長大,那些道士喜歡喝茶,他也跟著養成了喝茶的習慣,每次幹完活回來都要馮三娘給他泡一杯。


    周老三擺手,朝院子裏看了一眼,問道:“薑瑜呢?”


    提起薑瑜,馮三娘就想起前不久母女之間的那場不歡而散。她臉上掠過一絲不自然,好在周老三正沉浸在“揚名發財”的喜悅中,沒察覺她的異常。


    馮三娘把落到臉頰上的頭發塞回了耳朵後麵,囁嚅道:“她今天落了水又淋了雨,有些不舒服,在房間裏休息。”


    提起這個,馮三娘就很忐忑,生怕周老三嫌薑瑜偷懶,不高興。


    結果周老三不但沒甩臉子給她看,而且還好言好語地說:“生了病光躺在床上怎麽能好,你給她兩毛錢,讓她去衛生所看看,別落下了病根。”


    “太浪費了吧,她睡一覺出出汗就好了。”馮三娘怯生生地說。這年月,飯都吃不飽,有個小病小痛,誰不是呆在家裏熬過去的,一點小風寒感冒,根本不用看醫生。


    更何況,薑瑜並沒生病。


    想到女兒剛才用通知的口吻對她說“累了,要回房睡會兒午覺”,馮三娘心裏就升起一陣恐慌,生怕丈夫知道了不痛快。


    周老三還真不痛快了,他擰著眉,瞪了馮三娘一眼:“讓你去,你就去,哪那麽多廢話!”他待會兒要準備晚上做法的東西,薑瑜呆在家隻會礙事。


    心虛的馮三娘沒轍,隻好輕輕推開了薑瑜的房門。


    說是薑瑜的房間,其實這是柴房,一半拿來了堆了木柴,一半擺了張單人床,一個沒有蓋的木櫃子,以及櫃子裏的半箱舊書,半箱衣服,就是薑瑜所有的家當。


    這個房間沒有窗戶,光線非常暗,馮三娘摸黑走到床邊,輕輕搖了搖薑瑜,低聲喚道:“小瑜,小瑜……”


    其實兩口在堂屋裏說話時,薑瑜就醒了。到底是個陌生的地方,她不敢睡死,之所以沒動,一是懶得動,二來嘛也是想聽聽這兩口子說話,看看能不能從中多得出點信息,增加對這一家人的了解。


    所以馮三娘一碰到她的胳膊,她就順勢睜開了眼,輕聲問道:“有事?”


    馮三娘塞了一毛錢給她,壓低聲音說:“我怕你周叔生氣,跟他說你身體不舒服,你周叔心疼你,讓你去衛生所看看。這一毛錢你拿著,省著點,別亂花了。”


    薑瑜不動,周老三明明讓她拿兩毛給自己,這個隻知道哭和賣慘的媽竟然摳了一毛起來。她怎麽不用這種作風去對待周建設兄妹?


    “拿著呀。”馮三娘推了推薑瑜。


    薑瑜:“一毛不夠看病!”


    其實她壓根兒不知道看病需要花多少錢,但料想周老三也不會太大方,兩毛應該是標配。


    馮三娘被她氣得要死,這丫頭明明沒生病,給她一毛錢就足夠了,她還不滿意,真是貪心,偏偏外頭周老三又在叫她了,她沒轍,又塞了一毛錢給薑瑜:“快去,快去,去衛生所轉一圈再回來。”


    拿了錢,薑瑜非常痛快地答應了。


    馮三娘捂住心口,心疼得直嚷嚷:“討債鬼!”


    ***


    薑瑜連衛生所是南是北都不知道,自然不可能真去衛生所。出了門,她就往右邊一拐,直接上了偏僻的小道,往王曉家走去。


    王曉說過,他家在北鬥山南麵的山腳下,最破的那一棟茅屋。這話還真是不假,可能是家裏隻有一老一小,沒個壯年勞動力的緣故,王曉家的房子多年沒翻修,茅草做的房頂都發黑了,廚房後麵那麵牆壁塌了一半,僅用兩根木頭支撐著。這是妥妥的危房啊!


    薑瑜去的時候,王曉剛好提著一隻生了鏽的鐵桶出來,看見薑瑜,他就想起今天那道驚雷,頓時緊張得手都不知道怎麽擺。


    “你這是要上哪兒去啊?”薑瑜挑眉,笑盈盈地看著他。


    王曉垂著頭:“我跟大東他們說好了去……去田裏捉泥鰍、鱔魚。”


    秋收後,稻穀被割,水田裏經常會有孩子成群結伴地去捉泥鰍鱔魚、撿掉在水裏的稻子。


    薑瑜朝他招了招手,等他湊近,薑瑜就將一毛錢拍在他手裏:“你去捉泥鰍的時候,順便幫我打聽打聽今天下午曬場裏發生了什麽事,這是你的跑腿費。”


    看到錢,王曉眼都直了,他五歲的時候爹媽就相繼過世了,從此跟奶奶相依為命,親戚也大多不走動了,就是逢年過節也沒人給他錢,頂多一把瓜子兩顆糖就把他打發了。毫不誇張地說,這是他活了12年來擁有過的最大一筆巨款。


    王曉咽了咽口水:“真的給我?”


    “不要還給我。”薑瑜做勢要把錢收回來。


    王曉趕緊捏著錢藏到了背後:“要,我要,你讓我做什麽,我就做什麽!”


    薑瑜拍了拍他的頭:“這才乖嘛,好好幹活,事情辦得讓我滿意了,過兩天帶你上山打野雞吃。”


    聽說又有肉吃,王曉興奮得眼睛發亮,忙不迭地點了點頭,鄭重其事地說:“你放心,我一定給你打聽得清清楚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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