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伊再次睜開眼時, 入目便是一片雪白的牆麵。


    寬敞的病房, 右手旁有一盞烤燈,時隱之就坐在一旁,安安靜靜地守著。


    “醒了?”


    時隱之的聲音聽著有些沙啞, 縱是戴著金絲眼鏡也掩飾不住雙眸下的青色。


    宋伊“嗯”了聲, 腦子還是有些不清醒, 她望著自己的右手,覺得很不真實。


    “之之,我好像做噩夢了, 我夢到自己被歐內斯特剁了手指,很疼很疼。”


    望著小祖宗才醒來後臉上的茫然, 時隱之得承認,他心疼了。


    像是在他的胸口破了個口子, 一點一點咬食他的心。


    “他們都死了,伊伊的手指也回來了, 別怕。”


    當時特警當場擊斃兩人, 還有一人腿受傷, 結果沒撐到醫院就因為失血過多休克死亡。


    當時在場的特警將宋伊的斷指用紗布包了起來,緊急送到醫院進行了斷指再植術,外科醫生在顯微鏡下縫合了數小時, 將細小如頭發絲的血管神經一點一點縫合起來。


    在這過程中, 宋伊都是處於麻醉狀態, 並不清楚過程。


    手術成功後, 宋伊被送到安靜、空氣流通的病房內, 病房內的室溫保持在二十四度到二十六度,相對濕度維持在百分之六十到百分之七十。


    每一部分都要保持精確,以防止溫度過低使血管痙攣影響血液循環,溫度過高則會加速組織耗氧代謝。


    宋伊懵了會兒,歪著頭仔細思索了片刻,忽然昂起頭看著自己的腿。


    果然一條腿上被打滿了石膏,比旁邊的另一條腿粗了一圈。


    “骨裂,已經固定住了,安心。”


    時隱之隻看了眼便曉得小祖宗的意思,他麵上雖有疲憊,仍耐心地給宋伊囑咐道:


    “這段時間伊伊你要絕對的臥床休息,至少一個星期,盡量不要亂動。”


    宋伊點點頭,微微抬起右手,想要仔細瞧瞧,突然便被時隱之低低嗬了一聲。


    “不要隨便動!”


    宋伊立馬乖乖地將手放了回去,臉上有些茫然。


    望著小祖宗現在的表情,時隱之倒是有些無奈了,分明前一刻他才叮囑了,小祖宗左耳朵進右耳朵,渾然沒當回事。


    他咳嗽了聲,清了清沙啞的喉嚨,低聲解釋。


    “體位的改變會導致血壓的改變,手指才接上去,吻合的血管對血壓瞬間變化很敏感,容易發生痙攣。”


    斷指再植術後的護理是很嚴格的,就連枕頭的位置也有要求。


    枕頭需要略高於心髒水平,以促進靜脈血回流,減輕局部肢體腫脹。但是也不能過高,過高則讓患肢血壓壓力改變而誘發血管危象。


    宋伊點點頭,看了眼自己的右手,突然真心誠意地感歎了一句。


    “好醜。”


    比其他手指略粗,傷口處密密麻麻的縫合線,像是一隻彎曲的蚯蚓,盤繞在手指間。


    “不醜,很漂亮,伊伊哪裏都是最漂亮的。”


    時隱之的目光也望向宋伊的手指,他的語氣很誠懇,一點不摻假。


    宋伊笑了,笑著笑著又突然哭了。


    默默地哭,沒發出一點聲音,眼睛一眨,忽然便是一串淚珠滾落,打濕了枕頭。


    她問,“我以後是不是不能畫畫了?”


    正常人少了食指,接上後如果恢複的好,並不影響拿筆寫字或是繪畫。


    但是宋伊不同,她是畫家,國際知名的畫家。


    每一筆下去都要求精細,如果畫到細節處控製不住畫筆,那一幅畫便毀了。


    就好比一個外科醫生,斷指再接後能拿手術刀,卻無法再做精細手術一樣,這是一樣的道理。


    時隱之沒有立刻回答,眼瞼微垂,濃密的睫毛遮住眼中一切複雜目光。


    “能的,會比過去畫的更好。”


    宋伊不說話了,鼻間紅紅的,停住了淚水,眼眶裏卻還是亮晶晶一片,叫人看一眼便覺得心疼萬分。


    宋伊忽然覺得或許是她目前為止的人生太過順利,所以老天才給她開了如此大的玩笑。


    細數曆史上偉大的女性畫家,似乎沒有一個能像宋伊之前那般順風順水。


    弗裏達·卡羅小兒麻痹,斷腿斷肋骨;真蒂萊斯基被老師塔西□□;草間彌生十歲就得了精神分裂症。


    時隱之摸了摸宋伊的小腦袋,站起身來,俯身落下一吻,輕輕道:


    “一切都會變好的,別怕。”


    因為宋伊才做完手術,需要限製親朋好友的探視,時隱之也不能待太久,更何況他還得幫忙處理媒體那邊的事情。


    國寶級畫家宋伊被法國知名畫家歐內斯特綁架並剁掉食指的消息,警方才發布,頃刻間便上了熱搜。


    #宋伊手指#,#宋伊 歐內斯特#等關鍵詞霸占微博熱搜前十。


    熱評下幾乎都是清一色為宋伊祈福,心疼宋伊的言論,還夾雜著一些辱罵歐內斯特的評論,就連不少藍v官博都轉發評論。


    【就算沒有手指了,她也是我們心中最好的畫家!】


    【我們伊伊女神平安無事,我要吃素三個月感謝佛祖!】


    ……


    收藏界內宋伊的畫作也是一下子提升了一個檔位,畫作價值翻倍。國內有歐內斯特畫作展覽的博物館也立刻將之下展。


    時隱之走出病房,不意外在醫院的走廊邊上看見一襲軍裝的毛頤鳴,作戰服上還沾滿了泥灰,手上夾著根煙,吞雲吐霧,對來往人群的眼光毫不在乎。


    “穿著軍裝抽煙,不怕被人拍下來,到時候吃處分?”


    “為了你家那位,我都吃了這麽大個處分了,還在乎這?更何況,這深更半夜的,誰拍?”


    見著時隱之,毛頤鳴將手中的煙掐了,吐出最後一口煙,喉結滾動,目光望向遠方,道:


    “說吧,是死是活,也該有個盼頭,總好比我如今不死不活的好。”


    時隱之也靠在牆上,望見毛頤鳴這明顯緊張的模樣,低聲笑了笑。


    宋伊的手機裏有他早就安裝進去的芯片,能定位,不過警方最後搜尋到的時候,發現壓根沒有人。


    歐內斯特半路上就將宋伊的手機扔了,還關了機。


    他已經記不清當時滿懷希望又突然落空的心情,韓南當時安慰說,就在這附近了,至少縮小了範圍。


    撒網式的遍地搜尋,n市可以動用的警方人員不夠,要報告上級,等上級批準了才行。


    等上級批準得要等到什麽時候?


    毛頤鳴的兵就在附近的訓練場,時隱之這輩子沒求過人,第一回低聲下氣的求人便是求的毛頤鳴。


    現在回想起來時隱之也是一陣後怕,再晚來一步的結果,他怕都無法承受。


    “都在裏麵了,幼妍的事情我說不出口。你當年如果沒有去當兵,或許就不會有後來的事兒。但我也慶幸,慶幸你當年從軍,要不然小祖宗就不知道怎麽辦了。”


    時隱之從口袋裏掏出一個u盤,隨手拋給一旁的毛頤鳴,話中是濃濃的感慨。


    毛頤鳴接過u盤,緊緊地握在手裏。


    這些年,總該有答案了。


    “走了,你也好好休息吧!臉色難看的和什麽似的。”


    時隱之笑笑,“嗯”了聲。昨天連夜從h市回來,一夜沒睡,算起來他已經快要有兩天沒合眼了。


    還有兩三個小時天就要亮了,小祖宗終於回來了,他也能安心休息片刻了。


    次日早間,各地方的報紙上都大篇幅地報道了宋伊此次被綁架的事件,引起社會大眾的廣泛關注。


    宋伊的畫作代理人吳語一大早就提著南瓜粥過來探望,正好遇見來循房的醫生出來。


    聊了幾句知道小姑奶奶目前恢複的還可以後,總算將心放下一點。


    “我聽醫生說,恢複的還不錯。怎麽樣,餓了嗎?我給你帶了小米粥,清淡的比較養胃。”


    宋伊睡的淺,淩晨五點多的時候又被噩夢驚醒,沒怎麽睡得著。


    恰好循房的醫生過來,聽著那腳步聲和開門聲,宋伊差點自己被自己嚇個半死。


    這會兒見吳語來了,也算是有個人陪著,心裏安穩些。


    “這會兒子還不好下定論,醫生說了,術後二十四小時到七十二小時之間,是吻合血管出現循環危象的高發期。”


    吳語在烤燈旁看了會兒宋伊的手,沒敢隨便亂碰,將裝了小米粥的保溫盒放在桌子上,和宋伊說起現在的輿論情況。


    “網上現在對你是抱了很大的評價,今天清晨法國駐華大使還了微博表示了歉意,畢竟歐內斯特是法國人。”


    宋伊小幅度地活動了兩下頸椎,沒當一回事兒,她抬頭望見吳語還帶著黑色鴨舌帽和口罩,不免奇怪。


    “在外麵躲避著媒體帶著,怎麽都進屋了你口罩和帽子還不摘啊?”


    吳語突然一愣,望向宋伊。


    電石火花間,宋伊猛然想起發生的事情,她張了張嘴不知道該如何說時,便見吳語利落地將帽子和口罩摘掉,露出整張臉來。


    左右兩邊的臉頰上各有一道傷口,用針線縫合後看著仍舊觸目驚心。


    宋伊沉默了,突如其來的心虛將她包圍。


    吳語的臉原本很漂亮,屬於大方精簡的美。如果不是因為她,這些傷口根本不會存在。


    宋伊正低著頭沉默時,忽然便聽到吳語的調侃。


    “看,老娘的臉酷不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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