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是新來的同學, 江眠對張大賀的感情比對景照煜要複雜一些。至於怎麽個複雜的感覺,江眠也很難形容。


    用奶茶來形容,景照煜大概就是每家店裏最經典最主打的那一款,基本滿足了所有人的挑剔口味,排隊買它的人也最多;張大賀就不得了了,屬於為了吸引眼球特別混搭的一款產品,例如芝士搭百香果, 很難喝倒也沒有, 但口感絕對是最豐富,是重口味顧客的最佳選擇……


    把同班同學比作奶茶, 江眠也不是故意的, 因為等張大賀過來的時間太無聊,剛好對麵有一家剛開的網紅奶茶店,看到排隊的人很多, 景照煜就問她:“我去買杯奶茶,你要喝什麽口味的?”


    江眠回答不上來, 跟著一塊去了。


    選擇口味的時候,江眠有些犯難, 不過也沒有猶豫太久,選了一貫喜歡的紅豆口味。奶茶是景照煜請客, 買單的時候問她:“問問大賀,他要什麽?”


    江眠在手機微信裏找到張家小賀, 打開聊天框, 輸入:“喝奶茶嗎?”


    張家小賀回答:“不喝。”


    江眠又輸入:“……景照煜請客。”


    張家小賀:“你跟景照煜在一起?”


    江眠:……她覺得張大賀這話問得怪怪的。沒有繼續回複他了。


    “他不喝。”江眠對景照煜說。


    景照煜輕輕一笑, 就用手機支付碼付了兩杯的錢,江眠不太習慣從別人那裏占便宜,抬頭說:“下次我請你。”


    景照煜回頭,望著她;“好啊。”


    原本很簡單的對話,因為景照煜話裏藏著一絲不言而喻的笑意,莫名有了心照不宣的微妙體會。江眠撇過頭,呼了一口氣。


    雖然雨停了,空氣中還是彌漫著霧蒙蒙的濕氣,整個龍海市如同路邊的廣玉蘭樹,每張葉子都是濕噠噠。江眠喝奶茶的時候低頭看了眼自己的鞋,剛剛走過來的時候,她鞋麵被路邊飛過的車子濺到了水,現在看著鞋頭髒了一片,心裏不由別扭又難受。


    如果是自己一個人,她肯定會蹲下來擦拭幹淨,可是當著景照煜的麵……


    景照煜同樣低下頭,見旁邊江眠一直低著頭不說話,意會了好一會,開口說:“是要擦擦嗎?”


    啊?江眠扭過臉,頓了下,把手中的奶茶遞給景照煜,開口說:“那你幫我拿一下。”


    景照煜沒有接過她的奶茶,而是從背包裏拿出一包紙巾,順手往旁邊垃圾桶丟掉他手中口感不佳的奶茶,開口說:“你手幹淨著,我幫你擦吧。”


    說完,屈著一條腿,彎下腰。


    江眠:……


    “景照煜……”


    風夾著濕冷的雨後空氣迎麵吹來,吹得江眠鼻子微微泛紅,心口卻像是被塞了濃鬱的芝士停滯了跳動,可是景照煜替她擦鞋子的姿勢太過自然,沒有討好,沒有諂媚,就像平時在教室裏順手替她傳個作業本一樣順其自然,像是純粹的友愛之舉。


    然而,麵對景照煜這番同學之情的“友愛”舉動,江眠不僅心跳差點驟停,雙腿也猶如灌了鉛,筆直地紮在了地麵,嘴裏隻能發出蚊子般的聲線叫出景照煜名字,就說不出其他任何話了。


    因為景照煜屈腿彎腰,她能看到景照煜低下去的頭頂,隻見上麵有兩個旋兒。


    終於,景照煜用幾張紙,將她被汙水打濕的鞋麵仔仔細細地擦拭幹淨,然後緩緩起身,站了起來,然而,他的視線隻與她對視一會,很快落到了後麵,朝後麵這位趕過來送傘的人打起招呼:“嗨,大賀。”


    江之大賀:……如果他不過來,他的小棉襖是不是就要被景照煜拿回家烘幹了啊!


    歎為觀止!歎為觀止啊!現在小年輕追求女孩子的方式怎麽都那麽下流那麽豁得出去啊,剛剛他看著景照煜那樣風度翩翩地蹲下來替眠兒擦鞋,他還以為小景這孩子上輩子是一個擦鞋匠呢!


    就像街頭那些擦鞋匠,不容拒絕,直接蹲下來就是一頓擦,擦好之後抬起頭:“老板,二十塊。”


    沒錯,在景照煜蹲下身給江眠擦鞋的時候,江之河恰好正好剛剛好趕了過來,然後目睹了景照煜給自己女兒擦鞋的整個過程。


    眼睛都瞪直了。


    但是,他要忍住不出聲,忍住大聲嗬斥,因為他要逮個正著!他要現場教育!他……


    ……


    ……


    ……


    因為景照煜這聲輕飄飄的招呼,江眠同樣握著奶茶回過頭,看到不遠處麵容嚴肅又端著的張大賀,莫名憋紅了臉。


    她也不知道是心虛,還是害羞,不經意間,臉就紅成了最近上市的紅富士大蘋果。


    江之河吸了吸氣……忍住了。


    青春是美好的,眼前人是登對的,而他這個爸爸才是一盞突然亮起來的百兆大燈泡!江之河握著兩把傘,最終什麽都沒說,隻是回了景照煜的招呼:“嗨……沒想到你也在啊。”


    口吻那個嫌棄……


    景照煜像是沒有感受到,用剩下的紙巾擦了擦手,待江之河走近之後,順勢將手放在了他的肩上,拍了兩下。


    江之河:……


    江眠又羞又好笑,一抬頭,對上景照煜飄來的餘光,正要偷偷偏過頭,景照煜說:“走吧,我去打車。”


    人過來的時候,江之河就從安莉那裏知道女兒今晚要去參加一個原創音樂節,同時截圖了母女倆的聊天對話給他,目的是為了要求他:“你陪眠兒一塊去吧。”


    即是安莉不說,江之河也會陪著一塊去,何況他旁邊還站著一個包藏禍心的偷瓜賊呢!一個男孩,如果都可以蹲下來為女孩擦鞋了,你說他還有什麽事情做不出來?


    想到這,江之河又有些懊惱自己,從小到大他教育女兒眠眠不能隨便收男孩子的禮物,隨便吃他買的食物,隨便拿他喜歡的東西……忘了教育,更不能隨意讓男孩子給她擦鞋啊。


    “你也去嗎?”上車的時候,景照煜還特意地問了問,像是擺明他是一個臨時插入者。


    可是,江之河無懼無畏,直接對女兒說:“你媽不是讓你帶我一塊去嗎?”


    江眠不想帶上張大賀,可是安莉都說了,還是往車裏移了一個位子,江之河坐在了女兒旁邊。看著女兒腳上這雙被前麵這位“有心人”擦拭幹淨的白鞋子,搖了搖頭。


    可怕啊,真可怕!


    對於景照煜剛剛給她擦鞋這件事,即使上車好一會了,江眠心裏也還有一絲別扭的情緒,直到在景照煜與她聊天裏才衝淡了內心的異樣感;她喜歡音樂,景照煜也喜歡,兩人聊起了樂隊這個話題,有些停不下來。


    旁邊江之河想插進來,心有餘而力不足。


    更可怕的是,江之河聽著聽著,居然覺得這兩人一來一往的聊音樂話題裏,很有小年輕特有的朝氣和熱忱。


    不過,不知道是不是宗興的事,江之河總覺得小景這孩子藏得太深。不然,一個高高大大,人又聰明模樣又俊的男孩子,就算作為自己未來女婿備選人員,他也是歡迎的。


    可是,男孩子最重要的是什麽,是赤誠。


    相處那麽久,景照煜給他的感覺總是過於成熟老練,唯有跟眠兒相處時才露出男孩子會有的恣意和帥氣。所以,江之河覺得景照煜與眠兒相處的時候,要麽最真誠,要麽最可怕……這樣一琢磨,江之河在心裏勸自己想的不要太多。


    景照煜周歲也不到二十,哪有他想得這樣心思重。隻是單純的……年輕人套路多吧。


    年輕人的確套路多,原創音樂會進場儀式居然是蓋紅戳戳,這個紅戳戳江眠和景照煜都蓋在右手手背上,江之河自然伸出右手,結果蓋章的小夥子搖搖頭,江之河又伸出了左手,蓋章的小夥子又搖搖頭,就在江之河把左右手都伸出去,小夥子把紅戳戳蓋在了他臉上。


    江之大賀:……


    江眠和景照煜等在前方,看到這一幕都樂了樂,江之河明白自己被蓋章的小年輕給戲弄了,但是為什麽他們要戲弄他,而不是景照煜呢。


    “可能對方看你長得比較可愛吧。”景照煜說,同時,將手放在江之大賀的肩上。


    江之河:不用提醒,他自己會照鏡子!


    因為是原創音樂節,氣氛很嗨很hip hop,現場也沒有椅子,江眠他們都是站著圍觀。因為小怪阿廖的齊力音樂是這次龍海原創音樂節策劃方之一,她和景照煜張大賀得以站在最前排。


    演唱還沒開始,現場鬧哄哄,工作人員還在各種調音,江眠環視一周,就像電梯裏阿廖說的那樣,今天過來的樂隊非常多,有歐美那邊,也有日韓那邊,更多是全國其他城市過來的同好們。


    熾熱的燈光一晃一晃地打過來,江眠手裏發到了一根熒光棒,握著熒光棒,她立在景照煜和張大賀中間,感到有些擠。


    這不是她自己選的站位。


    因為前麵景照煜站在了她左邊,張大賀就站在了她右邊。江眠有偷偷想過,張大賀是不是真對自己有意思,很快這個想法就被自己否定了。她真心覺得,張大賀和景照煜更像王賽兒說的那樣,每天賣腐基情四射。關係好的同時,也很愛相互較勁。


    ……賣腐……如果江之河知道江眠這樣想他和景照煜的關係,隻能是一口老血往外吐了。然而此時,站在原創音樂節現場,燈光閃爍之下,看著周圍一張張青春麵龐,江之河也是能感受到青春的張揚和激昂;隨著龍海第一隻樂隊開了場,現在氣氛越來越嗨,愈來愈熱烈。


    音樂形式不拘於形式,搖滾說唱高唱都有……


    不能說每一支樂隊都演奏得很好,但是大家都非常熱情地詮釋著自己對音樂的熱愛,這是除了江眠,江之河作為老幹部也能感受到的一種澎湃情緒。


    來自內心,衝擊著大腦裏的老派思想。


    可是玩音樂的人的確各式各樣,直到阿廖小怪他們上來,作為全場比較專業的一支樂隊,他們有比較多的粉絲,江眠也跟著粉絲們一塊揮舞起熒光棒,微微仰著麵,眼裏的興奮地仿佛她跟他們一塊站在了台上……


    小怪一首原創音樂歌曲結束,嗨爆全場。從頭到尾,江眠太過投入,以至於跟著哼唱起來,明明是一首原創音樂,江眠為什麽會唱,這就不得而知了。


    緊接著,是小怪他們的朋友上台,唱法和風格都比較業餘……


    可是,江眠仍聽得很快樂,然而,每個搞音樂的人都有不同的理念,阿撩小怪他們朋友下台之後,原本要輪到的韓樂隊不上來了。


    怎麽了?


    為什麽不上場了……


    本來玩原創音樂的人大多都是意氣奮發的年輕人,韓國樂隊臨時不上場,下麵的原創音樂迷都在猜測對方是不是怯場了,忍不住嘲笑奚落的時候,年輕的主持人上台,直接說出了原因:“剛剛對方說他們以為自己是來參加一場專業的比賽,聽完之後覺得今晚是一場業餘歌手的狂歡之夜,不願意上台演奏了。”


    話音落下,全場嘩然。


    江眠站在底下第一排,跟著景照煜一塊瞧著前方不遠處,一幫業餘也好專業也好的音樂人,鬧哄哄地擠在了一塊。


    像是爭執,又像是在拉架。


    然而是阿廖,他突然走上來,穿著夾克衫從主持人手裏拿過了麥克風,清清嗓子,用英文開口:“非常遺憾,我一直以為音樂是愛,是自由,是不管業餘或專業每一位選手都可以盡情展現生命的一份熱情,我尊重對方陳述的音樂需要專業才能帶來美好體會這個說法,但是我非常不服氣!”


    話到一半,阿廖改成了普通話,然後接著煽動人心。


    “我不服氣他們質疑龍海是一個小城市,我不服氣他們懷疑龍海人對音樂的熱愛,更加不服氣他們輕視了我們對音樂的赤誠之心!”


    頓時,全場氣氛卷到了另一個高潮。因為阿廖這幾句話,字字戳著每個人的憤怒情緒。


    阿廖本來就是一個憤青,這是江眠知道的,不僅自己憤,常常還能挑著大家一塊憤,可是此時此刻,江眠也憤怒了,握了握拳頭。這是她現在年紀一定會有的反應。


    之後,阿廖拿著話筒問大家:“你們愛音樂嗎?”


    “愛!”


    “你們愛龍海嗎?”


    “愛!!”


    “你們愛中國嗎?”


    “愛!!!”


    ……


    全場爆發了,徹底爆發,頓時有人哭有人怒,有人瘋狂有人冷漠,有人嘶吼有人隱忍,直到阿廖拿著麥克風繼續說:“好,現在我在現場隨便找一個人上來唱歌,取代那支不願意上台為我們表演的樂隊,我相信最好的音樂不是技巧有多好元素有多強混音有多出色,而是具有發自內心的勇氣和自信,和一份分享之心!”


    “告訴我,你們誰願意上來!”


    不少人都舉起了手,然後阿廖手一指,囂張又刻意地落向了江眠這裏。


    因為,阿廖話音落下的時候,前排的江之河便高高舉起了手,卻不是為自己高舉,而是為自己的女兒。跟江之河一塊高舉的,還有站在江眠左邊的景照煜。


    噢,可是阿廖選了兩人中間沒有舉手的江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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