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江南天氣好,可憐冬景似春華。 ”白樂天的《早冬》正合了揚州的冬天。


    林府的書房裏,黛玉端坐在父親特意準備的書桌前,執筆練字。林海坐在另一頭看書,間或抬頭望去,見女兒認真的模樣,莞爾一笑,複又捧著書繼續看。


    最後一筆落下,黛玉鬆了口氣,放下筆,輕揉手腕。


    “風骨已成,筆力稍弱。”林海不知何時放下書走了過來站在黛玉身後點評道。


    黛玉如何不知,前世她書法已有火候,可惜一朝回來困於身體,隻能從頭開始,她也是頗為鬱悶。


    林海看著女兒悶悶的樣子搖頭笑了笑:“如此已然不錯,練字本就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女兒知道。”黛玉應下,將桌上的字放到一旁,另鋪了一張。林海卻將其收了起來,“每日最多一百字,不許再多。”


    黛玉蹙眉“爹爹!”


    可惜林海早瞧見了黛玉剛才揉手腕的舉動怎麽會答應,字少練些不妨礙,且在林海看來,女兒字已經很不錯,假以時日可成大家。黛玉努力了一把,見父親不鬆口,隻能放棄,尋了一本書看。


    賈化辭館,黛玉沒了先生,平日裏隻自己看書習字,倘若林海休沐,就會親自教導。其實黛玉如今也不需要先生,林海也少有指導,多是父女兩一塊看看書,說會兒話。


    可書也沒看成,讓父親抽走了,黛玉疑惑不解,父親今日怎麽了?


    “難得爹爹休沐,玉兒隻看書,也不理爹爹!”林海挑眉,仍是端肅的麵容,好像不是說著奇怪的話,而是很正經的事情。


    “爹爹!”黛玉哭笑不得,真該讓衙門裏的看看父親這個樣子,不過隨即又搖頭,不妥不妥。偷笑一回隻得笑著道“玉兒的不是,今日天氣不錯,爹爹可願意陪玉兒去園子裏逛逛。”


    林海略遲了一會兒才道:“可!”


    父女倆出了書房,麵對父親伸過來的手,黛玉遲疑了會,心裏念了句,我還小!就牽了上去。林海並未低頭,隻在黛玉的小手放上去時嘴角微揚。


    林宅乃是官宅,不算太大,但前任巡鹽禦史是個極享受的人,所以哪怕是官宅也修得極好,當然他的下場不算好,隻便宜了後來者,不需多花費什麽。


    這會兒園子裏沒什麽看得,索性陽光不錯,就在院子裏擺了盤棋局。父女打算下上一局,才擺好了架勢,許靖安領著弟子施施然的來了。


    “喲,侄女還會下棋,不錯不錯,來,陪叔叔下一盤,若是贏了,可有彩頭。”許靖安不客氣的占了林海的位置,壓根沒看林海黑下來的臉色。就是他的弟子林瑜也撇了撇嘴,一臉的不服氣,可惜這會兒父親,先生都在,就算他不服氣也爭不贏,隻能另辟路徑,般了凳子在黛玉一側坐好,管他誰上場,他陪著妹妹。


    林海眼角挑了幾下強壓下把人丟出去的念頭忍氣提醒“許師弟,今日並不休息!”


    “可別,林大人如此客氣,學生不敢當!今日冬景不錯,正適合作詩,瑜兒好生看著,待會兒作詩一首,給林大人點評一二。”許靖安不客氣的給林瑜布置作業。


    無辜受牽連的林瑜看看父親,再看看先生,低調了應了聲“是!”至於作不作,想來先生不會記得。


    林海額角抽了下,不就是沒答應讓玉兒拜他為師,至於如此生分。林海了解許靖安,不達目的不罷休,他總不能真把人丟出去。隻能算了,另搬了張凳子和長子一起坐在黛玉身側觀棋。


    可惜許靖安壓根沒打算放過林海,見此立時道:“林兄這就不對了,你們三人一起,倒顯得我勢單力薄,實在可憐,不如這樣,林兄坐我這邊,也好看些。侄女兒說是不是!”


    黛玉眨巴眼正想開口,林瑜眼疾手快的塞了一個蜜餞進她嘴裏。黛玉說不出話來了,看了看哥哥笑眯眯的樣子,默默的把話和蜜餞吞了回去。好吧,她不大清楚父親和許先生的關係,看起來很好,應該沒事。


    最後自是從了許靖安的意,黛玉棋藝不錯,但隻能說不錯,算不得頂尖。比起許靖安自然是多有不如,最後複盤,黛玉輸了六子,當然這是許靖安沒有留手。


    許靖安微微搖頭可惜隨即笑道:“玉兒,和叔叔學棋可好?”


    公然誘拐玉兒,林海林瑜父子側目而視,許靖安半點不理會,隻看著黛玉。


    黛玉道:“多謝先生厚愛,不過是打發時間,並無多大興趣。”


    “沒關係,玉兒喜歡什麽,叔父琴棋書畫皆通,都可教你。不信可問你父親!”許靖安半點不放棄,打定主意要拐徒弟。最後還是林海忍無可忍把人給丟開,送女兒回瓊花院。


    “玉兒若是真想學,可跟著瑜兒一起上學。”雖然適才林海看著不樂意,但私下裏卻對女兒道。


    黛玉道:“女兒可以自己看書,不必打擾哥哥。”


    林海揉了揉她的頭笑著道:“你哥哥樂意的很,且你許叔叔固執得很,你若不去,隻怕他還會想辦法,不弱隨了他的意。”


    黛玉正對此好奇:“適才父親喚許叔叔師弟?”


    “你許叔叔是西林書院山長的入室弟子,爹爹亦曾入西林書院苦讀,有幸在山長門下學習,隻未曾拜師,若論師兄弟也使得。”林海如今也不把黛玉當做孩子看,當然指的是關於某些事情上,但日常上,林海仍認為女兒還小。


    原來如此,複又想起許叔叔出身,越發好奇,這樣的人怎麽會來自己家當先生,難道也如賈化一般被奪官,但既然是西林書院的弟子,她雖在內宅,也曾聽聞西林書院半朝堂,難道沒有親近故交幫忙?


    林海見她不解,也順勢替她解惑,“許家祖籍江西,亦是詩書大族,好幾支在京城,但靖安自幼喪父,由寡母教養,老夫人對他期望頗深,靖安不想讓其失望,發奮苦讀,加之天資聰穎十七歲就中了進士,殿試被陛下親點為榜眼。不想一年後,其母去世,他守孝三年。三年期滿卻不再謀求起複,而是辭官雲遊。”


    “這是為何?”


    “靖安天性豁達,許是因為成長緣故,對那些爾虞我詐十分厭惡,自覺並不適合官場,隻願當一個名士寄情山水,當初老夫人在,不能讓母親失望,老夫人一去,他沒了牽掛,自然不願再受拘束。”


    “原來如此!”黛玉輕聲道,眼中羨慕之色閃過,她原就覺得許先生看起來很是灑脫,現在看來果然如此。世間能有幾人可以視名利如糞土,真名士也。


    她驀然想到寶玉,是了,寶玉亦如此,可惜不一樣,許先生雖灑脫,卻也知責任。但寶玉不過是個孩子!她喟然一歎不再想。


    又聽父親道:“靖安的才能其實遠不止這些,爹爹倒是想親自教導玉兒,可惜公務繁忙抽不出空。”


    黛玉聽罷笑著道:“玉兒聽爹爹的。”


    她慧黠一笑,林海立時就明白女兒的意思,也是一笑,父女倆默契的很。


    不提許靖安用了多少手段終於讓林海點頭應下黛玉拜他為師,等到黛玉終於和兄長一起學習已經是十一月了,就算是江南也冷得很,可惜許靖安一點不覺得,身為文人,風流名士,天氣從來不是問題,不然何來那些名篇佳句,但林海怎麽也沒想到許靖安竟然敢不打一聲招呼就把自己女兒帶出了府。


    這一日揚州城內名士聚會,才子無數,往日裏許靖安都是一人赴會,無他,弟子不爭氣拿不出手,但這次可不一樣了。他一早就打定主意帶上了弟子,讓那些人開開眼界。黛玉對此真真是不知該怎麽說好,隻得委婉提醒先生,她是女子。


    不想許靖安大手一揮“雖然我不介意,但是你父親隻怕要頭疼,那算了,咱們換男裝,你還小,扮個小男孩也成!”


    黛玉想拒絕,但是許靖安何許人,早看出來自己的弟子有顆才女的心,能讓她安心展才還不招人眼,多難得的機會。黛玉動心,她從來一世何必再受拘泥,且父兄都不在意,又何必藏著掖著。


    當然這其中也有林瑜的配合,就這樣許靖安帶著一大一小兩個男孩出了林府的大門,前往瘦西湖旁的熙春樓。


    江南多名士,若隻是揚州城內的才子真不會讓許靖安大動幹戈,實在是這次倡議得人廣發帖子遍請江南名士,自來文人相輕,說是名士,鬥起來其實也一般不客氣。


    許靖安驚才絕豔,少有人及,可也有不買賬的,其中有一人乃是江南名士,比許靖安年長許多,素來看不大上許靖安的風流做派,雖然名士皆風流,但奈何這位家有河東獅,雖然素日倒好,但懼內之名江南皆知,也說不好是不是對如今仍未娶妻,廣受秦淮多情女子歡迎的嫉妒,皆曰不可說也。


    黛玉對此自是不知,文會之中確實有帶學生的,但最小的也有十多歲,林瑜還罷,黛玉穿了男裝越發顯小,自有人笑言“許兄怎麽帶個奶娃娃!”


    奶娃娃,許靖安半點不生氣,隻道你們這些人可敢與他賭一賭,若是他的弟子拔了頭籌,你們打算送什麽當見麵禮。眾人雖見他如此自信料到必有把握,可惜卻怎麽也不信區區一個小孩兒,在座莫不是還不比得,當然他們是不會下場,弟子卻是可以的。


    黛玉早料到先生不安分,卻怎麽也想到會玩得這麽大,可是看著眼前這些一臉矜持為難的少年,她不隻不覺得無趣,反倒是莫名的覺得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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