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習慣了所有的事都是運籌帷幄的,心緒這樣輾轉迷茫,倒是第一次。


    許辭忽然一垂眼瞼:“我答應你。”


    在不知道要做什麽的時候,先聽她的話。


    ***


    倪央開完會之後,繞去了三食堂,去打包了兩份酒釀圓子,正打算離開的時候,身邊擠過來了隻胖乎乎的手:“四份酒釀圓子,三份在這兒吃,打包一份。”


    這手胖到五根手指頭都快不分了,倪央回頭看了一眼,看清了那人的麵容,倒是有些麵熟。


    那人卻是在她回身的時候就反應過來了,鬆懈的身子立刻繃直了起來,臉胖乎乎的,表情很是欣喜。


    他舉手,動作誇張地敬禮,手臂上的肉都在顫:“老師……倪老師!”


    他笑吟吟地看著倪央:“我是大薑,薑原子,你沒忘記我吧?”


    倪央笑了笑:“我知道你,你是能動院的學生。”她家院子裏頭斤數最重的小白菜。


    大薑見倪央記得他,樂不可支:“是我是我。”


    他看了眼倪央手裏拿著的兩份酒釀圓子,挑了挑眉:“老師來買夜宵?”


    倪央點點頭。


    大薑不懷好意地一笑:“老師這麽瘦,估計也就吃一份,另一份是給誰買的?”


    倪央很是坦然:“給……”


    大薑擺擺手,一臉了然:“我知道我知道。”


    他笑起來眼睛就看不見了:“老師不用告訴我,我大薑心裏都明白。”


    大薑全程自問自答,倪央根本沒能插.進話去,她秀麗的小臉兒上升起了一分無奈:“你也過來買夜宵?”


    大薑撓了撓腦袋:“我不是過來買夜宵,我來吃晚飯,下午泡在實驗室裏四個小時,我沒能吃口東西,好不容易貼上去的秋膘眼看著就要消下去了,我可得快來吃的東西給補回去……”


    好樂觀的胖子……倪央笑了,眼睛彎著:“好好補補。”


    “得嘞。”大薑要的酒釀圓子這時候也已經出來了,三個大碗擺在那兒,大薑端起了兩個。


    倪央見大薑端不過來,先把自己打包的酒釀圓子給放在了打飯的窗口邊,麻煩了食堂裏的阿姨幫她看一下,自己幫大薑端了個碗,又拎起了大薑打包的那份。


    大薑端起了碗,眼裏就隻剩了酒釀圓子,絲毫沒意識到倪央在幫他,直到他把碗端到了個空位放下,轉身看見了端著個碗、腳步緩緩走過來的倪央,身子輕輕一震。


    大薑立刻點頭哈腰,衝上前兩步把碗接過來:“謝謝老師謝謝老師辛苦老師了,大薑不甚惶恐。”他還是頭一次見這麽沒架子的老師。


    倪央抿了抿唇,才見了大薑兩次,可是她覺得她好像差不多已經知道了大薑是個怎麽樣的個性了。


    戲真多。


    倒是好玩。


    倪央一笑,問大薑:“打包的那份也是你的?”


    a大的食堂實在,一分酒釀圓子分量不小,她平時吃一份剛好,大薑一下子端了三碗過來還打包了一碗,這為了貼秋膘也太努力了吧。


    “給老許帶的。”大薑一笑,笑裏藏刀,“雖然今天實驗室裏他撇下我一個人早溜了,但是我大薑心眼大,不和他一般計較了。”


    許辭最不喜歡吃甜的,他剛才還在打包的這份裏頭多加了糖,君子報仇,就在今晚。


    “老許?”倪央想了想她第一天來a大的場景,很快就想明白了,她的眉目瞬間輕軟了下來,“是說許辭吧?”


    “對。”大薑是個話嘮,還想繼續再說,一串“門前大橋下”的鈴聲忽然響了起來。


    是大薑的手機。


    大薑在倪央稍顯錯愕的目光裏坦然自若地把手機接了起來,幾秒之後他胖胖的身子一凝。


    和看見了倪央挺直了身子向她敬禮不一樣,大薑現在身子一凝之後,輕輕顫抖了一下。


    倪央見大薑的臉色有些不對,朝著大薑口語“我先走啦”。


    大薑沒有給倪央回應。


    倪央皺眉,深深看了他一眼,朝著大薑揮了揮手拜拜,重新回到酒釀圓子的窗口帶走了自己打包的那兩份,回到了辦公室。


    輕輕推開辦公室的門,剛抬眼,她就看見了許辭。


    許辭骨相生得極好,臉頰的線條清晰,高挺的鼻梁上戴著銀邊的眼鏡。


    倪央一眼就看出了許辭的眼鏡是平光鏡。


    她叔叔整天在家裝作看書看報的時候總戴著副文縐縐的銀邊眼鏡,可是大概是因為她知曉自己叔叔真實一麵的緣故,每次看見叔叔戴上眼鏡,她隻覺得有些有趣,從來沒感覺到這眼鏡能給她叔叔添加多少文人氣質。


    但是差不多的眼鏡戴在許辭臉上,卻襯得他那張臉有些……禁欲。


    他的手裏拿著一枝再普通不過的簽字筆飛快寫著,手指像是要比簽字筆還要筆直修長,睫毛幾乎要觸及鏡片,專注的目光始終停在紙上,因為戴著眼鏡的緣故,鼻梁線條顯得更加優美了起來。


    倪央的腦子裏不知怎的就闖進了她的外國舍友在交談時被她聽到的話,她們說交男朋友就要找鼻梁高的。


    這種的,能力好。


    倪央猛然垂了垂腦袋,想讓自己腦子裏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都滾出去。


    許辭好像並沒有聽見她的動靜,都沒有抬頭往門邊看。


    倪央見他專注,小著步子走過去,想把酒釀圓子放在桌上就走。


    她剛把酒釀圓子放到桌上的時候,餘光裏坐在對側的人身子明顯一滯。


    像是被嚇了一跳。


    倪央瞬間有些不好意思:“抱歉,打擾到你了。”


    許辭確實被倪央嚇了一跳,他默不作聲地把自己麵前的本子一合,聲線淡然:“無妨。”


    看著桌上多出來的那份酒釀圓子,許辭眼底一亮:“老師真的買了小湯圓過來了?”


    “我又沒有隨便說著玩兒。”倪央把酒釀圓子往許辭麵前推了推,“好好複習,我先走啦。”


    她說完就往外走,前路卻忽然被人堵住。


    許辭快她一步走到門邊,反手關了門,背部像是斜倚著牆板一樣,個子顯得並沒有平時那樣高出她那麽多,一張帥臉倒是離著她格外近。


    他戴著的銀邊眼鏡還沒有拿下來,鏡片在燈光底下微微折射出來了一道淺淺的光,卻比不得他那雙眼睛更流光溢彩:“老師,別走。”


    許辭說話仍是尋常時候的幹淨利索,尾音從來不拖泥帶水。


    隻是他明朗的聲線今日卻有些泛軟,像是帶著祈求一樣。


    倪央突然被他堵住,兩個人半步之遙,許辭又不好好說話,軟著聲線,聲音有些纏綿,讓倪央的耳根子有些紅。


    她攏了攏頭發,春泉水一樣披在肩上的長發把耳後的微紅擋住。


    “我……”倪央聽見許辭的語氣可憐巴巴,心裏也為難。


    她抿唇,杏眼裏帶著幾分愧疚:“許辭,你留我下來是沒用的,你的那些題,我不懂的。”


    倪央垂著腦袋,多多少少有些不好意思。


    許辭再可憐,她也幫不了他了。


    她父親雖然算是物理學界的泰鬥級人物了,但是她這個做女兒的,卻是個物理化學白癡。


    二十六個英文字母出現在英語書上她能看得目不轉睛,要是出現在物理化學書上,那是想要了她的命。


    許辭一滯,轉而笑開,眉眼溫柔:“你是以為我想問你問題?”她在物理化學上的那點本事,他很清楚。


    他的嗓子陡然沙啞了起來:“我這裏確實有幾道難題隻能老師解開,可是現在還不到我問的時候。”


    許辭的一番話說得含糊,倪央聽得迷迷糊糊的,她道:“我的課上,你要是有任何不會的,可以隨時來問我,現在要是急著複習考試,就先去複習吧。”


    許辭垂眼看了倪央手裏拎著的酒釀圓子一眼:“老師不也給自己打包了小湯圓,吃完再走。”


    倪央愣了有一瞬,笑了笑:“不了吧,我就不打擾你複習了,我回家去吃。”


    “會涼。”許辭唇邊抿開一笑,他微微彎了彎腰,像是在調整站姿,又像是想離著倪央更近些,“老師不是說,要是有任何在你課上的問題,隨時對可以問,嗯?”


    有些嗓音,連一個語氣詞都說得好聽的要命,倪央往後撤了一步,粉麵霞蒸,有些無奈許辭的堅持:“那你問。”


    “問題太多了。”許辭一副求知若渴的樣子,“老師多留一會兒吧。”


    “你可以先準備考試……”


    “心裏裝著搞不明白的問題,睡覺都睡不安穩,複習起來效率也不高。”


    倪央聽完許辭的解釋,像是認命一樣歎了一口氣:“行吧。”


    她算是看透了許辭的本質了,這人好看的皮囊之下,估計藏著一個比學霸還學霸的靈魂,不僅聰明,還較真。


    小白菜難養啊……


    “你有什麽問題,說吧,我給你講。”倪央話剛說完,她手上的袋子忽然一鬆。


    倪央抬眼,就看見許辭把她的酒釀圓子給拎回了桌上,還自作主張地給她打開了。


    許辭打開了倪央的盒子,又打開了自己的,空氣裏突然濃鬱起來的甜膩膩的氣息讓他的眉心一攏,很快又像是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鬆開。


    他把一次性筷子分開了,遞給了倪央:“老師,給你。”


    倪央聞著酒釀圓子的味道肚子就有些餓,她很沒骨氣地忘了質問許辭,而是順從地接過了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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