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高考徹底結束的那一刻, 心裏想的是什麽?


    兩天時間的緊張考試,在考完最後一門英語放下筆的時候, 江眠望向窗外,想到的是安莉說的話:等高考結束, 真正意義上的青春學生時代也結束了。


    噢。要結束了啊……


    然而,同樣放下筆的這一刻, 王賽兒的想法很簡單,還很興奮,跟大多數考生一模一樣——“這次的英語卷子好像一點也不難?簡直是so easy!”


    鄭澤陽呢。


    簡單兩個字:“哎呀!”


    對, 就是一聲簡單的“哎呀”,心裏也不知道是高興多一點, 還是惆帳多一點。


    景照煜呢。


    除了平靜還是平靜,視線往外麵一掃, 目光落在遠處操場枝幹繁茂的梧桐樹,一顆心仿佛被寬大的葉子擋住了一半。原本他覺得高考兩次,一次為自己,一次為宗興,現在明白兩次都是為了自己……


    時間過得真快, 尤其是這個學期。他軍校退學回來為了兩件事, 一是為了宗興, 春節期間宗興的案件已經調查清楚;二是再次高考,現在也徹底結束了。


    目標明確的人, 有時候挺煩事情都完成的這一刻。好像從頭到尾, 他都為了目標活著;然而, 即使目標一一實現,也有一些脫離計劃以外的事情和變化。


    比如他的感情,心意,甚至堅持好多年的人生理念。


    張大賀和景照煜同一個考場,終於完成他最差勁的一門英語,雖然很多題目他都是貫徹“三長一短選最短,三短一長選最長”這個專屬學渣的應考秘籍;不過真考完了,什麽惆悵遺憾絕望統統沒有,唯有一聲:臥槽,勞資終於解放了!


    離開考場,他跑到男廁所,一番暢快的紓解之後,轉了轉發酸的脖子。真是憋死他了!為了在英語作文答題紙上多寫上兩個單詞,他連廁所都沒舍得上……


    考試結束,大家陸陸續續回到班上,雖然後麵還有一場同學告別會……大家還沒有正式分別,不舍的感覺已經油然而生。


    “最後站在這個講台上,老師想再跟你們說兩句。”田長勝立在講台上,麵朝他們道,仍是勁瘦筆挺的身姿。


    大家安靜下來,開始聽田老師講話。


    田長勝:“第一,不管這次你們考得如何,都不要有過度起伏的情緒問題,不管如何都是身體健康最重要!考好了,一切也隻是剛開始,考砸了,也還有重新努力的機會。大不了,像景照煜那樣,再考一次。”


    田老師說得幽默,班上同學不管坐著,還是站著,都笑了起來,笑聲明朗又清晰地傳到了教室外麵。好像,不隻他們高三九班,其他班級也都在笑,在沸騰,在釋放著壓抑已久的情緒。


    台上,田長勝繼續說:


    “但是,離開高中,等你們上大學,參加了工作,田老師希望你們可以一直保持不驕不躁的好心態;不管處理學業還是工作上的事,都盡量謙虛,盡量堅持,盡量從容;進入社會之後或成功或普通,都盡量做一個……好人!因為你們是我帶過——最好的一屆學生!”


    最好的一屆學生,田長勝加重語氣說了出來。


    班上情緒沸騰,回應著田老師的話。


    “最後,田老師在這裏祝你們每一個人,前程似錦!大有作為!踏歌繡地!一帆風順!”


    全場鼓掌。


    不少同學都冒出了熱淚,連鄭澤陽和章一新這樣的男生,都擦拭起了泛紅的眼眶。江眠微微低下頭,她以為高考結束自己會很高興,但似乎好像並沒有……


    ……


    ……


    ……


    好像,還是惆悵多一點呢。


    不過,後麵有一件事還是讓她感到非常高興,那就是——她家江校長和安律師終於要複婚了!


    呃,沒錯,霸道校長終於追回了逃走小嬌妻……


    其實,安莉說得沒錯,高考結束就開始各奔東西了,難怪田老師對他們的祝福和希冀選擇在考完最後一門就說了出來,沒有留到最後的同學告別會上。


    同學告別會那天,景照煜也沒有來。


    熱熱鬧鬧的同學分別會上,江眠給班上同學唱了兩首歌,放下話筒的時候她想,以後她和景照煜是不是不會再相見了……


    高考前夕的晚上,她還是收到了景照煜發來的一條短信,很簡單的一句:


    “加油。”


    她也回了一句,加油。


    她和他之間,似乎已經沒有其他了。但卻已經是,她和他最好的樣子。還有一年半,江睿也要恢複自由出來……不管是她,還是他,還是江睿……希望一切可以更好吧。


    安莉和江校長重新領證複婚這一天,雖然是很大的喜事,不過兩人老夫老妻了,就沒有邀請親朋好友再次見證他們的喜事。隻是選擇一家人一起認真地吃個飯,什麽是認真地吃個飯,就是一家人很有儀式感地吃個飯。


    江眠和安莉穿同款的a字版母女連衣裙;家裏也重新布置了一番,每一處都是浪漫又溫馨,是她和王賽兒花了一個下午時間的成果。


    ……


    ……


    ……


    至於最重要的男主角,江之河自然也穿上了帥氣的西裝和襯衫,連一顆紐扣都襯得江之河品貌非凡,儀表堂堂!


    在買好兩份禮物回到家之前,江之河和昔日“同桌”景照煜見了一麵。兩人再一次坦誠以對,最後聊了聊宗興的事情。


    “我知道你對江睿判下來的結果不太滿意,但希望你也能理解一下,江睿並不是一個已經無可救藥的孩子。作為家人,能爭取的肯定會為他爭取,期盼江睿出來之後,再次得到社會和學校的認可和接受。”江之河由衷地開口道。


    話裏的解釋,帶著一份世俗之情。


    景照煜扯了一下嘴,十分明白地說:“法院判下來的結果,我能有什麽不滿意的?江校長,你誤會我了。”


    “那你和眠兒?”難道這個學期,景照煜對眠兒的態度不是因為江睿的關係嗎?


    “不是你說的,等高考之後嗎?”景照煜眼皮一抬,眸光清白地望向江之河。


    江之河頓時啞口無言,隻好笑了笑。作為眠兒爸爸,景照煜對眠兒親近點他要防著,可是一旦疏遠了,他又開始瞎琢磨。


    景照煜也笑了笑,然後低下了頭。


    “我從老田這裏看到你估算出來的分數,應該足夠你報考國內最好的大學,怎麽打算的?”江之河又問,仍是關心麵前人的前程問題。


    “中國政法大學吧。”景照煜告訴他說,語氣明確。


    喔,可以啊。不過也在北京呢。江之河在心裏輕輕劃了一下重點。


    景照煜也沒有藏著心思,直接挑明,甚至有些挑釁,開口說:“跟江眠學校還挺近的。”


    江之河撩了撩眼皮,露出一雙渾圓透亮的眼睛:“……也不是很近吧。”


    景照煜但笑不語,不再討論這個問題。


    江之河身體往後微微一靠,也不再幹涉年輕人的問題了;他心上還壓著一份遺憾,不是對宗興的遺憾,而是最後景照煜都沒有相信自己……


    就像,他退學宗興的時候沒有選擇相信宗興的清白一樣,景照煜在處理江睿案件的時候也沒有選擇相信他……


    的確,很多時候信任不是一份憑空的感情,而是一種選擇,一個判斷。


    ……


    “對不起,但是我必須那樣做。”景照煜開口道歉。確實,在去年深冬他和江之河這樣麵對麵座談的時候,他已經充分確定宗興的事與江睿有關。


    但是,他沒有選擇告訴江之河。


    他不是不相信江之河是一個好校長,也不是因為江之河和江睿同姓一個江字,更不是懷疑江之河的品性人格,他隻是不太相信這個社會……


    江之河默了好一會,然後,輕輕回道:“你沒錯……的確,有些事不應該輕信任何人。”


    “對不起。”景照煜再次道歉。也唯有這件事,他感到十分抱歉。


    唉……


    雖然清楚歸清楚,江之河還是自嘲地一笑,再次望向眼前這個比自己年輕一半還要多的年輕人,感慨地發問:“小景,你跟我說實話,你是不是覺得我作為校長……有時候挺冠冕堂皇道貌岸然?”


    “沒。”景照煜很快否認。


    江之河一怔,隨即扯了一下嘴:“還算會說話,有眼光。”


    “不過大道理的確很多。”景照煜又補充一句。


    江之河:……


    景照煜轉了轉頭,嘴角微微向上揚著,從心裏如實地來說,他能理解江之河;很多時候不是大家做得不好,而是這個社會本就不太好……沒有辦法。


    隻能是盡力而為。


    他不知道自己以後會成為什麽樣子,如果能做到江之河這樣,也不算令自己失望了……


    景照煜眼裏有著同齡孩子沒有的成熟,麵朝著景照煜這張年輕堅毅的麵龐,江之河再次慢慢地開口:


    “小景,有些話如果你願意聽,校長就當做廢話再跟你說兩句。”


    “作為一個教育者,其實工作的目的就是處理矛盾,人性自私和人間道德的矛盾,利欲熏心和社會規則的矛盾。通常事件都有兩麵性,有好有壞,但是我們還是要強調好的那一麵,就像明知道這個社會肮髒齷齪事情一大堆,競爭也不存在公平,甚至正義不一定都會出現,可是我們這些教育者仍要強調明亮和希望的那一麵。我們不是讓你們活在單純美好裏,而是教育最根本的意義—— ”


    “就是少一個張勇峰,多一個張大賀。”


    “我一直在說不放棄最後一個學生,不是真覺得每個壞孩子最後都會像大賀一樣變好,而是他們想變好的時候,還有一個機會……”


    那些為非作歹的惡人,並不是從地獄而來,而是從學校裏出來的啊。


    ……


    不管如何,江之河最感慨還是自己變成江之大賀的兩個月,像是一場“奇遇”之旅,帶著他看到作為校長看不到的問題;在那兩個月裏,眠兒,宗興,大賀,還有江睿他們所有的問題都一一展現……不過他很奇怪啊,聰明如景照煜真的沒有一點發現?


    “小景,你有沒有覺得校長很親切?當然,我說的意思,不隻因為我是江眠的爸爸……”


    “有啊。”景照煜輕輕落落地回應,對上江之河的目光,想叫一聲張小賀,最後還是忍住收回去,動了動嘴角說:“這個社會或許有些不好的地方,不過世界仍是很奇妙……江校長你覺得呢?”


    “嗯……對!!”


    景照煜輕輕一笑,他可不願意承認自己之前對喜歡女孩的爸爸有什麽不恭敬的地方。


    ……


    ……


    ……


    江之河回來的時候,從車裏抱下一束紅玫瑰和一盒巧克力。玫瑰是給妻子安小莉,巧克力是給女兒江大眠,因為手持兩份禮物,他就想到了之前女兒送他的那離婚禮物,然後——


    他才注意到之前都掛在行車記錄儀下方的石頭掛墜不見了……


    江之河眯了眯眼,恍惚了好一會,才慢悠悠地來到了電梯間。


    江之河從地下停車場上一樓的時候,剛好撞上抱著棉花糖進電梯的張大賀。


    “大賀……”


    麵對江之河親切的招呼,張大賀什麽都不想回應,原因是他剛剛表白失敗了。不過失敗歸失敗,他還是對江眠放了狠話:“你拒絕我也沒事,我又不會就此放棄!”


    考前忍住不表白,一顆心要爆炸,結果考完一表白,一顆心徹底破碎……張大賀覺得,還不如直接爆炸了好呢!好歹還有幾分殺傷力。


    不比旁邊這位失戀的少年郎,今天江之河是複婚的幸福大叔,對比張大賀一張沮喪的二哈臉更是滿臉春風,目光瞧了瞧張大賀懷裏這隻養了大半年還是小狗樣子的棉花糖,笑眯眯地說:“哎,這隻棉花糖怎麽係上蝴蝶結了?這是要去交朋友嗎?”


    張大賀仍是沒搭理:……


    江之河隻好拍了拍張大賀的肩膀,故作糊塗道:“要不,上校長家一起吃飯?”


    張大賀眼皮一撩,拒絕了:“今天恐怕不行。”


    江之河一笑:“為什麽啊?”


    張大賀搖搖頭,心裏無比悲傷地歎了一口氣,嘴裏由於逞強什麽話也不想說。就在他表白結束,江眠也對他放了話:當朋友可以,當男朋友絕對不可以!為了避免尷尬她暫時不想看到他……還有江眠覺得他把哈哈僅有的兩隻崽崽拿來送女孩子很過分。


    原來,景照煜沒有忽悠他……江眠真的拒絕了他……喔,不……拒絕他親自生下的崽崽……


    可是,他也沒辦法告訴江眠,棉花糖就是他親生狗子啊!他把自己“閨女”送給她一起養,抱著共建美好未來的希冀,她居然還說他喪、心、病、狂!!!


    “……今天是您的再婚之喜,也是你們一家人團聚之日,我又不是你兒子,湊什麽熱鬧。”電梯門開了,張大賀硬著脖子回話。


    “好吧,那就抱著你的閨女上樓吧。”江校長嘴角兀自帶笑,拍了兩下張大賀的肩膀,氣度非凡地走出了電梯。


    然後,一手鮮花,一手巧克力,推開了自家的門。


    ……


    ……


    ……


    家裏,安莉和江眠,都已經在等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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