嚇瘋了梁嘉的那隻貓, 被柳藍青放在紙盒子裏,正在梁嘉衣服上心滿意足地蹭來蹭去, 爪子扒拉著他帽子上一個球,玩地正高興。


    梁嘉手裏捧著熱水, 身上裹著被子, 一副剛從搶救中心出來的虛弱樣。


    他長長的睫毛垂下來,大眼睛暗淡無光, 兩隻腳都放在沙發上,膝蓋蜷起來,腦袋慘兮兮地搭在膝蓋上,隻偶爾從熱水杯裏嘬一口水喝。


    見柳藍青和梁世誰也不說話, 他腦袋越縮越緊, 緊張地四下張望著,假裝不經意地看看柳藍青,又假裝不經意地看看梁世, 然後快速耷下腦袋, 跟爹媽吵架的小孩兒似的生怕自己做錯了啥引燃□□。


    柳藍青乖巧地把手放在膝蓋上, 小學生一樣的坐姿分外老實。


    梁世坐在對麵, 周身散發出沉沉的寒氣, 導致整間屋子氣壓都低了不少。


    梁嘉縮了縮脖子。


    沒有一個人吭聲, 連箱子裏的貓都不喵喵了。


    暴風雨前的平靜。


    終於, 梁世忽然冒出來一句道:“你不是要解釋嗎?”


    柳藍青緊張地抓著自己的袖子一角, 揉來揉去, 語速非常快地小聲說道:“我不是和你說了嘛, 他害怕貓,所以撲我身上了,我看他那麽害怕所以抱著他嘛,我真沒對你弟弟做啥。”


    梁嘉一心向著柳藍青,也搞不清楚狀況,立刻特有理地轉頭看向梁世:“她真的沒對我做啥。”


    梁世:“……”


    他這弟弟確實是傻到家了。


    梁世在心裏想這臭小子好歹是遇上柳藍青,要是遇上別的姑娘,不被騙到死才怪呢。


    他揉了揉眉心,氣得要死:“揪一隻貓要一輛車的錢,你這份工打得可真值啊?”


    柳藍青立刻慫了,不敢當著梁嘉的麵喊他老板,隻能小心翼翼地說:“梁先生我錯了,我開玩笑的……”


    梁世:“你認錯還挺積極。”


    他還沒來得及繼續數落柳藍青,梁嘉忽然不高興了,轉頭過來,特生氣地看著梁世:“哥,她救了我一命哎,你這人怎麽這麽小氣啊?”


    梁世:???


    梁嘉說道:“不就一輛車嗎!你知道大神姐姐辛辛苦苦每天工作周六還要陪我打遊戲嗎?一小時呢!你還有良心嗎?”


    梁世:???


    你這小子怎麽被人賣了還替人家數錢啊?


    梁嘉這麽一想,好像他真的很對不起柳藍青救命之恩啊,而且柳藍青還要給他做飯,陪他打遊戲,又要忙著工作,真的很辛苦啊!


    於是,他非常理直氣壯地對柳藍青說:“那你要什麽請直接告訴我!我——”


    梁世無奈地扶著頭:“好了你閉嘴。”


    梁嘉見梁世沒跟上他的節奏,很生氣地說:“不你沒算清楚嘛!我再給你算一遍你看啊……”


    梁世:“……你閉嘴就行了,不然我現在就把你送到家裏去。”


    梁嘉一聽到回家兩個字,想起他家裏正在冷戰的爹媽,立刻慫了,隻能乖乖閉嘴。


    梁世被他氣得不清,索性也不理他,看向柳藍青,說道:“他願意給你多少我不管。你給我的賠款隻能從你的稅後工資裏出,我賬沒算夠之前你哪兒也想去。”


    說完,又警惕地看著柳藍青:“也別想借錢還我。就算是你一夜暴富了也別想每個月給我超過你稅後工資的數額,聽明白了嗎?”


    柳藍青委屈的想,果然是剝削資本家,這筆賬算的是真清楚。


    柳藍青走的時候,把那隻小貓的盒子抱起來,一並帶走,心裏卻在發愁,她租的房子裏不讓養動物,那她去哪兒找收養這隻貓的人呢?


    她伸手戳戳小貓的腦袋,小家夥從梁嘉那件藍色衛衣裏探出腦袋,走路還不很穩,打了個跌伸腦袋看著柳藍青。


    然後,張開小嘴巴,奶裏奶氣喵了一聲。


    柳藍青正站在門口發愁,忽然身後門一開,梁世也出來了。


    柳藍青發愁地端著一盒小貓,在梁世麵前晃一晃,問道:“boss,你養小貓嗎?”


    柳藍青還沒來得及把小貓抓出來給他看,她就眼睜睜看著梁世在他麵前退了一步,將手背到身後去了。


    柳藍青:“……”


    難道他們家遺傳怕貓嗎?


    梁世似是有點心虛,但是又要在下屬麵前樹立起好的形象,因而清了清嗓子,站直了身子,做出一副嚴肅有理的模樣來:“我對有毛動物確實有偏見。”


    柳藍青:……


    她隻好把抓出小貓給他看看的心收了回去。


    梁世說完,又看著柳藍青,覺得她好像很喜歡小貓的樣子,忽然改口道:“不過我也可以養。”


    柳藍青有點蒙:“你不是對有毛動物有偏見嗎?”


    梁世想了想,想出一個很完美的方案:“我可以隔著門喂它。”


    柳藍青腦補了一下那個場景,梁世把貓放在一間空空曠曠的屋子裏,每天把門開一條縫,丟下食物就立刻關上門跑得遠遠,給它鏟屎的時候戴上口罩、防護眼鏡、一次性塑料帽子、隔離手套……再穿上連體塑膠防輻射服和雨鞋。


    這也太……辛苦了。


    柳藍青趕緊把箱子抱緊:“那還是我來找人養吧。”


    她的車停在遠處,要走過去還要有一段距離,梁世雖然不說話,但是擺明了要送她過去。


    剛惹了禍還當場被人戳穿的柳藍青有點心虛,小心翼翼地看了梁世一眼。梁世身上的消毒水味道格外的重,仿佛掉進消毒水池子裏洗了個澡一樣,他的手上依舊帶著手套,月色下顯得過於青白的手腕上隱約從白色的布料之中延展出紅色的撓痕,他不安的時候便會不斷抓著手腕,將完整光滑的皮膚抓得麵目全非。


    柳藍青心裏有點愧疚,本來想和他道歉,卻不知道從何提起,隻能繞開話題,說道:“boss……”


    梁世抬了抬眉毛看了她一眼。


    柳藍青知道這不是應該自己插嘴的,但是她還是鼓起勇氣說道:“我覺得梁嘉是挺好的一個小孩。”


    “我也知道他未來不愁,但是我覺得……高中能念完還是念完吧。梁總你看他雖然沉迷遊戲,但是遊戲打得一點也不好,高中的知識學一些好歹對他以後有幫助的。”


    梁世倒是挺認真地聽她說這些話,等她說完,才問道:“可是為什麽呢?”


    柳藍青一時間愣了,反倒是不解起來,不應該是大家都這麽想嗎?再怎麽說,書也要好好念呀。


    梁世說道:“我讚同你的想法,他確實應該好好念書。但是我隻是覺得不應該是現在。他還年輕,難道不應該盡早沉迷該沉迷的東西嗎?反正他還有漫長的一輩子等著他去浪費,何必急著現在就浪費時間做他不想做的事情呢?”


    柳藍青瞬間都傻了。


    現在有錢人家的思維都這麽先進嗎?


    梁世見柳藍青不說話,和她並肩走著,說道:“這世界上,有的人生來就要做藝術家,有的人生來就要去建造橋梁,或是拯救病人,有的人不知道他們要做什麽,所以去念書,學習不願意學習的知識,然後看著什麽地方收容要他們。我倒是覺得,隨著社會的發展,必然會出現受過教育而不從事於工作的人。”


    柳藍青抱著貓,當場就傻了,心想你這個說法非常資本主義了,一點都不符合我們現在的價值觀啊。


    梁世在柳藍青的車子前麵停了下來,轉過頭專注地看著柳藍青:“梁嘉一生下來我們就知道他注定不會是一個對社會有用的人,因為他永遠無法嵌入到任何體製中去。我對他的未來,最好的設想就是他不會由於不斷地逃離痛苦陷入瘋狂,至於其他的,他想做什麽他自然會去做,如果有一天他想讀書了,他即便是七老八十也會再拿起高中的課本。”


    柳藍青被他這種說法震驚了,茫然站著好一會兒,才問道:“可是你身為一個哥哥,怎麽能這麽否認弟弟的全部價值呢?”


    梁世說:“一個人一定要對社會有用才是有價值的嗎?難道他照著自己的心去活著,就不具備他的價值了嗎?”


    他停下來,耐心地對柳藍青解釋:“如果有一隻獅子,每天比別的獅子獵殺更多的羚羊,吃不了的他就保留下來,向其他的獅子炫耀;還有一隻獅子,他不怎麽喜歡獵殺羚羊的生活,他隻喜歡仰頭看著天上燦爛的星空,難道這隻獅子就不配具有作為獅子的資格了嗎?”


    柳藍青被他這麽一問,整個人連話都說不出來,隻盯著梁世那雙眼睛看。那雙眼睛裏沉沉映著月亮的光,似是在月下閃耀的純黑色的寶石,明亮中帶著一絲純粹,令人難以不對其著迷。


    見柳藍青不回答,他忽然笑起來:“這世上啊,像我這種沒什麽快樂的人,才不斷地努力工作,試圖以此證明我對世界是有價值的。而我努力工作,管理好公司,就是為了能讓他自由自在的生活。所以我想一切都是有代價的,但是我們剛好互補而已。”


    柳藍青抱著懷裏的貓在他麵前站了好久,腦袋裏忽然浮現出一隻不好好吃飯的獅子的圖像來,但是她還沒來得及多想,就忽然醒悟自由自在是有錢人家小孩才有的特權,和她這種飯都吃不飽的屁民一點都不相幹。


    梁世對著柳藍青懷裏的盒子指了指,本來想示好地拍拍它的腦袋,結果小貓抬頭看了他一眼他立刻把手縮回去了。


    梁世:“好好照顧它,我以後去看它。”


    柳藍青為難地說:“事實上我得找人……”


    然而她的話還沒說完,梁世已經和她揮了揮手走遠了,柳藍青惆悵的看著他離去的背影,甩掉腦袋裏關於那兩隻獅子的想法,心想還獅子,要是比喻她自己,多半是隻羚羊,每天掙紮著生存不被吃就不錯了,死前或許還可以抬頭看一眼頭頂的天空。


    她給肖逸打了個電話,說要去還車,肖逸說在門口等她。


    柳藍青開著那輛酷炫又醒目的蝙蝠車來到了肖逸家的小區,心想這操蛋的一天可算是結束了,她還沒來得及開車靠近肖逸家,就見肖逸一路近乎癲狂地跑了出來,一邊跑一邊瘋狂對她揮手。


    柳藍青趕忙停車,降下車窗問他:“怎麽了?”


    肖逸氣喘籲籲地說道:“你可千萬別讓我爹媽看見這輛車,我爹一看見就來氣,恨不得衝到美國把我姐揪出來打一頓。”


    柳藍青:“……啊?”


    肖逸打開車門坐了進來,坐在副駕駛上喘氣:“你不知道,這輛玩具車頂好幾輛勞斯勞斯,我姐開回家都把他們氣死了。”


    柳藍青從後座抱出來一個小箱子來,伸手扒拉扒拉梁嘉的衛衣,試圖從裏麵找到那一小坨的小白貓,好不容易才把它的小腦袋翻出來,問肖逸道:“你能幫我照顧一陣子這隻貓嗎?我租的房子不讓養。”


    肖逸很感興趣地伸出手指戳了戳小貓崽,結果剛戳就被人家拍了一爪子,趕緊把手縮回去。


    肖逸把盒子抱到懷裏來,道:“那你記得來看它啊,我一個人養不好。”


    柳藍青說:“好啊,我每周來看它。”


    肖逸低下頭,忍不住地笑了一下,笑容很快收斂。


    然後,他遞過來一串鑰匙,說道:“我找我爸借了輛車,你以後開吧。”


    柳藍青嚇了一跳,趕緊道:“不用了不用了,我平時坐地鐵還方便點,而且我公司也沒地方停車。你留著自己開吧。”


    肖逸見她無論如何不肯要,這才把鑰匙訥訥地縮回去,說道:“我爸媽可喜歡你了,一聽給你用,比給我姐用都高興。”


    柳藍青一直知道肖琴爸媽對她很好,因著肖琴太能折騰,他們一直希望肖琴能從柳藍青身上學學聽話的品質,可惜肖琴不僅自己沒學好,順帶把柳藍青也帶壞了,隻是沒人發現而已。


    柳藍青趕忙對肖逸說了謝謝,順便囑咐他到了高三好好學習。


    肖逸坐在她身邊半天沒吭聲,轉頭看著外麵的夜色,好久,才說道:“你按那個按鈕了嗎?”


    柳藍青張了張嘴,本來要說按了,遲疑了一下,伸手撓了撓脖子,說道:“沒按。你不是說不能按嗎?”


    肖逸一時語塞,愣了一下,眼睛盯著柳藍青看了半天。


    柳藍青沒看他,把眼睛轉向窗外,問他道:“最近學校的課怎麽樣了?”


    肖逸忽然暴躁起來,也不回答她,沒好氣地自顧自說道:“讓你不按你就不按啊?你都沒帶好奇一下 ?”


    柳藍青伸手揉揉他的腦袋,把他的頭發弄亂,笑著把鑰匙還給他,說道:“我叫的車到了,我先走了。你晚上回去不睡覺好好學習,記住了嗎?”


    肖逸也不看她,悶著頭生氣,隨口應了一聲。


    柳藍青走了,他還是坐在車上發呆,過了好一會兒才站起來,從車裏走出去,追了出去。


    柳藍青正要上車,他反手把人家車門關上了,說道:“太晚了,我送你回去。打車不安全。”


    開車的司機差點沒被他氣死,瞪著眼說道:“說誰不安全呢小夥子?我是專業的好吧?出租開了二十年了!”


    這可就把司機師傅惹怒了。


    大晚上的加班接到一個人,還被人講不安全!


    司機師傅沒好氣地想,你才不安全呢臭小子,你全家都不安全。


    肖逸個那自信非常專業且極其堅定維護出租車司機尊嚴的大叔來回拉鋸戰了半天,最後司機冒出來一句:“你這麽點兒大有駕照嗎?”


    ……他還真沒有。


    但是他車還真沒少開。


    柳藍青對著他笑笑:“你趕緊回去吧,不然你姐又要罵我了。”


    沒辦法,他隻能目送著柳藍青上了出租車,站在路邊對著她揮手:“到家給我打電話。”


    目送著車走遠了,他在路邊蕭索地站了好久,這才轉身回去,一步一步踱在空無一人的路上。


    月亮都升的老高了。


    他站在路邊,盯著那輛蝙蝠車看了老久,開了車門坐進去,把手放在那個紅色按鈕上。


    遲疑了好久,他才真的按了下去。


    黑色的蝙蝠小人跳了出來,在寂靜的環境裏孤單地搖擺著,吱呀吱呀地搖擺著腦袋,發出千篇一律的聲音:“do you want to know my secret identity?(你想知道我的秘密身份嗎?)”


    肖逸伸手一把將小人扯下來,一隻手輕輕摸著小貓的腦袋,一隻手拿著那個每天自言自語的小人,忍不住自己也木偶一般自言自語道:“不,她不想。”


    這時,他的手指不知道按到哪裏,盒子忽然彈開了,女孩子的畫像靜靜地躺在黑色的盒子裏麵,笑起來的樣子十分美麗。


    他忽然煩躁起來,抬手想將盒子從車窗丟出去,然而手都抬起來了,卻忽然在空中停住了。


    他對著窗口比劃了兩下,最後還是舍不得扔掉,末了惱怒地盯著黑腦袋的大頭小人兒看了半天,咬咬牙,依舊揣回懷裏,沒好氣地小聲自言自語:


    “騙子。”


    他用手指沒好氣地戳了戳小貓的爪子,反而把對方惹怒,啪嘰拍了他一爪子。


    畫的順序明明就是不一樣了。


    她明明打開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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