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之河在辦公室麵壁的時候, 田長勝叫來了江眠。不過他找江眠的原因不是今天上午沒來學校,而是關於前麵的模擬考。上次模擬考, 江眠除了數學考得還可以,其他幾門都下滑得厲害, 尤其語文, 也不知道想什麽,作文連字數都沒寫夠。


    “我沒東西寫了。”江眠回答田長勝,抬著頭又加了一句, “能寫的都寫上了。”


    田長勝:……


    他也不是語文老師, 隻是齊老師跟他說了這事, 說江眠最近的狀態非常不對, 他順口就提了出來。作為班主任,以及從小看江眠長大的叔叔, 田長勝是非常喜歡江眠這孩子, 聰明領悟能力又好, 雖然不像阮南溪那樣討所有老師的喜歡,卻是一個無比心實的孩子。


    何況他一直覺得江眠往唱歌演繹的道路發展更好,從小氣質就是天生的文藝範兒, 心實, 卻也靈動。以前他就對江之河建議過, 讓江眠好好唱歌拉琴,考個頂級的音樂學院不也挺好的。結果江之河甩他一個大白眼:“就算以後要唱歌, 文化課也要學好啊。”


    如果江眠文化課真不好, 田長勝覺得江校長早讓女兒上音樂附中了, 事實江眠文化課也不輸其他孩子,還是在嚴重分心學習之下,以至於做出哪樣的選擇都頗為可惜。現在,江校長躺在醫院,更不能替女兒操心學業問題。所以,今天他找江眠談話,不是出於班主任,而是作為一個長輩,好好地問江眠說:“高一的時候田老師收到過你們每人折的理想千紙鶴,裏麵寫了你們最想填報的誌願,江眠……田叔叔問你,你現在的想法變了嗎?”


    江眠:……


    那是高一新開學,田長勝讓班裏同學都在折疊千紙鶴的紙上寫上最理想的誌願,當時她心裏隻有小提琴和唱歌,就填寫了一所國內最頂級的音樂學府。


    不過——


    江眠搖搖頭說:“已經變了。”


    田長勝噢了噢,莫名有些遺憾,又說不出遺憾什麽。事實就算江眠放棄音樂,他也不擔心江眠會考不到一所好大學,再不濟還可以出國,江家有錢,江眠的人生已經贏在了大多數人的起跑線。隻是一個孩子在某些方麵真的非常突出,就像身後多長了一雙翅膀,然而卻因為一些客觀原因選擇折翼。


    “那你現在更要重新定一個目標,選一個好專業啊。”田長勝又語重心長道。


    江眠點了頭:“我知道的,謝謝田老師。”


    “還有你爸爸的事,放寬心,不要被影響了。”田長勝拍了一下江眠手臂,餘光掃到不遠處回過頭偷看的張大賀,狠狠瞪了眼,轉而麵朝江眠又是親切無比,繼續說,“江校長福大命大,看樣子就是洪福齊天之人,他一定會轉好的。但是你現在最重要的,還是好好學習知道嗎?”


    江眠又點了下頭:“我知道的,謝謝田老師。”


    唉!田長勝不再多說,再次溫和地拍了拍江眠肩膀,話鋒一轉地說:“你回教室把景照煜叫過來。”


    “嗯。”


    ……


    景照煜趴在課桌睡覺,張大賀人在辦公室麵壁,景照煜旁邊就空了,原本兩人都是個高肩寬身材發育極好的男生,每次江眠轉過頭都覺得像是麵朝著兩堵牆。


    現在,張大賀座位空著,景照煜像是一隻躬著身的大蝦,一個人安靜地趴在桌麵小憩,不然張大賀也在的話,兩人總是在講話。不是景照煜話多,是張大賀真是無比話多。


    江眠來到自己座位,回過身,叫了聲景照煜。


    景照煜像是沒聽到……


    江眠又叫了一聲。


    景照煜還是沒聽到……


    呃,江眠不得不伸手敲了一下景照煜,景照煜突然反應極快伸出手,像是要抓住剛剛襲擊他的人,江眠猛地一縮手,觸碰到景照煜忽然含笑的眸子,便意識到自己被戲弄了。


    “田老師找你去辦公室。”江眠甩出話,沒有多說,轉回了身。


    “哦,謝謝……”景照煜點了一下頭,站起身來。然而,腿不經意一陣麻。唉!龍騰學校的課桌椅設計對長腿的學生真的不太友好,長時間曲著腿就容易腿麻,乃是血液循環受阻不通暢。


    景照煜路過江眠,稍稍探過身,多問一句:“關於上次模擬考成績嗎?”


    江眠嗯了聲。


    景照煜搖搖頭,大步地走出了教室。


    旁邊阮南溪忽得一笑,開口說:“江眠,你說景照煜第二次高考要是還沒有前麵一次成績好,會不會很遺憾自己退學回來?”


    江眠轉過頭,反問阮南溪:“你都不知道他為什麽退學回來,怎麽知道他會不會遺憾?”


    阮南溪被問得更是笑意盈盈,說出自己的觀察:“看來你已經很了解景照煜了喔?”


    “不好意思,我也不了解。”江眠說,然後自顧戴上了耳機。


    阮南溪也不再自討沒趣,想了想,又拍了一下江眠的肩膀,提醒說:“對了,今天是你值日擦黑板。”


    景照煜來到田長勝辦公室,罰站的江之河微微側過身,瞪了他一眼,景照煜無所謂地抖了抖肩膀,直接來到田長勝麵前:“田老師,江眠說你找我?”


    “對,我找你。”田長勝點著頭,這次新轉來的兩男生,簡直沒一個讓他省心,但是景照煜跟張大賀情況不一樣,老師對有天資的學生就像在礦石裏找寶石,有些隻有一麵發光,有些是頑石裏藏著金子的心,都需要發現留意然後好好打磨出屬於他們特有的光芒。然而,像景照煜這種已經自己將自己打磨出閃耀的鏡麵和棱角,田長勝自認為能給予的提醒和影響都十分甚微,所以對景照煜,田長勝隻是開玩笑的問一問:“原先你是軍中清華,第二次人生誌向是不是要把前麵兩字去掉?”


    然而,景照煜想都沒有想,直接謝絕了他的玩笑:“田老師,我對清華興趣不大。”


    田長勝:……


    怒光再次一轉,他對不遠處將雙手往後握的張大賀一聲吼:“把手給我放好,不要當個班長真就把自己當領導。”


    江之大賀:……


    景照煜和江之河是一塊回到了教室,江之河真想錘死景照煜這個兔崽子,朝他踢了好幾腳,然後都被景照煜靈活躲過,江之河又踢去一腳。


    不好意思,事不過三,景照煜一個轉身,直接反擒住了江之河的手,長廊上,男同學女同學一塊看過來,江之河感覺麵子不保,羞憤道:“好了好了,我不跟你鬧了。”


    嗬。景照煜這才收回手。


    “對了,田老師找江眠說什麽了?”景照煜抄著手問江之大賀。


    江之河眼睛一抬:“不要操心不關你的事。”


    對此,景照煜輕輕一笑,歪過頭:“好吧,相互競爭。”


    ……相互競爭?相互競爭你個鬼啊!江之河追上景照煜,他分明是攔著豬拱自己種的小白菜好不好!可是景照煜這頭豬上過軍校,實在是皮得很,打打不著,罵罵不走,每次都讓他防不勝防!


    因為下一節課是體育課改自修,田長勝又陸陸續續找了不少同學談話,景照煜回來,麵朝著阮南溪,下巴一抬:“田老師找你。”


    “謝謝啊。”阮南溪客氣道。


    江眠人站在講台上用毛巾擦黑板,但隻擦了一半,原因是還有一些同學沒有記好剩下的板書,江眠不想等著,洗了手,直接回到了課桌。


    物理老師臨時占用一下這節自修課,看到黑板還留著一半板書,不由發問:“今天黑板值日生是誰?上來把剩下板書擦掉。”


    “……我,是我!”江之河搶在了江眠前麵開口。


    然而,比起江之河搶先開口,景照煜已經將手舉起來,物理老師朝景照煜方向指了指,選了景照煜說:“那就照煜上來擦吧。”


    “……”


    “!!!”


    “???”


    從頭到尾,來不及反應的江眠回過頭,後座的景照煜和張大賀各自朝她一笑,江眠硬著頭皮轉回頭。


    ……這兩人,是一塊較勁?還是一塊犯病?


    然而,有些事別人可以幫忙,有些事隻能自己做。晚自習放學,江之河貼在女兒旁邊,徐徐善誘地發問:“江眠同學,原來你上次語文考試作文字數都沒寫夠啊……你……”


    “為什麽呢!”江之河不解。他家眠兒可不是肚子沒墨的人,大腦裏的中二思想一向非常豐富。


    “……”


    因為是她寫作文的時候她走神了,時間來不及,就匆匆收尾了。不過她回張大賀的話卻是一句傲嬌的擠兌:“因為我沒有你廢話多。”


    旁邊景照煜輕笑起來,臨時提議:“我們一起吃個宵夜吧。”


    江眠不太想吃,結果被江之河和景照煜用不同的理由帶到了常青藤小區外麵的牛肉店,他們點了兩份牛大骨,三份牛肉湯,外加一屜小籠。


    江之河將牛大骨的肉剔了一半,放在了江眠的麵前,江眠視而不見。景照煜瞧了兩眼,問江之河:“這是專門剔出來帶給你家的狗嗎?”


    景照煜這樣一問,眠眠更不會吃了。江之河恨不得將景照煜踢出店門,可是打架,他不是景照煜的對手;算計,套路也多不過景照煜,唯有說教,江之河能不停嘮叨到景照煜心煩。


    “那個江眠同學,我們三個玩個交換秘密的遊戲吧。”江之河突然提議,一臉的“慈愛”。


    “……我對你的秘密不感興趣。”江眠抬眸說。


    江之河擺了擺手臉,又看向景照煜:“那你呢——”


    景照煜看向自己的牛大骨:“我還是對它比較有興趣。”


    江之河:……


    江眠回到家門口,安莉打開門的時候,發現跟在女兒後麵還跟著七樓的張同學,主動越過視線說:“謝謝你送眠兒回來。”


    江眠自己進了屋,江之河立在門外,也沒有走的意思,笑著開口:“安……阿姨,我想知道江校長情況怎麽樣?”


    “挺好的,已經睡了。”安莉笑意滿滿地回答。


    額?那麽乖?江之河臉皮一厚,豁出去了:“那我可以進屋看看江校長嗎?”


    安莉:……這個。不太方便吧。


    江之河嘴巴一抿,開始一本正經地說瞎話:“一直以來,我都特別尊敬江校長,我特別愛戴他,我……”


    “等明天校長醒了好不好?”安莉嘴角仍是捎著笑意,溫和地商量。


    江之河沒辦法,望著前妻說:“好,那我明早再來看江校長。”


    終於,趕走了女兒這位像是狗皮膏藥屬性的男同學,安莉將大門一關;裏麵江眠已經悄悄打開了臥室門,看向裏麵躺在床上的爸爸。


    江校長的確很乖,很乖地躺在床上,但是沒睡著。不知道是不是得了失語症的關係,她爸之前眼神裏那股探究和淩厲都沒了,隻剩下迷茫和不安。


    可是隻要她朝她爸伸出手,她爸都會回握她。除此,還會對她笑。


    安莉走到女兒旁邊,也望向床上的人說:“你看你爸現在這樣子,就像一個巨嬰。”


    江眠心疼又難過,抱住安莉的腰:“媽,謝謝你。”


    安莉摸著女兒腦袋,半晌,說出心裏話:“眠兒,就算不是為了你,我也不會丟下你爸。”


    江眠抬起頭,安莉對上女兒的眼睛:“所以,不要對我說謝了,知道嗎?”


    江眠:“……你還愛他?”


    “愛?”安莉笑了,坐在床邊對女兒說,“我一直愛你爸爸,就是太愛了,太計較了,最後就心累了。”


    江眠猜過很多爸媽離婚的原因,但是沒想到會是安莉這個說法,心裏微微有些觸動,她想了想說:“媽,如果你累了,跟我說。”


    她話裏的累,跟安莉前麵所說的累不一樣。安莉伸手抱住女兒,江眠也歪頭抱住安莉,然後母女兩人側過身,將江校長的手拉了過來。


    “其實,你爸現在這個樣子,瞧著還挺可愛的。”


    江眠低了低頭,心裏又酸又澀,誰能想到有一天厲害的江校長會變成人畜無害的大寶貝。唯一遺憾的是,她爸變小了,她卻還沒來得及長大。


    ……如果時間能等等她多好,她就有能力照顧她爸了。


    今天田老師問她現如今的誌願是什麽,她覺得學醫挺好的,至少以後當了醫生,她可以一直照顧江校長。


    七樓,張大賀正在玩景照煜送他的四輪滑板車,越玩越順溜,從臥室到客廳,從客廳到廚房,吳女士驚喜哈哈的聰明伶俐,也頭疼哈哈不像一條正常的母狗。


    哪有狗狗生了崽崽不管不顧,就顧著自己玩的滑板車的。一整天骨碌碌地在她眼前滾來滾去,煩人的要命。


    “哈哈,你不要玩了,看大賀給你帶什麽好吃的。”吳女士對滑板車上的哈哈說。


    張大賀扭過狗頭望向回家的江之河,從滑板車跳下來,江之河搖頭歎氣進門,然後把原本剔給女兒吃的牛肉喂給了大賀。


    大賀吃到一半,突然挑剔地看向江之河:江之河,你不會是把吃不完的給勞資打包回來吧!


    不說以前,現在張大賀在家裏的地位也蠻高的,作為兒子他沒有正經八百地討自己爸媽歡心,現在變成狗了,為了更好的生存,他恨不得使出十八技藝討他爸媽的喜歡。因為隻有這樣,吳女士才把他當狗兒子對待。


    來,說個事!


    江之河帶著張大賀回了臥室,關了門,為了跟張大賀平等交流,江之河坐在了地板上;然後張大賀也屈了屈狗腿,盤坐在了地上。


    “大賀,這個星期,我們想辦法換回去。”江之河鄭重開口,說出心中決定。


    張大賀狗眼倨傲地一撇:……喔。


    咳,為什麽張大賀這般平靜,因為他就等著江之河這老男人什麽時候能跟他提出來,之前他急的時候江之河一直安撫他,跟他說一些扯淡的鬼話,現在他都生下崽崽了,好不容易剛找到了一點當狗的快樂,江之河終於有臉來跟他商量了?


    哼!到時候他就讓江之河見識見識什麽是狼心狗肺!


    今晚,龍騰中學教師宿舍的阮南溪沒有睡著,提著心難以入睡。因為她無意得知一件事,宗興已經離世。這個消息像是炸|彈一樣在她腦裏轟然爆炸,前麵剛剛得知的時候,嚇得她差點丟掉手機。


    她再次開啟電腦登陸聊天賬號,發現宗興的號仍是亮著,想起前麵她和他有過的聊天記錄,她深深吸了一口氣,發出一句話:“……你是誰?”


    ——到底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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