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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來瑾萱走了, 朕又立了宛容為後, 朕對不住她啊, 因為當年鼇拜倒台之事, 讓她擔驚受怕這許多年。”


    康熙出神了好一會兒, 才絮絮的說了起來。


    話語也沒什麽邏輯, 好似在回憶著這些年來的過往片段,語氣低沉傷感。


    玥瀅站在他身邊, 隻是靜靜的聽著。


    她知道今天皇後突發急症的場景應該是觸到了康熙心底最柔軟的部分, 此時的他隻是想要找個人傾訴罷了,那她就做個合格的聽眾。


    “如今, 連宛容也要走了。”


    “皇阿瑪,額娘,瑾萱,宛容,還有朕夭折的那麽多孩子, 朕身邊親近的人,一個個的都離朕而去。”


    “就連對朕寄予厚望的皇祖母, 也與朕生了嫌隙。”


    “外麵有人傳言朕刑克六親,乃是天煞孤星的命數, 難道朕最後真的會成為孤家寡人麽?”


    他的情緒很低落, 此時正值三藩戰事最艱難的時刻, 朝中人心浮動, 他每天上朝都要麵臨大臣們激烈的唇槍舌戰。


    可偏偏此時最能幫助他穩定後宮,分擔情緒波動的皇後倒下了,康熙頓時感覺壓力倍增,焦慮情緒不斷在侵蝕他的意誌。


    可作為一個皇帝,他要給所有人一個威嚴可靠的君主形象,要把所有的不安和焦慮壓抑在心底。


    原本除了皇後外,太皇太後作為一手將康熙帶大的祖母,是幫助康熙排解情緒最合適的人選。


    可惜由於祖孫兩人在撤藩問題上的意見相左,鬧得很僵,康熙在此時實在拉不下來臉到祖母那裏尋求安慰。


    內憂外患之下,在這個淒冷的寒夜,麵對著這個倔強忠勇的小宮女,他竟然不知不覺的把憋在心裏這麽久的話說了出來。


    玥瀅看著這個處於情緒低穀的男人,他相貌算不得多英俊,隻是為君多年的強大氣場令人幾乎不會仔細注意他的長相。


    飛揚的劍眉,狹長的眼型,象征著刻薄寡恩的薄唇,眉心淺淺的川字印在年輕的臉上。


    她想,這應該是康熙一生中最艱難的一段日子了。


    今年是康熙十七年,那他是二十五歲,所以他今年是本命年麽?難怪這麽背。


    思路不知不覺拐到了有些奇怪的地方,玥瀅連忙把思緒拉回來。


    她掌心合十,把康熙拉著自己的大手包裹起來。


    “皇上,不論別人怎麽說,您要相信,總會有奴才這樣,雖然渺小卑微,卻依舊仰慕您的人。”


    “奴才不懂什麽朝堂紛爭,更不了解什麽天下大事,奴才隻知道皇上登基以來,這天下的老百姓啊,過得都比以前好了,都盼著您能長長久久的做他們的皇上。他們和奴才一樣都是您的子民,您又怎麽會是孤家寡人呢?”


    康熙轉頭看著她,女孩清亮的眸中堅定真誠的光芒。


    “對奴才來說,皇上您是天下最厲害的人了,所以無論有什麽樣的流言蜚語,都抵不過您對大清百姓們實實在在的好。”


    “如果皇上不嫌棄奴才蠢笨,奴才願意一直陪在您身邊,皇上覺得孤獨了,就愛看看奴才這麽傻的人都能活得這麽開心,心情會不會好一點?”


    玥瀅說完還特意傻嗬嗬的嘿嘿一笑。


    康熙看著她故意作出來傻裏傻氣的模樣,卻顯出了不同以往的活潑嬌俏,也忍不住一樂。


    一直以來緊緊壓在心頭的情緒,仿佛在這一刻得到了舒緩和安慰。


    後宮裏有著各種性格各種樣貌的女子,可是她們在麵對他時,卻總是小心翼翼的藏著那些小心思。


    他每天在朝堂上麵對著那些,為了自身利益滿腹心思算計的大臣,回到後宮隻想休息,可這些女人帶給他的感覺,卻隻是一群身份不同卻有著同樣算計心思的人。


    其實他真的隻是有些寂寞,心裏憋了很多話想找個人說一說。


    這個女孩子,若論容貌她不急衛氏天人之貌,若論聰明不及皇後洞察人心,若論家世,後宮出眾者更是比比皆是。


    可唯獨是她,就這麽輕易的吸引了他的目光。


    可能是她身上那股子質樸的真誠和勇敢,那種麵臨危機時對生命強烈的渴求,那受到壓迫時怯懦的倔強,和她此時看著自己目光中純粹的敬仰。


    這麽鮮活純真的生命,讓他覺得在這紫禁城中如此難得。


    不知怎的,這些不應示於人的脆弱就這樣猝不及防的展示在這個小姑娘麵前。


    竟然被一個小宮女安慰了,而且自己還被這些有些傻傻的話哄得很開心。


    康熙失笑一聲,將剛剛那些情緒徹底拋諸於腦後。


    他看著玥瀅凍得有些發青的小臉道:“行了,知道你是個傻丫頭,冷了也不知道吱一聲,就你這麽不愛惜自己的身子,還想一直陪在朕身邊呢?”


    玥瀅卻隻是嘿嘿笑了一聲,也不辯解。


    “走吧,回去看看,再讓太醫把你手上這傷好好處理一下,朕看著都替你疼的慌。”


    說完他又忽然頓住腳步,定定看著玥瀅。


    玥瀅讓他嚇了一跳,隻聽他語氣有些怪異的道:“你對朕若是有對皇後的這份心,朕便知足了。”


    玥瀅心中一囧,麵上卻是略顯嬌羞的低下頭。


    兩人回到東暖閣,見皇後又陷入沉沉的昏睡中,這一番折騰下來,所有人都是筋疲力盡。


    康熙見皇後病情暫時穩定,囑咐弄巧幾個好好看顧有什麽事情及時報給他,就擺駕回了乾清宮。


    ·


    玥瀅想過皇後應該是要不行了,但沒想到過會這麽快。


    二月二十四日,一直昏睡的皇後娘娘,竟然奇跡般的清醒過來,而且掙紮著能起了身。


    弄巧幾人開心雀躍的不行,以為這是皇後病情好轉的征兆。


    但玥瀅心中清楚,這是皇後大限將至的回光返照。


    按照皇後的要求,幾個丫頭為她細細的擦了一遍身子,換上了她最喜歡的一件紅底綠纏枝寶相花紋閃緞旗服宮裝。


    弄巧將她的兩把頭梳得整整齊齊,戴了點翠嵌珠寶五鳳鈿,又替她細細的畫了一個精致的妝容。


    皇後對著鏡子中的自己仔細瞧了瞧,滿意的露出了一個微笑。


    她轉過身,向玥瀅招了招手,示意她將自己扶起來。


    玥瀅攙著她出了暖閣,來到堂屋,坐到堂屋正中的主位上。


    皇後看著下麵空蕩蕩的兩排椅子,笑著道:“以前赫舍裏元後還在的時候,我來給她請安。”


    “那時候,我常想,坐在這主位上會是什麽感覺,我就這麽熬了一年又一年,終於我也能做在這位置上了。”


    她沒有再自稱本宮,神情悵然若失。


    “可是我當做了皇後,卻發現一切也沒什麽不同,我還是活得如履薄冰,戰戰兢兢,我好像得到了權利,又好像沒有。”


    “這半年來,我唯一變化的,就是這副越來越破敗的身子。”


    “臨到了了,也終於想明白了,在這後宮中哪有什麽真正權利,不過是那人想給你或是不想給你罷了。”


    她注視著玥瀅,渾濁的眼中亮起了火光。


    “我這一輩子,看過太多女人,但你和她們都不一樣,你在這後宮裏沒有所求,你會在這後宮中過很好。”


    “但你要向我保證,你會一直站在宛若一邊,你要幫宛若保護她的孩子,保鈕祜祿一族平安。”


    “我要你向我發誓!”


    順著聲音望去,隻見一個容貌嬌俏,身段窈窕的年輕女子自內殿門口氣勢衝衝走來,腳下花盆底兒在剛清掃的青磚石板上,發出“砰砰”重響。手中正捧著一套華麗厚重的朝服,滿麵的怒色,那朝服上孔雀尾羽和金絲交纏織就的最華麗處,幾個破洞好不顯眼。


    女子走到玥瀅麵前,將朝服兜頭丟到她懷中,高聲冷斥道:“這怎麽回事?娘娘的朝服不是向來都由你收拾整理的麽,怎麽會有蟲兒嗑出來的洞?””


    旁邊春和,晚晴幾個宮女見那破洞都是倒吸了一口涼氣。


    朝服是後宮妃嬪服飾中最重要的一件,一般是用於過年祭祀大殿、封禪大禮之類的場合穿著。


    雖說內務府一般不會隻送來一件,但這每一件也都是用料極為珍貴,需要十幾位繡娘花費近一月時間才能宛城區,是需要細心保存的。朝服受損,這差事負責的人,可說是犯了大錯了。


    玥瀅聽得這話微一愣,差點沒樂出聲來。


    心道,且不說那套朝服明顯是去年娘娘未受封皇後時用的朝服,都不知壓庫房箱底多久了。就說去年她還是個灑掃外院的小丫鬟,這種內殿事務怎會過她的手,分明就是借事找茬兒。


    不過玥瀅卻未想和纖雲多做爭辯,心念電轉之間,她的膝蓋就重重的跪在了冰涼的青磚上。


    “雖說這朝服本不是奴婢收起來的,卻是由奴婢負責保管清點,如今朝服有損,卻是奴婢疏忽了差事,纖雲姐姐責罰就是。”


    站在一旁的春和聽了,急得直向玥瀅使著眼色,示意她趕快辯解一二,這纖雲想抓玥瀅的把柄錯處已不是一天兩天,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是故意找茬,若就這樣認了錯,還不知要被她怎樣磋磨呢。


    而玥瀅卻是不管,直挺挺的跪著,神色還是一臉不忿傲氣,氣得纖雲恨不得上去把她那張美豔的臉狠狠抓花,看她還怎麽頂著這張臉在娘娘麵前討歡喜,在皇上那獻媚。


    “好好好,損壞朝服可是大罪,既然你已認了錯,似你這般粗心大意不重規矩之人,也不適合留在這坤寧宮了,一會兒便吩咐內務府來領人吧。”


    纖雲的語氣裏暗含了幾分喜意和暢快,似是終於泄了心中憤恨。她早就看狐媚子不順眼了,仗著有幾分姿色就總在皇後娘娘和皇上麵前晃蕩。


    本來這皇後娘娘若要學著貴妃佟佳氏送身邊宮女給皇上博寵,最有希望的人就是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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