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舊的小屋子裏,空氣似乎被凍結。


    少年僵著擰起的眉頭,似乎被按了暫停鍵,張著嘴巴,漆黑的眼睛一眨不眨落在床邊的女孩身上。


    她穿著灰色的長袖,似乎有些不合身,袖口卷起一大截,露出細白的手腕。脖頸秀美,鎖骨一顫一顫。最美的是那張臉,燦爛生花,此刻冷冷的凝視他,有種冷美人的味道。


    在程芷芷的記憶裏,從來沒有這個未來老公的半隻影子,所以這也算是兩人的第一次見麵。


    但她還真沒想到,這個人除了年輕點,居然和周燃那個王八蛋長得一模一樣。


    他眼中震驚、慶幸、驚喜複雜交錯,看樣子原芯也換人了。


    一時間倆人都沒說話。


    一個在整理言語,一個懶得搭理。


    知了在樹上吱吱叫,廚房裏刀在案板上“咚咚”響著,隔壁還有人在罵罵咧咧……


    仿佛過了一個世紀,整理言語的才開了口。


    “你、你……”


    他結巴著,手臂僵硬的杵在兩邊,下意識想捏衣角,直到摸到空蕩蕩的空氣,才意識到光著上身。


    少年長得很瘦很白,脊背微微躬著,大褲衩破了幾個窟窿,隱約能看見裏麵的肉,赤.裸的大腳踩在硬實的黃土地上。


    看到少年下意識的小動作,程芷芷輕哼了聲,“還讓我滾麽?”


    少年仿佛氣都不會喘了,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我、我滾。”


    周燃真的滾了。


    他光著上身顫抖地站在院子裏,頭頂是藍天白雲,眼底是水光閃爍。


    周小黑看了眼大哥,拿著洗好的黃瓜鑽進了廚房。


    “娘,哥哥好像有點不對勁。”


    王桂花拿起大勺翻著鍋裏的茄子豆角,不以為意,“咋了?他不是整天不對勁,今天說肚子痛,明天又說腦袋疼?”


    “......今天好像不一樣,他在院子裏又哭又笑,一會站著一會蹲著,還說什麽死了活著。”


    “還有,他摸過臉後手都濕了,好像是……真哭了。”


    “哭了?”


    王桂花大嗓門從廚房傳到院子裏,周燃擦眼淚的手猛地哆嗦了下。


    *


    白麵條在這個年代是矜貴的食物,王桂花一點也不心疼的做了這麽多,讓程芷芷多看了她幾眼。


    本來她還不好意思留在這裏吃飯,但看到這是小王八蛋的家,就一點也不在乎了。


    王桂花是個典型的農村女人,長得很瘦,皮膚有些粗糙,但看起來是個愛幹淨的人,指甲縫裏幹幹淨淨。


    吃了一口麵,程芷芷禁不住歎聲,和它一比,自己中午吃的簡直就是麵湯。


    “嬸子,你做的飯真好吃,我第一次知道原來麵條是這種味道。”


    西紅柿雞蛋,茄子豆角,撈麵條,隨便拌一拌,就是難得的美味。


    長這麽大第一次吃麵條?王桂花一聽心就疼了,腦中盡是丫頭吃糠咽菜的場景,“可憐的孩子,這是遭了什麽罪啊!芷芷,好吃你就多吃點,以後天天來嬸子家吃飯。”


    說完又恨鐵不成鋼的瞥了眼埋頭苦吃的大兒子,“林生,你咋光顧著自己呢,快給芷芷再盛碗麵條呀!”


    兔崽子大名叫周燃,是他死去的爹起的名字。王桂花沒文化,隨意就給他起了個小名叫周林生。


    反正就是在林子裏生的!


    她自己沒長手?明明以前都是她服侍自己。


    周燃氣衝衝瞪了少女一眼,程芷芷立馬眼淚要掉下來了,他心中突然浮現不好的預感。


    果然,少女臉一垮,“周、周大哥,你、你瞪我,是不是我做錯什麽了?”


    眼淚掛在睫毛上,嘴巴癟著,看起來別提多委屈了。


    那眼淚直接燙到王桂花心裏了,她站起身子,安慰了程芷芷幾句,然後一巴掌打在兒子頭上,“兔崽子,你咋惹芷芷哭了,還不快道歉?”


    周小黑看芷芷姐哭了,也忍不住生氣,“哥,我看見你瞪芷芷姐了,你咋這樣呢?”


    好啊,一家老小都在指責他。周燃惡狠狠的看著低頭哭泣的少女,別以為他沒看見她嘴角的笑。


    少女還嫌事不夠大,得意的眼神對上他噴火的視線,他眼睜睜看著她嘴巴一撇,泫然欲泣,“周大哥……你是不是討厭我來你家吃飯,那、那我以後不來了,你別、別生氣好不好?”


    果然又一巴掌拍到頭頂,周燃頭皮發麻,“快道歉!”


    王桂花疾言厲色,轉眼間對少女笑成了花,“芷芷別誤會,林生沒有這個意思,再說了,這個家是嬸子管的,他敢不讓你來,嬸子就打斷他的狗腿。”


    “還有啊,嬸子那麽喜歡你,你若不來陪嬸子吃飯,嬸子真的就孤苦伶仃守著一個大桌子了,你忍心麽?”


    去她的孤苦伶仃,難道老子是孤魂野鬼呀?


    程芷芷這娘們就不是個省油的燈,她肯定是在報複他甩了她!


    其實也不能算甩,倆人是和平分手。


    此刻覺得剛在院子裏哭的稀裏嘩啦那人是個傻逼。


    一家人都在抱怨他,死丫頭還眼巴巴看著他,他心煩氣躁,一屁股站起來,“好了,我道歉,芷芷妹妹我錯了,我不是故意瞪你的,隻是碰巧眼睛進了一隻沙子,你別生氣。”


    “那沙子出來了麽,要不要我幫你吹吹?”


    周燃臉都僵硬了,“出來了。”


    王桂花放了心,“芷芷你看,林生沒有瞪你,也沒有不歡迎你。所以你可千萬不能不來了啊,嬸子特別喜歡你,你記得要經常過來陪陪嬸子。”


    程芷芷羞澀的笑了笑,“嗯,我也喜歡嬸子。”


    咋有這麽乖這麽漂亮的女孩呢,王桂花半邊身子都酥了。


    周燃冷冽的視線打在程芷芷後背,周小黑看見臉色都黑了,“哥,你咋又瞪芷芷姐呢?”


    “我不是,我沒有,你胡說!”


    他飛快的說著,總算躲開了王桂花的巴掌。


    一頓飯吃得難受,好不容易結束,王桂花就把空間留給了倆人。


    嘿嘿,培養感情嘛,她懂。


    周燃翹著腿,還因為剛才陰他的事情生氣,故意不看她,“你還不走?”


    “著什麽急呀?”程芷芷道,“周燃,你說我倆為什麽會來到這裏,是不是你做什麽虧心事連累的我?”


    不然咋就那麽巧,好好的大橋說塌陷就塌陷,倆人還一起回來?


    “嘿,我能做什麽虧心事?你咋不說是你的原因?”他嘲諷,仔細一想還真有道理,“是不是你在娛樂圈得罪哪位大佬了?”


    聽說大佬隻手遮天,弄垮一個橋還不簡單?


    “一定不是我的原因。不過,你說的大佬,我還真得見過。”


    周燃睨著她,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樣,“咋回事?”


    “也沒啥,就是王家那位讓我陪他睡一晚。”


    周燃恨的想撕了她這張臉,“你答應了?”


    他心懸著,倘若對方敢說一聲嗯,他立馬就甩門出去,再也不想見她虛偽的嘴臉。


    手心的冷汗也被他忽視。


    看見他眼底猩紅,程芷芷輕笑了聲,“嗯。”


    當然是騙他的。


    不過效果很好,他臉上的雲淡風輕瞬間龜裂,猛地站起來,看也不看女人就打開房門,仿佛後麵是窮凶極惡的惡徒。


    一步,兩步……程芷芷慢慢數著。


    五步後,男人扭轉身子,陰影籠罩在頭頂,“他在哪,老子去宰了他!”


    低頭,就是他緊握的拳頭。


    男人啊,果然遇到愛情就容易衝昏頭腦。


    “先不說他在二十一世紀,就算你找到他,你又是以什麽身份找他算賬?”


    *


    “大媽,摘菜呢?”


    “呦,是芷芷啊,幹啥去了?”


    “沒啥,溜溜彎。那您繼續忙,我回去了。”


    “行,那你把這兩根黃瓜拿去吃。”


    叼著根黃瓜,程芷芷走在路上。


    臨近日暮,房前屋後都鋪上了橘色的紗衣。


    煙色炊炊,雞鳴狗叫。


    驀地想起剛才。


    周燃的臉冷寂得可怕,最後才生硬的吐出幾個字。


    “是我多管閑事了。”


    她從來沒有高估過他的愛,她一直是膽小鬼。


    但不知道為何一眼見他,就忍不住逗他發火。


    估計是想看到他在乎的樣子吧。


    因為這樣,他的眼裏就隻有她。


    *


    不到七點,知青院子裏就成了集市場。


    程芷芷在睡夢中就被人吵醒,迷茫的睜開眼,就見大家都在穿衣服。


    “咋起這麽早?”


    她認床,大半夜才入睡,到現在還不過四個小時。


    有女孩應了一聲,“不早了,該上工了。芷芷你也快起床吧。”


    乒乒乓乓,折騰了半個小時院子才稍微清淨了些。


    想起今天要去縣城,程芷芷也起來梳洗。


    剛綁好麻花辮,就見一個一身綠色衣衫的女知青擠眉弄眼走過來,“芷芷,外麵有人找?”


    眼見程芷芷出去,屋子裏剩餘的倆知青就躲在門口偷看,果然程芷芷麵前出現一個男人。


    他站在院子門口,個頭應該有一米八。臉正好對著這邊,長得很白,鼻梁也很高,不過臉色不太好。


    “這誰啊,咋沒見過?”


    剛遞口信的女知青就笑道,“不怪你們不知道,他經常不出門,我也就偶然見過一次。”


    知青恍然大悟,“是芷芷定親那位?”


    “嗯,就是太懶了,不然憑這模樣也能找個更好的。”


    問話的女知青有些不高興,“允佳你咋能這麽說,我們芷芷哪裏差了?他一個農村人能娶到芷芷是他八輩子修來的福氣。”


    在她心裏,芷芷除了嬌了些,哪裏都好。


    程芷芷還以為昨天氣了他一頓,他就再也不會來了。


    畢竟之前每次倆人爭吵後,都是她不要麵子地去求和。


    現在看著男人手裏的銀白色飯盒,她驀地笑出聲來。


    果然,男人就是賤,你隻有假裝不在乎,他才會想到你的好。


    女人悅耳的笑聲就像嘲諷的劍,噗嗤刺進他心裏。周燃眉頭一皺,幹脆利落把飯盒扔進她手裏,扭頭就走。


    他咋越活越回來了,明明以前都是她做好飯他負責吃。


    每個大男人心中都有一個幼稚小孩,她不哄你了,你傷心;你腆著臉去見她,又受不住她的輕視。


    他想讓身後的女人叫住他,他不想走。可走了幾步了,身後也沒動靜。


    頓覺心裏落了層層灰。直到少女嬌笑道。


    “周燃,今天有空麽?”


    那一瞬,他覺得是自己聽過的最美的情話。


    背後哪裏是聲音,明明是璀璨的煙花。


    程芷芷,就你會玩老子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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