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與過去的無數個夜晚似乎並沒有什麽不同。


    天空依舊飄著紛紛揚揚的雨星子,就像他當初出現在她門口的那個夜晚,一樣。


    江醒醒站在江致的辦公室門外,背靠著牆壁,還在消化他剛剛說的話——


    “你是不是蠢,你收留他在家裏,難道就不知道去查查他的背景?”


    “他說什麽你就信什麽,你怎麽那麽好騙啊?”


    “商家隻有一位獨子,就是商戒,根本沒什麽qiu禁他的兄長,都是他編出來騙你的!”


    “這種豪門貴公子,逍遙日子過膩了,出來體驗人生,逗你玩呢,不然你還真以為他喜歡你啊。”


    “他有精神病,萬一、萬一他欺負你怎麽辦!你想過後果沒有!”


    ......


    江致是關心則亂,氣得不行了所以口不擇言說了很多難聽的話,江醒醒耳朵裏嗡嗡的,隻覺得天旋地轉,什麽都聽不見了。


    她雖然懷疑過他,但是隨著日子一天天地過,她對他的懷疑和戒備也日漸消失了,關於兄長的部分,他說得那樣真摯,很難想象那些都是他編造出來的。


    江醒醒那樣地相信他。


    走到閣樓窗邊,窗框已然破舊不堪,玻璃上積了厚厚的一層灰,霧蒙蒙,有一半的玻璃已經沒了,足見這棟宅子的陳年老舊。


    透過破碎的玻璃朝外望去,樓下空闊的花園舊秋千上,坐著一個男人,他不在乎這紛紛揚揚的小雨潤濕了衣裳,一個人獨自坐在秋千上。


    吱呀,吱呀。


    秋千發出陳舊枯腐的聲音。


    他寂寞的身影讓江醒醒心裏難過,她本來想不理他,為他的隱瞞生一會兒氣。


    卻又受不了他這副可憐兮兮的模樣,不顧一切地跑下了樓,抓了傘跑到他身邊。


    商戒抬起頭望向她,黑傘下,女孩眼眶有些潮濕,臉色紅撲撲的,顯然經曆過一陣情緒的波動,這會兒還沒有平複下來。


    “我剛剛,學得像嗎?”


    江醒醒知道他再說什麽,悶聲道:“我怎麽曉得,我又不認識你的第一人格。”


    “讓我猜猜,你的好哥哥肯定說了我一堆壞話。”


    江醒醒坐到他的身邊:“他還把我罵了一通。”


    “如果我說,我對你講的話,每一個字都是真的,你信我嗎?”


    江醒醒低頭看著自己的圓頭小皮鞋,悶悶地說:“我信啊。”


    商戒抬起那漆黑的眸子,困惑地望向她:“真的?”


    “電視上那個醫生說你生病了,現在的你...不是以前的那個你,我也不是很懂這種病,但是我相信你,因為你對我說話的樣子,不是演出來的。”


    她十歲起開始接觸演戲,扮演了各種各樣的角色,太知道一個人演戲的時候該是什麽樣子,商戒必然是深深地相信自己,相信自己說的每一句話,所以他沒有騙她。


    “所以現在的你,是第二人格?”她問他:“第一人格是你的兄長?”


    商戒點了點頭。


    這樣思路就清晰了,商戒說過他的兄長qiu禁他,應該也不是真正意義上的qiu禁,而是用醫療或者藥物手段,抑製他的出現。兩個人格的個性截然不同,而這次他逃出來,就是為了躲避過去屬於第一人格的人生。


    “現在他們應該已經在路上了。”商戒對江醒醒說:“如果回去,那個該死的勞倫斯,會逼我吃藥。”


    “吃過藥以後,你就...不是你了嗎?”


    “嗯。”


    所以...當時他決定出麵斥退秦懷的時候,就已經做好了回去的準備。


    江醒醒眼眶突然紅了——


    “你幹嘛要這樣,我...我不是讓你藏好不要出來嗎!”


    商戒垂著眸子睨著她,眸子裏帶了些許疼惜和不舍:“那樣的情況,是個男人都忍不住。”


    “你回去以後,我還能見到你嗎?”


    “應該不......”


    商戒話音未落,隻見好幾輛黑色的奔馳車駛入了公園,明黃黃的車燈刺得她眼睛生疼。


    這麽快就來了!


    奔馳車停在兩人麵前,裏下來好幾個西裝革履的男人,裏麵還有商戒的私人醫生,金發碧眼的勞倫斯。


    “我走了。”


    商戒站起身,順手理了理江醒醒的衣領,望著她的眉眼無比溫柔:“你記得去找我哥,捧你成名對他而言,不過動動手指頭的事,他會幫你的。”


    江醒醒此刻哪裏管得著什麽成不成名的事情,她用力攥住了商戒的手,想說的話還有好多好多,全部堆積在喉嚨裏,一個字都說不出來,隻是用那惶恐的眼神看著他——


    “能...能別走嗎。”


    她惶恐無助的眼神,深深刺痛了商戒的心,過去也經曆了不少磋磨,心都沒這麽痛過。


    他突然一把攬住江醒醒,將她腦袋按進自己的胸膛,抱了抱她,望向勞倫斯,沉聲說:“我帶她回去,行嗎,就這一個女人,我這輩子隻要她。”


    勞倫斯那碧色的眼瞳沒有任何波瀾,保持著禮貌的微笑:“少爺,您知道不可以的,這位小姐不是您的物品,我相信大少爺醒過來,也絕不會同意。”


    商戒左手的無名指開始劇烈的勾動了起來,他低頭狠狠地吻了吻江醒醒的額頭,附在她耳畔,用隻有她才能聽得見的壓抑嗓音道:“我走了,但我還會回來,你等著。”


    他說完便放開了她,轉身走上了黑色的轎車,決絕地沒有再回頭看她一眼。


    **


    幾輛黑色轎車消失在暗沉沉的街道盡頭,正如他來時的天空,飄著細雨絲,離開的時候,這夜色如此相似,正如過去過去無數個平常的夜晚一樣。


    到頭來終究還是孤獨的一個人。


    江醒醒長長地歎息一聲,轉身回屋。


    明瑾和明玨兩姐妹,還有好事的陸無缺,三個人從門縫後偷偷地看著外麵發生的一切,直到江醒醒進來,他們各自忙著自己手頭的事情,假裝什麽都沒有看見。


    江醒醒背起了自己的斜挎包:“那我就先回去了,短時間秦懷應該不會再來找麻煩了。”


    明瑾放下手裏的掃帚,拿了傘走到她身邊:“今晚我去你家,陪你睡。”


    “好啊。”


    **


    因為誌趣相投,這麽多年相依相伴,明瑾是江醒醒最好的閨蜜。


    她一眼看穿了江醒醒心裏的失落,害怕她今天晚上回去會難過,所以主動提出今晚去她家過夜,陪陪她。


    江醒醒洗完澡從浴室出來,明瑾穿著她毛茸茸的黑白小熊睡衣,在她屋子裏瞎溜達。


    “還真是有男人了啊,看看,刮胡刀、煙杠、還有沒抽完的萬寶路。”明瑾走到陽台邊:“還晾著男人的短褲,這size,最大號的吧。”


    江醒醒連忙拿來撐衣杆,將商戒的短褲和體恤襯衣全部收起來,一股腦塞進櫃子裏,又回身把浴室裏的刮胡刀,男士洗麵奶和洗發水通通收起來扔垃圾桶。


    “哎哎,別扔啊。”明瑾連忙阻止:“這還省好多呢,拿回去給陸無缺用。”


    “陸少爺會用別人剩下的?”江醒醒不顧明瑾心疼,把他剩下來的東西都扔了,一樣不留,就連他平日裏最喜歡抱的軟枕都扔了。


    明瑾看著江醒醒:“哎呀我的傻姑娘啊,你該不會是喜歡上那位商家少爺了吧。”


    “沒有!”江醒醒將打包口袋扔出門外,悶聲說:“你別瞎猜了,我就是還沒習慣而已,我有自知之明。”


    明瑾無奈地搖搖頭:“這也算是一場奇遇了,商氏集團的商戒是什麽人,半個江城的女人擠破頭都想要認識的男人啊!你居然把他藏在家裏這麽長的時間,難以置信。”


    “你說的那個人,不是我認識的商戒。”江醒醒給自己紮了個馬尾辮,開始清還床單被套,隻要有他味道的東西,她通通都要換下來。


    “我認識的商戒就一普通男人。”江醒醒想了想,又道:“不對,他就是個沒長大的大男孩。”


    跟她吵架拌嘴搶遙控器,或者兩個人窩在沙發裏撕逼打架,每次他都被她做在身上揍得嗷嗷叫......


    柴米油鹽,煙火人間。


    熱鬧啊。


    江醒醒坐在床邊,撫摸著柔軟的床單麵料,說道:“我大概就是單身太久了吧,總是一個人,難免會胡思亂想。”


    “希望如此。”明瑾無奈地說道:“你跟那男人啊,我看沒戲,不管他現在多喜歡你,明天一覺醒來,就變回那個過去的商戒了,能不能記得你都說不準呢。我查過資料,這種病是能治好的,通過藥物長期控製,有些人永遠都沒再犯病了。”


    她話還沒說完,便看見江醒醒眼眶都紅了:“哎哎!你這丫頭,我就隨便一說的,你...你哭什麽呀。”


    江醒醒用衣袖揉了揉眼睛,倔強地說:“誰哭了,我就眼睛癢。”


    “丫頭,姐告訴你,你可千萬別犯傻,別喜歡他啊,那樣的男人咱們可喜歡不起,也配不上的。”


    “我沒喜歡他。”江醒醒解釋:“就當普通朋友還不行啊,就像陸無缺那樣的,要是哪天陸無缺從這個世界上突然消失了,你不難過啊。”


    “哎喲,他要真沒了我還得燒高香感謝老天把這禍害給收了去呢。”明瑾一邊說著,一邊在江醒醒的茶幾櫃裏翻零食,結果一不小心,翻出了兩盒沒有開封的避孕套。


    “哎喲喂我的媽呀!”她拎起紅色的那盒:“這什麽玩意兒啊,單身狗可經不住這刺激。”


    江醒醒連忙伸手躲過,收好藏櫃子裏。


    明瑾言笑晏晏地看著她:“難怪這麽舍不得呢,原來你們倆早就.......”


    “沒有沒有!”江醒醒費勁地辯解:“那晚就是開玩笑隨便一說,你都看見了還沒拆封呢,他酒量不行,喝兩杯就醉了,什麽都沒做成。”


    “聽起來你丫還挺可惜是吧。”


    不等江醒醒說話,明瑾幫她回答:“還真是可惜,看那男人的身材,屁gu那麽翹,肯定帶勁兒。”


    江醒醒:“我可沒想過這些。”


    “你倆同居了三個多月,居然你還是個寶寶,我開始懷疑那醫生說的話了,什麽性癮啊,危言聳聽。”


    江醒醒並不想和明瑾討論關於商戒的私人問題,隻有和他同居的她知道,商戒每天晚上趁她睡著以後,要去洗手間呆好半晌才會出來,黑暗中她能清晰地聽見男人壓抑的喘息聲。


    這聲音,聽得她心頭悸動。


    商戒總想得到她,可是作為一個單身這麽多年的成熟女人,她何嚐對那男人年輕強壯的身軀沒有欲望。


    他們像情侶一樣相處,他有時候凶得像條小狼狗,有時候又黏人得不行,但是不管他性格多麽陰情難測,但是他對她特別好,這一點是從始至終沒有改變的。


    江醒醒絲毫不懷疑,他若是不走,她隨時都可能淪陷。


    但他還是走了,就像美好的夢境總有醒來的一天,她也應該重新鼓起生活的勇氣,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


    而就在這新的一天清晨,江醒醒一本滿足地醒過來,睜眼便迎上來明瑾厚厚的黑眼圈,鄙夷地看著她。


    她防備地問:“幹...幹嘛。”


    “我想在樓下給你叫輛出租車,直接送你去商氏集團大樓下。”


    “什麽鬼。”


    明瑾抓起抱枕扔她懷裏:“昨天晚上某人睡著以後,抱著老娘又抓又撓,一口一個商先生。”


    她捏著嗓子學著江醒醒的調子:“商先生你不要走,嗚,商先生我什麽都給你,商先生你好壞啊......”


    江醒醒滿臉黑線。


    “我就沒見過你比還浪的女人。”


    江醒醒:......


    “比樓下發情的貓兒還騷。”


    “別說了。”


    “我真把你昨天的模樣錄下來呢,讓你自己看看,白天一本正經江醒醒,晚上是怎樣想男人的。”


    江醒醒默默地從枕頭底下摸出了菜刀。


    明瑾的聲音戛然而止,倏爾改口:“哦,我的意思是,人生在世及時行樂,讓我們紅塵作伴活得瀟瀟灑灑......”


    她一邊唱著一邊貓著身子退出了房間。


    操,枕頭底下藏刀,她突然有點同情商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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