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秋芹自打懷孕以後, 心裏頭就更加四年王大雷了。好歹吳招弟剛懷孕那會兒,吳書來還沒走,好聲好氣地伺候著了好幾個月。不像她,自打知道懷上了, 男人就不在身邊兒。


    陳秋芹不像吳招弟似的, 是個神經粗的人,也不像團長嫂子林宛平, 是個心裏頭不矯情的大女人。她就是一個低眉順眼長大的農家養女,腦子裏受的都是聽從父命母命,出嫁還要從夫的舊思想。


    想著她自己一個人懷著孕, 孤零零地在白山軍團裏, 沒有男人沒有主心骨在身邊, 她就心裏頭發慌, 常常晚上睡不著。傍晚她聽著吳招弟響亮的呼嚕聲,更是心裏頭壓抑不能自拔,甚至還偷偷一個人抹眼淚。


    吳招弟雖然是個粗神經的人, 可是也不是瞎子, 這秋芹妹子的黑眼球一天天漸長, 長得比秋芹的肚子還要快, 愣是誰也能瞧出些端倪來。


    “秋芹妹子,你這是咋的了?怎麽這黑眼圈還重了這麽多了?你是晚上睡得不好嗎?”


    吳招弟的月份一點一點大了, 肚子也隆起來不少, 行動上遠沒有之前那麽便利, 晚上睡覺也格外入眠快, 且踏實,就算是外頭刮風下雨打起雷來,也不見得會醒過來。


    “招弟姐,我沒事。”陳秋芹露出了一個略顯憔悴的微笑,“今天,咱們是不是該往團長嫂子那兒去一趟了,我記得昨天說,今天會有前線的消息。”


    林宛平那兒有一台收音機,她因著之前的長年潛伏任務,留下了經常聽收音的習慣。


    陳秋芹知道那個大匣子裏頭能放出來前線的消息,就三天兩頭跑過去聽聽。


    “秋芹妹子啊,要不咱別折騰了,你老老實實在炕上睡個午覺,那破匣子隻知道嘟囔哪兒哪兒又勝了,哪兒哪兒又把人打退了,根本不告訴咱們白山的兵在哪兒,贏了還是輸了,咱們男人贏了還是輸了。聽那玩意兒你說能有啥用呀。”


    陳秋芹心裏又惦念王大雷太多,要是不讓她好好兒聽一聽,估計她自己睡得也就更少了,“招弟姐,我就是忍不住想,這要是不讓我去嫂子家的大匣子那兒聽聽,我可更睡不著了。”


    吳招弟也沒轍,也不怪她自己不心疼她男人,實在是她自己也覺得到了戰場上,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吳書來要是回來,就一家子就繼續安安穩穩過日子,要是回不來,大不了就她一個人拉扯孩子長大,回老家去種地去。


    “成,姐就陪你過去,那你答應姐,不能胡思亂想啊,你現在可不是一個人,你肚子裏頭還是那王大雷的兒子呢。”


    兩個人胡亂吃了一口飯,又換了一身衣服,就一塊兒攙扶著去了葉團長的家。


    相較於大院兒裏內心惶恐的女人們,林宛平的心可算得上是鐵打的硬。她每日活得淡定,過得安穩,瞧不出她生活裏有一絲絲的慌亂。


    “戰場上,槍炮是沒眼睛的,急也急不來,要是命好,就能活著回來,命不好就為國捐軀,也是命。自從走上從軍衛國的路,大家就都是把生死交給國家的,用不著心裏頭擔憂。”


    林宛平是經曆過大風大浪的,此時自然是能鎮定得下心神的,她苦口婆心地也是開導陳秋芹,“退一萬步講,那些沒了男人的軍屬們,怎麽還過不下去日子了?女人就活該窩在家裏照顧孩子了嗎?這都是混賬話。”


    “對!就像我,我就能出去頂著日頭種地去,我在我們老家,能幹的活兒可不比一個男人少!”


    吳招弟大嗓門兒一吼,就是林宛平也被逗得樂了,“招弟,就是這個意思!”


    陳秋芹一直搓著自己的衣角,心裏頭糾結難受,她隻恨自己沒有林宛平心思那麽寬闊,想得也沒那麽通透。


    大匣子裏劈裏啪啦傳來前線的戰報,東路贏了,可是西邊兒卻輸了,然後就是一些鼓勵我們重新振作的話,鼓勵大家要對國家有信心,對人民軍隊有信心,勝利一定屬於我們之類的話來。


    其實這些話,都是老生常談,可是卻莫名讓陳秋芹心裏頭比之前踏實了不少。


    “秋芹妹子,你是不是最近休息也不太好,我看你黑眼圈都一圈一圈,跟樹幹裏頭的年輪似的。”林宛平給她們倆倒上了一杯熱茶,“你現在懷著身子,你吃多少就是他吃多少,你喝多少就是她喝多少,你睡不好,他就也長不好,你覺得你現在心裏擔憂難受,是不是對不起孩子?”


    陳秋芹小媳婦兒似的點了點頭。


    “所以你別顧著旁的,孩子最要緊,不然你後悔都沒機會,別像我。”


    說到一半,林宛平似乎是戛然而止,並沒有往下說。她一貫是穩重老成的樣子,鮮少有這樣的一麵,這反倒是讓陳秋芹心裏犯嘀咕了。


    王大雷隻是私下裏同她說過,團長嫂子以前也參加過革命,是個積極的革命女幹部,為了新□□是出了不少大力的,可是她也不知道嫂子這話裏是不是有什麽心裏難過的,又不好意思當麵說出來。


    她轉頭看了看身邊的吳招弟,便心下明白了,“團長嫂子,我和招弟姐就先回去吧,你說的我會好好琢磨得,可能是因為我有了他以後,一直沒來得及同我們家老王聯係上,我總覺得他不知道我給他懷著孩子,我也怕孩子以後……”


    這些憂傷顧慮在林宛平看來,全都是閑散女人的矯情,這要是都忙活著事業,誰還能這麽傷春悲秋?全都是舊時代給女人的這些胡亂想法。


    “你回頭安安心心的養身子,平日裏有空就來我這兒,我自然有事兒安排你做,你也就不用胡思亂想了。”


    告別了林宛平以後,吳招弟挺著大肚子,看著走在她身邊默不作聲的陳秋芹,“秋芹呐,嫂子說的有道理,你別想太多,踏踏實實養孩子,你還有姐呢呀,你擔憂也是過日子,不擔憂不也是過日子?”


    陳秋芹這才展露了笑容,扯了一個微笑給吳招弟,然後伸手摸了摸吳招弟的肚子,“招弟姐,要不我明兒開始給你肚子裏的我女婿做衣裳吧,你看,要不咱閑著都是閑著的。”


    “成,妹子你說啥就是啥,咱們姐倆兒夜趕緊忙活起來。”


    一個人留在家裏的林宛平看著窗戶外頭越走越遠的那倆孕婦,心裏頭也微微扯動了幾分。其實不乖陳秋芹心裏頭多想,自打陳秋芹懷孕的消息寫在信裏送出去以後,這王大雷就再也沒給過回信。


    白山軍團的幹部們,也大都沒了什麽音信,誰也不知道他們走哪兒去了。


    其實也不過是家屬院的女人們不知道罷了,中央指揮部還是曉得的,這事兒林宛平心裏清楚。她知道,鐵定是整個軍區的人都被指派了什麽特殊的任務,這才緊趕慢趕地掖著藏著消息,不讓家屬們知道,免得走漏了風聲。


    畢竟,國是建了,可是不見得反動勢力就一點兒都沒有了。


    但是一些話,林宛平也不能同她們講得太清楚,做人當然還是揣著明白裝糊塗比較好。


    林宛平看著什麽都不清楚都不懂的陳秋芹,滿腔都是對丈夫的思念,以至於她自己都掛記不上肚子裏的孩子。她也感慨了,這年頭了,咋還有這麽單純的小媳婦兒呢?


    陳秋芹和吳招弟回了住處,便開始動身在家裏找起布料來。


    吳招弟生的時候,估摸著得是開春兒,那會兒還有倒春寒呢,小娃娃的衣服自然不能太單薄了,起碼應該厚實點兒,擋風點兒。


    陳秋芹慣是會那些家常的手藝活兒,什麽繡個花兒啊,貼個補丁啊,縫個衣裳啊,就算不是信手拈來,起碼也是輕車熟路的。她還拆了一件從老家帶回來的棉襖,把裏頭的棉花拿出去,到老鄉家裏彈一彈,回頭一股腦兒裝進縫出來的小衣裳裏。


    吳招弟可就沒有這麽巧的手了,她隻是一身蠻力,揮鋤頭下地幹活兒倒是真有兩下子,可是拿起繡花針,她就嘚嘚瑟瑟地使不上力。


    但是,挺著肚子的吳招弟不可能揮鋤頭去,隻能在陳秋芹的逼迫下,學著穿針引線,學著縫扣子,統共來說,也無非就是給陳秋芹打雜幹活兒的。


    陳秋芹見了吳招弟的那雙笨手,也是叫苦不迭啊,“招弟姐啊,你咋連穿線都不會呢,就是舔一下,然後對準了,穿過去啊。”


    吳招弟又照著做了兩遍,還都是以失敗告終。她簡直就像一個泄了氣的皮球,“不成了,不成了,妹子啊,你姐姐我看來是弄不了這個東西了。”


    “姐,咋能不學了呢,以後我女婿衣服上要弄個補丁,要縫個扣子,你都能使上力啊,再說,你還能幫老吳補軍裝了啊,這樣他也就不說你是個傻媳婦兒了。”


    “呸,她還敢說我是傻媳婦兒?誰給他的熊心豹子膽?就是我隔了幾天沒出去收拾他吧,他就要翻了天了不成?”


    陳秋芹拿著手裏做得半成的小棉襖,心虛地低下了頭。


    陳秋芹:老王,可不是我說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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