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梢頭


    熱鬧了一天的丞相府終於漸漸的安靜了下來。


    門口,交錯響起了的“留步”“慢走”的聲音,而這也意味著今天的宴席到此為止了。


    徽媛陪著舅母送走最後一位客人,感覺自己臉都要笑僵了。


    她自小在西北長大,剛回來沒幾天,雖然在母親的教導下禮數並沒有落下,但到底還是有些不適應。


    轉過頭看見表姐她們也都是笑容僵硬的樣子,徽媛鬆了口氣,看來並不是她一人如此。


    此時李謝氏也注意到了幾個小輩疲憊的樣子,自己的兒女倒是沒什麽,反而是徽媛,這個小姑的女兒。


    老夫人一生一共生了兩女一子,大女兒如今已貴為皇後,小女兒也嫁給了鎮北將軍,隻是這十數年來一直隨夫君留在西北,甚至連女兒也帶了過去。


    李謝氏印象中三歲之後她便沒有見過這位外甥女了,如今一眨眼對方已經亭亭玉立了。


    她拉住了徽媛的手道,“你剛入京沒幾日,就讓你如此辛苦,是舅母的不是。”


    “這都是我該做的。”徽媛笑著搖了搖頭。


    今日是外祖母的六十大壽,來賀壽的客人幾乎把門檻都踏破,甚至好幾位皇子都親自帶來的宮裏的慰問,因此徽媛這位外孫女兒也不得不出來待客。


    徽媛知道比起舅母,她今日不過算是略認識了幾個人而已,除了站的久了點,笑得多了點實在算不上辛苦,因此她隻是說道,“我不過是略站了會兒而已,倒是舅母才是真的辛苦。”


    李謝氏聽徽媛如此說,臉上的笑容更真誠了些,“這些都是我分內之事,倒是你,今日也不知有多少夫人偷偷跟我打聽了呢,這麽懂事的姑娘,真不知以後誰家有福氣能娶到你。”


    徽媛之所以在這個時候回來,除了給祖母賀壽以外,還有一點便是她已經及笄一年了,京中才俊多,小姑的意思是讓她們能給他們這個唯一的女兒擇個良婿。


    不然今日即使再忙,也不會獨獨缺一個徽媛,主要還是老夫人想趁著這個機會把自己的外孫女兒介紹出去。


    李謝氏本擔心徽媛在西北長大,性子會有些不羈,恐怕擇婿上會有些困難,此時見她行事不墜大家風範,自是高興,畢竟這就意味著她不用擔心對方會不滿徽媛的性格。


    李謝氏看著徽媛精致的眉眼,這話說出來也頗有幾分真心稱讚的意味。


    徽媛卻被舅母這話說得臉色紅了起來,她對李謝氏抿唇一笑,沒有說話。


    她自也是知道母親讓自己此時歸京的目的的,男人大都三妻四妾,她原本對這件事並不是很在意,但此時被舅母這麽一說,到底是個還未出閣的少女,她還是天然有幾分羞赧。


    李謝氏瞧著徽媛這副樣子,知道女兒家臉皮薄,也不再打趣,見徽媛麵露疲態,又略說了幾句親近話,便讓她趕緊去休息了。


    徽媛隨父親習過武,體質比起一般女兒家要好得多,但這種人際往來卻讓她覺得更為疲累,因此她也不推辭,客氣了幾句之後,便帶著身邊的丫鬟回了自己的院子。


    徽媛住的是她母親未出閣之前的院子,裏麵的一草一木都讓徽媛帶著一種熟悉的感覺,這種熟悉也讓她緊繃了一天的神經終於放鬆了下來。


    等在浴桶裏被暖暖的熱水泡了會兒,徽媛幾乎困倦的睜不開眼睛了。


    “姑娘,先把頭發擦幹再睡吧。”


    乳母慧娘的聲音終於讓徽媛眯著的眼睛睜開了些許,她接過慧娘遞過來的棉布巾擦幹身子,又換上了寢衣之後,便任由慧娘細致的把她的頭發一點一點擦幹。


    等慧娘收起布巾的時候,低頭便發現自家姑娘已經睡著了。


    姑娘總是這樣,困起來在哪兒都會睡著,她有些無奈又慈愛的笑了笑,沒有叫醒徽媛,而是輕輕把她抱起來放到了床上。


    慧娘農家出身,自有一股力氣,抱起纖瘦的徽媛算得上是輕輕鬆鬆,因此徽媛竟是半點都沒察覺。


    慧娘給徽媛蓋好了被,又吹熄了蠟燭,才退了出去。


    徽媛對此無知無覺,兀自睡得香甜,直到半夜口渴,才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想要去尋水喝。


    隻是她剛恢複意識,便驀然覺得哪裏不對勁,她猛然側過身來,才發現床邊站了個人影。


    徽媛心裏一驚,下意識的便要呼喊出聲,可順著外麵溶溶的月光,她卻發現麵前這人似乎有幾分熟悉。


    徽媛捂緊了被子,往床內側縮了縮,同時忍不住仔細打量起眼前的人來。


    對方膚色在月光下顯得有些白,但鼻梁高挺,朗眉星目,令人見之難忘。


    這樣的相貌,徽媛終於認出來了他是誰,她帶著幾分遲疑的開口喊道,“表哥?”


    今日祖母的壽宴來了幾位皇子,這位自己姨母當今皇後所生的五皇子原祚自然也是其中之一,外祖母曾在開席之前為兩人介紹過,現在距離那時不過幾個時辰,因此徽媛才能如此快的辨認出來。


    徽媛知道有幾位客人喝多了今晚在此留宿,想必這位皇子表哥也是其中之一,隻是不知他為何會在深夜出現在她的房裏。


    她見原祚並沒有應她,隻是目光沉沉的看著她,便略略提了點音量,又一次問道,“不知表哥此番所為何事?”


    一位皇子斷不會因為好色而在深夜隨意出現在女子的閨房的,因此在認出來對麵的人後,徽媛雖然還有些防備,但並不是特別害怕。


    隻見自己這話問過之後,原祚看自己的目光一下子溫柔了起來,他從懷中掏出一個盒子道,“我知你回來後定是吃不慣丞相府裏的飲食,特意做了些廣寒糕給你送來。”


    徽媛看著原祚臉上溫柔的表情,目光又落到他手中的盒子上。


    她自小便對吃一事十分熱情,尤其是香甜軟糯的糕點,這用桂花和米粉製成的廣寒糕是她娘從小到大用來哄她的一大利器,也是她最愛的一樣小食,隻是她與這位表哥才見過一麵,他如今這樣又是什麽意思?


    徽媛驚疑不定的看著原祚,看著他十分自然的樣子,幾乎快要懷疑起對方是不是腦子出了什麽問題,或者是自己的腦子出了什麽問題?


    徽媛把視線緩緩的從那盒廣寒糕上收回了,又抱著被子往床的的更裏側移了移,才低聲說道,“我不懂表哥在說什麽。”


    她其實現在大可以喊人,但一來這於她聲譽有損,二來對方是皇子又是表哥,她還是想為兩人留幾分麵子,這種深夜時分,她也不想弄清楚這到底是怎麽回事,隻希望這位表哥是喝醉了還沒清醒,此時聽了她的話清醒過來趕緊離去。


    但原祚顯然並沒有讓徽媛如願,他隻是一動不動的舉著那盒糕點,一副徽媛不收他就不罷休的意思。


    徽媛臉色變了變,萬分無奈之下隻能接過了那盒糕點。


    這時她便又聽到她那位表哥說道,“我知你因外祖母的事生我的氣,但你不該餓著自己,我見你白天都沒怎麽吃東西,這廣寒糕是我特意回府一趟,取了府裏你最愛的食材做的。”


    他親自做的?


    徽媛臉色古怪的看著眼前的男人。


    一個皇子親自下廚做糕點?


    徽媛幾乎懷疑他是在說笑,可對方神色認真,還眼含期盼,似乎是想讓她嚐一嚐這糕點。


    徽媛下意識的就想打開嚐一個了,可瞥見自己還裹著被子之後,她終於反應過來眼前到底是怎麽樣的一種詭異的狀態。


    她看著原祚,最後想到了什麽似的,輕聲應道,“多謝表哥,隻是現在我有些困,我想等睡醒了再吃。”


    原祚聽了徽媛這話,雙眉蹙起,似乎有些不滿,但在聽到更夫的打更聲後,突然意識到此時確實已經是萬籟俱寂的時候了。


    他眉頭舒展開,臉上反倒多了幾分自責,“是我的不是,原本我並不打算吵醒你的,隻是沒想到……”


    隻是沒想到自己半夜醒了。


    徽媛在心裏默默的給他補充。


    要是睡了一夜之後醒來發現床頭多了一盒廣寒糕,那場麵怕是不比現在好到哪裏去。


    徽媛不說話,對著原祚微微笑著,心裏早就已經不知道把他這種莫名其妙的行為罵了多少遍。


    原祚並不知道徽媛此刻的心情,他一句話未盡,便又重新把那盒糕點從徽媛手裏拿了過來說道,“我幫你把這放在桌子上,你既困了便趕緊休息吧。”


    徽媛,“……”


    徽媛眼睜睜看著他自說自話的把糕點放到桌子上後又走回來把她放平到床上,最後還替她掖了掖被子,才輕聲道,“睡吧。”


    徽媛全身僵硬,在被窩裏一動不動一點睡意都沒有。但她還是努力閉著眼睛,做出一副睡著了的模樣。


    等過了不知多久,徽媛終於感覺到身上那迫人的視線已經不見了,她又閉著眼睛等了一會兒,等確定確實沒動靜之後,才悄悄的睜開了眼。


    她床前已經沒有人影了,對方離開的悄無聲息,她甚至連腳步聲都沒有聽到,這讓她幾乎懷疑剛才的一切不過是她的一場夢境,但當她目光落到桌上的那個小盒子身上的時候,她知道那並不是夢。


    這是……夜遊症?


    徽媛蹙眉想著,據說夜遊症的人不能叫醒,因此剛才她有了這個猜測之後才會順著他,可此時人離開之後,她又覺得不太像,畢竟她不知道他是如何知道自己愛吃廣寒糕的。


    徽媛又把視線移到那盒廣寒糕上,想了半天仍舊理不出半點頭緒,漸漸的困意湧上來,她便懷著這份困惑睡了過去,臨睡前還想著明日早點醒來,不然那盒糕點被錦繡看到了,她恐怕又要擔心的一直念叨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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