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瑜遮遮掩掩的藏書,黛玉自己是看過雜書的,一時自然想到此處,她倒不認為西廂不好,隻是林瑜才多大,倘若移了性情就不好,因而故意取出,不想入目所見卻是一本《三國誌通俗演義》,這雖也算雜書,倒也無礙,她頓時哭笑不得,果然自己一葉障目,卻是誤會了林瑜。


    “好妹妹,可千萬別告訴父親。”林瑜趕忙從她手中搶回了書,小心的藏回了書架裏。


    黛玉笑了笑:“這雖不算正經的書,但其中之人物亦頗為世人所重,哥哥若喜歡看了也無礙,隻不要偏了性情想來父親也不會生氣。“


    林瑜笑道:“偏我移了誌向,父親倘若知道了,隻怕要上家法,好妹妹可千萬別提。“


    “什麽誌向,哥哥混說什麽?”黛玉蹙眉,一雙明眸直直得盯著他不放。


    林瑜反倒是嚇了一跳忙道:“我倒不是不愛讀書,隻是想著大丈夫生於世,當建大功業,若能同先祖一般,掙個萬戶侯,那才是光宗耀祖。”


    黛玉展眉,她還以為是什麽,果然還是孩子,抿嘴一笑“哥哥誌向高遠,不過天祖父雖是軍功封侯,但自高祖起咱們家就是從文,如今天下太平,哥哥還是好生讀書,我還等著看哥哥金榜題名,跨馬遊街的風采。”


    林瑜聽罷,臉上苦惱之色一閃而過,隻歎氣道:“隻恨生不逢時,可歎可歎!”


    又見黛玉笑盈盈的模樣摸摸了鼻子將此撂下,轉而道:“外頭的街市上有捏泥人的,捏了三國的人物的小泥人,很是好看,玉兒喜歡什麽樣的?下回哥哥給你帶回來。”


    黛玉倒真沒見過這個,到嘴邊的拒絕咽了下去,蹙眉猶豫不決,是諸葛孔明,還是關羽,趙雲?林瑜見此拍板“我送妹妹一套齊全的。”


    黛玉才駁了他的誌向,這會兒倒有些不好意思,柔聲道了謝。林瑜摸摸她的頭道:“還和哥哥見外。”


    林索性同黛玉說起市井的熱鬧,江南風氣不同京中嚴謹,閨閣女子若有家人相伴,踏青出遊也是正常的,“二月楊花滿路飛”不比“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軒轅台,”差在哪裏。前世她卻無緣得見,想來今生可補遺憾。


    黛玉聽著嘴角露出淺淺的笑意,林瑜看到後亦是高興不已,自從妹妹病了一場瞧著卻清冷了許多,從前妹妹身子不好,不能出門,但凡他出去回來必要纏著他說外頭的事情,這自打她病好後卻再沒有過。倒不是說疏遠了,隻是總覺得不複往日的親近。林瑜嘴上不說,心裏卻惦記著。今日黛玉來看他,他很是高興,說明妹妹還是關心他的。


    林瑜心裏高興,這一說就收不住了,還是王嬤嬤瞧著時候不早了,黛玉要回去吃藥,提醒了聲,林瑜這才罷了,就是黛玉也意猶未盡,從未想過外頭這般多有趣之處,可恨她身子不爭氣。


    林瑜瞧出了她的鬱鬱忙不迭的保證“玉兒放心,等你身子再好些,哥哥就帶你出去玩。”


    “嗯,”黛玉眉眼彎起,離愁散去,小小的真如玉人一般,林瑜揉揉她的頭亦笑得開懷。


    黛玉臨走之前忽而想起之前他眉頭不展多問了句,林瑜僵了僵,想了想全當哄自家妹妹一樂,取出了一副畫展開給她瞧。


    上畫亭亭而立的荷花迎風而展,以黛玉的眼光看絕對是上乘之作,筆法凝練假以時日作畫之人再進一步,可成大家,就不知道哥哥從哪裏得來的,她疑惑的目光投向哥哥,等他解釋。


    這畫原是林瑜的老師前些日子所作,畫上有留白,他前日忽而想起來,叫自家弟子把畫拿回去,叫他做首荷花詩,林瑜哪裏作得來,隻得冥思苦想到底不成。


    黛玉微微搖頭,畫確實好,讓她也心有所感,可是對現在的哥哥未免有些為難了,她最是護短的,這位許先生是否太過分,待要替哥哥作上一首,瞧見自己細細的手腕,隻得歇了心思,她這會兒才剛學《笠翁對韻》,真作了隻怕哥哥要嚇壞了。隻得安慰了兄長幾句,就罷了。


    從聽濤軒出來黛玉想著剛才的那副荷花圖,分外不舍,忽念起自家府裏也種有荷花,隻這會兒都謝了,她最不喜李商隱的詩,唯獨愛他那一句“留得殘荷聽雨聲”,這會兒動了念倒越發想去看看,好在離得不遠,王嬤嬤雖不知姑娘哪來的趣,但總好過什麽都悶在心裏,自然無有不準。


    林府的荷花池沒有大觀園的大,卻也不算小,邊上修了一座涼亭可供休憩,黛玉邁步上去,看滿池的枯枝敗葉,思及適才亭亭而立的荷花姿態,詩興頓起,脫口而出


    “菡萏香銷翠葉殘,西風愁起綠波間。


    還與韶光共憔悴,不堪看。


    細雨夢回雞塞遠,小樓吹徹玉笙寒。


    多少淚珠何限恨,倚欄幹。”


    “好詞!淒然欲絕”一道讚語想起,驚得主仆四人忙轉身看去,黛玉心下懊惱,一時感歎偏叫外人聽了去,隻怕要平添麻煩。


    從假山處轉出一人,年約三十上下,一派文人的風流姿態,紙扇輕搖,眉宇帶笑,隻是看著黛玉的目光分明有幾分疑惑。


    黛玉雖不常見,卻也認得來人,欠身問好“許先生好!”


    許靖安回過神來笑著道:“女公子不必客氣,適才是我打擾了,不過女公子小小年紀作此悲音,隻怕於此身無益。”


    黛玉道:“多謝先生關懷,這詞乃是小女往日所見,非自己所作,適才覺得此詞應景才脫口吟誦,倒讓先生誤會。”


    許靖安聞言笑道:“既是這樣就好,聽聞你前些日子病了,如今可好些了?”


    “已經大安。”


    “你是隨賈化讀書,都學了什麽?”


    黛玉不知這位許先生目的為何,但為著剛才的事情少不得小心應付“才學作詩,先生囑咐我多看些詩詞,也不知道對不對。”


    “以前人為師,確實不錯。”許靖安滿口稱讚,卻仍不放行,又問了些格律之類的問題,後來更是涉及詩詞本身,黛玉哪裏記得自己六歲時是什麽水平,饒是已經說得淺顯,但隻看許先生越發濃厚的興趣就知道隻怕還是錯了。


    王嬤嬤見許先生說個沒完,自家姑娘臉色也有些蒼白,忍不住開口道:“姑娘,該誤了吃藥。”


    林家規矩嚴明,萬沒有主子說話,下人插話的,尤其許靖安還是林瑜的先生,亦是黛玉的長輩,她欠身賠禮道:“還請先生勿怪,我家姑娘身子剛好,尚未斷藥,實在不得耽誤。”


    “是我的不是。”許靖安臉上亦有歉意,看著眼前瘦弱的小姑娘,暗罵自己昏了頭,再喜其才華,也不該沒注意到小姑娘的臉色,想要拿件東西賠禮,才發現他沒打算出府,身上也沒掛什麽好東西,想了想,把手中的扇子遞給黛玉道:“適才是我的不是,今日也未曾準備什麽好東西給侄女兒,唯有一筆畫還能一觀,就送你,權做賠禮。”


    黛玉接過道:“長輩所賜,不敢有辭,多謝先生。”


    聽濤軒內,林瑜送走了妹妹,看著荷花圖又苦想了許久終於落筆題了首詩,自己拿著瞧了又瞧,自覺不錯。許靖安走進來正好瞧見自家弟子一副誌得意滿的模樣,直接伸手取過來看了一眼就丟回他懷裏,手抬起才想起扇子沒了。


    林瑜看老師的動作就知道不好,機敏的後退幾步才跟著發現先生竟然沒帶武器,頓時好奇不已“先生,您的扇子呢?”


    許靖安丟給弟子一個冷眼“送人了。”語氣卻極為親切。


    “誰?”


    不怪林瑜好奇,自家先生有多寶貝那扇子他可是知道的,素日裏碰都不給他碰一下,除了打教訓他。


    “自是能寫出好詩詞的。”許靖安一臉得意,又看到林瑜滿臉好奇的模樣氣得手癢,平平都是林家人,怎麽他就收了這麽個蠢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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