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最後一個星期六,天氣已經涼了,卻不能算冷,鳳棲一中的校園內幾棵法桐附近已然滿是落葉,遠處小花園裏,各色花卉也逐漸凋零,青綠色不見了蹤影,暗沉的棕黃色成了這個時節的主色調。


    中午下了課,韓桃跟著王豔豔和孫來娣坐上了去往她們村子的公交車。


    這個時代的公交車非常擁擠,而王豔豔和孫來娣也早就習慣了,一上車兩人就拉著韓桃擠到了車子最後麵,在後麵站定之後,王豔豔說:“要一個來小時,韓桃你堅持著點。”


    韓桃點點頭,孫來娣則說:“這裏是最後麵,還好一點,等下還會上不少人,要是在前麵能被活活擠死,不過你想要座位那是不可能了。”


    其實韓桃也知道情況,所以微微一笑,韓桃說:“我知道。”


    八十年代初,公路係統才剛剛發展起來,但是因為很多公路並不合格,所以路上經常坑坑窪窪的,這一趟公交車便是如此,到最後那十五分鍾裏,韓桃覺得她整個人都快被顛簸散了。


    終點站下了車,韓桃這才長舒一口氣,而活潑一些的孫來娣則甩了甩胳膊,說:“娘喲,我都快被折騰碎了,每次回一趟家,我都要碎一回。”


    王豔豔輕笑出聲,說:“好了好了,這不就到家了嗎,走吧,韓桃你先去我家,然後晚上你去孫來娣家住,她家有一張多餘的床,明天早上我叫我爸帶你去見他們廠長,行不行?”


    “行,麻煩你們了。”


    “你又說什麽客氣話,我們都是同學,應該的,走吧,我媽上星期說要包餃子給我吃,你有福了,我媽包的餃子可是這世上最好吃的東西。”


    孫來娣也笑著說:“你別聽王豔豔瞎說,明天我叫我媽給你弄個韭菜盒子,別提多好吃了。”


    韓桃微微笑起來,來到這個世界,最開始那一周時間韓桃是沮喪的,後來習慣了,可是現在韓桃忽然感激起來,這個世界她雖然遇到了周鳳霞、韓國棟、韓春林這樣的家人,可也遇到了王豔豔、孫來娣這樣好的同學,她有什麽不知足的呢?


    王豔豔家還有一個姐姐一個弟弟,她母親和大多數婦女一樣,並沒有工作,她的父親在罐頭廠上班,一個月工資十二塊錢,雖然也是緊緊巴巴的,但是也夠養活他們一家五口了,最關鍵的是,他們一家和睦,所以家庭氛圍叫人感覺非常舒適。


    王豔豔的母親有一隻眼睛瞎了,所以不知道的人,第一眼看到都會有點害怕,然而接觸久了就會發現她和女兒王豔豔一樣,是個性格溫和說話客氣的女人,讓人很容易產生好感。


    這一天他們家果然包了餃子,雖然一共就買了五毛錢的肉,可也算豐盛了,畢竟誰家不是一年才吃一次餃子的。


    王豔豔父親是個非常沉默的人,但是王豔豔在院子裏用壓水井打水的時候,他看到了便沉默地走過去,隨後叫王豔豔進屋,他自己壓水、提水去了。


    雖然不過一件小事,但是韓桃卻看在了眼裏,這種沉默的愛韓桃很羨慕,她忍不住又想起這個世界的父親韓國棟,隨後搖搖頭,韓桃將所有情緒收起來,那個家已經跟她沒有任何關係了,想多了也沒用。


    晚飯時間,王豔豔邊高高興興吃餃子,邊把韓桃誇上了天,而韓桃也拿出了另外兩包曲奇餅幹,這一下王豔豔姐姐和弟弟可高興壞了,邊吃餃子眼神邊不時瞅一眼那包裝精美的曲奇餅幹。


    王豔豔母親輕笑著說:“以後來玩可千萬別帶這個了,聽說這種東西很貴,還不如我們鈣奶餅幹壓餓呢。”


    王豔豔哈哈笑著說:“媽,你知道什麽,這可是進口的東西,味道跟鈣奶餅幹比好多了,你要是不吃,可都要被我姐我弟吃光了。”


    王豔豔母親嗔怪道:“行,我不懂我不懂,就你懂,不過你光說你姐你弟弟吃,你難道不想吃?”


    “我吃過了,韓桃昨天晚上給了我一整包呢。”


    這下王豔豔母親更是過意不去了,可是她又不知道能怎麽做,隻是又撥了好幾個餃子到韓桃碗裏,說:“韓桃呀,你多吃點,看你瘦的,多吃一點,多長點肉才行。”


    這天晚上韓桃被王豔豔母親硬是追著吃了一盤子半的餃子,不過王豔豔說得也沒錯,她母親包的餃子皮薄餡足料又香,確實超級好吃。


    吃過晚飯,王豔豔讓弟弟和姐姐兩人先離開,他們則把韓桃準備做的事情說了,王豔豔父親話很少,不過卻非常貼心,他說:“行,我明天一早就帶你去見長長,不過我看得準備點東西,要不要我幫忙,明天一早我去買兩瓶酒你提著吧。”


    韓桃輕笑著說:“不用了,叔,我都已經準備好了。”


    王豔豔母親可能覺得韓桃沒錢,肯定準備不出什麽東西,於是輕聲說:“韓桃,咱這是見新人,也是求人辦事,不能太寒磣了,明天還是叫你叔給你去買兩瓶吧,沒事兒,阿姨這點事還能幫你。”


    韓桃卻還是搖搖頭,回答:“阿姨,我真的準備好,你們放心,不會太寒磣的。”


    韓桃既然這麽說,王豔豔父母也沒辦法,隻能點點頭說:“希望這事兒能成,你們上學辛苦,確實得鍛煉一下。”


    那之後韓桃便沉默地聽著王豔豔父母低聲卻柔和地說著話,大多是關心和善意的,在這樣的家庭氛圍中,王豔豔也跟著如此柔和,說起來韓桃其實真的有點羨慕,所謂父慈母愛,王豔豔的父母便是了吧。


    這天晚上過了八點,他們就一起送韓桃去了孫來娣家,在孫來娣家韓桃又見識了另外一種父母,他們活潑俏皮如一個孩子,而他家的幾個女兒也都活潑俏皮,這是一個充滿歡聲笑語的家庭,家裏唯一一個男人便是孫來娣的父親,他也跟著幾個女兒一塊鬧騰。


    韓桃拿出曲奇餅幹的時候,孫來娣一家人都來搶,包括她父母,在這樣的氛圍之下,韓桃竟然忍不住也去是搶了起來。


    孫來娣搶了最多,她哈哈笑著說:“你們速度還敢跟我比?而且我告訴你們,昨天我已經吃了好幾片了,因為韓桃單獨送了我一大包,羨慕吧,嫉妒吧?”


    孫來娣父親回頭看向韓桃,隨後一臉哀怨地說:“韓桃姑娘,你這樣太不公平了,你看她嘚瑟那樣,下次可不能給了。”


    韓桃笑一笑,說:“下次再說。”


    這天過後,第二天吃過早飯,韓桃便被王豔豔父親、孫來娣父親一起帶著去了他們的罐頭廠。


    這個罐頭廠名軍榮罐頭廠,是常蘇鄉最重要的一個工廠,裏麵一共有工人八十多人,以前還是國營的,後來因為是分廠,又比較偏僻,所以就被以極低的價格賣給了廠長個人。


    其實這個廠子之所以被賣掉,內部也有不少問題,比如前廠長貪了多少昧了多少等等,不過上麵似乎也不在乎了,而現廠長就這麽下了海,從國企中是脫離出來,成了一個名副其實的商人。


    韓桃知道後世罐頭廠都會遭受嚴重打擊,或者說從現在開始,罐頭廠已經一年不如一年了,韓桃估計,兩年之後,這個私營的罐頭廠肯定就會倒閉,到時候八十多個工人都會失業,可是這個時代就是如此,經濟發展的洪流,普通人根本無法阻擋。


    辦公室內,韓桃見到了軍榮罐頭廠的廠長,他大約五十歲模樣,身上是一件時髦的西裝,可是因為這西裝太舊了,又都是褶子,所以給人感覺有些落魄,然而再如何落魄,和王豔豔父親這些人相比,也已經很有派頭了。


    他端著一個茶杯,問王豔豔父親道:“王和敏,你們今天不是休班嗎,怎麽又來了,咱們廠子可沒有加班費啊。”


    王和敏回答:“不是我來找你,是她,她叫韓桃。韓桃,這就是我們廠長胡飛翔。你有事就跟他說吧,我和你孫叔就在前麵那個花壇等你。”


    說完,王和敏和孫忠渤便一塊出去了,廠長胡飛翔不明就裏,韓桃卻微微一笑,自我介紹道:“胡廠長您好,我叫韓桃,是鳳棲一中高二二班的學生,這是一點小意思,第一次見麵,還請廠長別嫌棄拿不出手。”


    胡飛翔原本沒把韓桃當一回事,尤其在她說完她是一個高二學生之後,所以他坐在凳子上連起身都沒起來,懶洋洋地說:“怎麽,你這是想要托關係,往我們廠子裏安排人嗎,我告訴你,不可能了,我們廠不缺人了。”


    韓桃卻不緊不慢地上前兩步,將那個小盒子打開,隨後輕輕放到了胡飛翔麵前,胡飛翔不屑地掃了一眼,而後他就從自己凳子上掉下去了。


    話都講不清楚了,胡飛翔說:“你你你……不對,你從哪裏弄到的……也不對,你有什麽要求?”


    韓桃一看胡廠長的樣子,就知道他真的喜歡這玉喜歡得要命,心裏有了底,所以她不緊不慢地開口說:“我還有一個玉蟾,成色比這玉觀音還要好,而且是這玉觀音的十多倍或者幾十倍大小,如果廠長能幫我一個小忙,放心,不是往你廠子裏安人,隻是讓你堂弟帶人去鳳棲一中走一遭,那麽那個玉蟾也是你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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