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乾宮此時的氣氛一片壓抑沉重, 來回穿行的宮人們也都低著頭,表情麻木,默不作聲。


    玥瀅和康熙雖然對佟佳氏的身體狀況已經有了心理準備, 可也沒想到這一天會這麽快。


    暖閣裏,佟佳氏的床榻邊圍了五六個太醫,宋軼作為太醫院醫術最為精湛高明的院判,自然也在其中。


    胤禛則是站在太醫們後麵,望著塌上佟佳氏瘦弱的身影, 有些怔怔的發著呆。


    見到康熙進來, 太醫們連忙都跪下行禮問安, 胤禛也被這一眾的問安聲驚醒,紅著眼圈給皇阿瑪行禮。


    康熙有些不耐的隨手招呼他們起身,衝著宋軼問道:“皇貴妃情況如何了?”


    宋軼搖了搖頭, 瞥了胤禛一眼。


    他也算是與這位四阿哥接觸過幾次,知道其中內情的, 這孩子,命苦啊。


    “皇貴妃娘娘病了數月, 如今連參湯都灌不進去,怕是——”


    他的話沒說太明白,宮中的太醫就是這樣, 哪怕你明天就會死,太乙也不能不過直說出來, 不過康熙顯然能領會到他的意思。


    玥瀅跟在後麵, 宋軼聲音雖是刻意壓低了, 不過她看老太醫的神情和那模糊的幾個字,也能猜出了個大概,不禁輕歎一聲。


    就在這時,塌邊的一直關注著佟佳氏情況的胤禛,忽然欣喜驚呼:“額娘,醒了,醒了!”


    眾人連忙都往塌上瞧去,宋軼更是連忙過去給佟佳氏又把了把脈。


    佟佳氏努力的揚起脖子,她實在是太瘦了,長期的病痛折磨,讓她原本烏黑潤澤的長發幹枯發黃,麵上肌膚蒙著一層病態的灰黃色。


    她的眼睛也有些渾濁了,眼珠遲緩的轉著,仿佛在尋找什麽。


    胤禛搶先一步上前捉住她的手,眼睛赤紅著,嘴唇微微顫抖,他性格再沉穩嚴肅,如今也不過是個十一歲的少年。


    佟佳氏的目光在他身上微微停頓了一下,隨後略過他穿過幾位太醫,看向了康熙和玥瀅。


    她早已失了血色的唇一張一合著,仿佛想說些什麽。


    宋軼見狀連忙取出金針,刺在佟佳氏手上的幾個穴位處。


    康熙也注意到了佟佳氏的狀況,連忙走上前來。


    宋軼這一招金針刺穴的手法極為高明,佟佳氏的精神頭明顯好多了,說話也利索了不少。


    “皇上,臣妾有話對您說。”


    佟佳氏眼中少見的露出了哀求之色,有些渾濁的眸子看向了康熙。


    康熙默了一瞬,轉身示意太醫和宮人都退下去。


    胤禛執著的跪在佟佳氏的塌邊,抿著唇,神色倔強。


    佟佳氏則是虛弱的笑了笑,“胤禛,你先出去,額娘有話要對你皇阿瑪說。”


    胤禛這才點了點頭,臨走前還有些不放心的有回頭看了兩眼,隻見佟佳氏神色柔和的望著自己,這才退了出去。


    隨著胤禛走出了暖閣,屋裏就隻剩下了康熙和虛弱的佟佳氏,一時有些安靜下來。


    康熙望著眼前瘦弱不堪的女人,忽覺有些悵然。


    還記得小時候到舅舅家養病,那時候的自己還隻是個不得皇上寵愛的三阿哥,而表妹是被舅舅一家捧在掌心寵愛的掌上明珠。


    那時候的表妹,五六歲的小姑娘,白白嫩嫩的小臉兒上帶著點嬰兒肥,有著被嬌寵著的女兒家特有的嬌蠻。


    當年的康熙並不喜歡這個表妹,她太過嬌縱肆意,身上帶著那種被嬌慣出來的理所當然,這看在當時在宮中備受皇阿瑪冷落,幾乎是夾縫中求生的他看來,刺眼的很。


    也是因為這個原因,當初為了壓製鈕祜祿氏,不得已將表妹迎進了宮,可他心底裏對這個被寵的率直過頭,甚至蠢到不會看人眼色的表妹,心中也是有些不耐的。


    更何況這些年來,她做了多少出格之事,他看在佟佳氏一族的麵子上,替她收拾了多少爛攤子。


    可是這麽多年過去了,看著當年那個嬌縱率直的女孩子在這宮裏橫衝直撞,漸漸也學會了收斂,圓滑。


    看著她好不容易有了個女兒,卻又不幸夭折逝去,痛不欲生。


    看著她將胤禛這孩子當做親子,悉心教養,疼愛有加,即便後來知道了烏雅氏借胤禛之手暗害的真相,也從未遷怒於胤禛。


    他也開始有些欣賞她,憐惜她,這個女子,即便做了再多不堪的錯事,可這一片赤子之心,在這幽深的宮牆中,也是真的難得了。


    到了如今,她已是彌留之際,看著這個失去了當年那些高傲和鋒芒的女人,他又有些悵然若失。


    甚至有一些愧疚,他也希望盡可能的讓她走得更安心些。


    “表哥。”佟佳氏有些虛弱的開口,喚出來卻是有二十年不曾用過的稱呼,讓康熙的心緒微微一動。


    “表哥,我想求你一件事。”


    殿外,幾位太醫此時都進了側殿,去研究接下來該給佟佳氏用什麽藥了。


    玥瀅則是站在廊下,夏日裏有些潮熱的風一陣陣吹來,不一會兒,綢製的衣衫就黏在了身上,讓人心情更加煩悶焦躁。


    胤禛站在離她不遠處,少年這兩年個子躥了不少,隻是肩膀還單薄的很。


    他垂著頭,雙肩微微顫動,垂下來的兩隻手緊握成拳頭。


    玥瀅看著他,也大概能理解他此時的心情。


    胤禛這孩子也算是她從小看著長大的,多少也了解他的性格。


    這孩子性格沉穩堅韌,估計裏卻也十分的較真,出生在這個人情淡漠的皇宮中,又有烏雅氏那樣一個生母,經曆了這種事,他怕是有些鑽了牛角尖了。


    她走過去,拍了拍胤禛單薄的肩膀,卻沒有多言。


    “淳額娘,你說她為什麽要那麽做呢?”


    胤禛背對著她,忽的開口問道。


    雖然沒有明說這個她是誰,不過玥瀅很清楚,胤禛說的這個她指的是烏雅氏。


    這個問題困擾了胤禛很久,作為一個心智還未完全成熟的少年,他隱約覺得自己碰到了一點答案的邊際,卻又被自己想象中的陰暗冷漠嚇得心驚。


    玥瀅思考了一下,這個問題該怎麽回答。


    說老實話,烏雅氏這個人,她打從心底裏膈應的。


    這個女人心機深沉又陰毒狡詐,而且為了目的不擇手段。


    有的時候帶入她的角度去想一想,玥瀅甚至覺得這個女人的人生觀和價值觀是扭曲的。


    舍棄自己的孩子,就為了換取更高的地位,這樣冷漠不近人情,真的是一個做了母親的人麽。


    烏雅氏的兩個女兒,因為受她連累,這兩年在宮中也一直不受待見,雖然康熙也為她們指了養母,可是都是些不受看中沒什麽存在感的妃嬪。


    尤其是烏雅氏的大女兒,和安兒差不多的年紀,玥瀅上次大宴的時候看著過一回,那孩子沉默寡言,縮乳母後麵,唯唯諾諾的樣子沒有一點做主子的氣度。


    那孩子的年齡,算起來裏出嫁也沒有幾年了,若是不出意外,也是要撫蒙的,這樣的性子嫁到那弱肉強食的大草原去,又哪裏能過得讓人放心呢。


    可是烏雅氏卻從來也沒為自己的女兒考慮過,直到事發之時,她自己淪落到那個下場,也沒為女兒們準備半點退路,這可是從小長在她身邊的孩子啊。


    可是這樣的話,她能和胤禛說麽,該怎麽說,告訴這個孩子,你的生母就不是個正常人,你也不用為這麽三觀不正常的鑽牛角尖?


    斟酌了半天,玥瀅才開口。


    “無論她為什麽要這麽做,事情都已經發生了,再多想也沒有用。”


    說完她也覺得自己這話雞肋的很,連忙又補了兩句。


    “你額娘這兩年從來沒有因為這事怪過你,甚至怕你擔心,身子上有個病痛也強忍著,就是怕你落下個心結。”


    “她如今這般,你就更不應該鑽這個牛角尖,無論是她為什麽要這麽做,那個女人,都不值得你再費心思了。”


    她話音剛落,就見胤禛身子微微一震。


    良久,少年變聲期特有的嘶啞聲音響起。


    “淳額娘說的是,胤禛,明白了。”


    玥瀅不知道佟佳氏和康熙說了什麽,不過大體能猜到應該也是托付一下家族和四阿哥,讓康熙多加照拂一類的事。


    似乎從康熙元後赫舍裏氏,繼後鈕祜祿氏,到如今的皇貴妃佟佳氏,康熙一直在經曆這樣的枕邊人離去托孤的事情。


    直到月上中天,已近子時,康熙才從殿中出來,神色有些複雜的看了胤禛一眼。


    “你進去吧,多陪陪你額娘。”


    胤禛低著頭,“嗯”了一聲,腳步急匆匆的進了殿內。


    玥瀅仔細打量著康熙的神色,見這男人雖說神色略有幾分變化,卻也還算平靜。


    這些年來經曆不少這樣的分別,尤其是孝莊太皇太後過時候,他似乎更加淡漠了些,與當年鈕祜祿氏病重時相比,如今的他顯得涼薄又冷漠。


    康熙走過來,拉住了她的手,聲音低沉的淡淡道:“咱們回吧。”


    男人的手有些潮熱,掌心沁出汗意,與玥瀅的手交握的時候十分用力,甚至讓她覺得手掌生疼。


    兩人也沒坐轎攆,就這樣慢慢的往永壽宮的方向走。


    這一晚上,玥瀅沒能睡著,她能感受到身邊的康熙也沒睡著,兩人卻沒有誰肯打破沉默。


    直到,天色漸亮。


    康熙下了一道聖旨,昭告六宮,冊封皇貴妃佟佳氏為皇後。


    這一道聖旨下來,前朝後宮都為之震動,所有人都在猜測康熙的用意。


    此時佟佳氏病重的消息還未曾傳出,大多數人想的都是,佟佳氏被封為皇後,那四阿哥的玉碟呢,有沒有跟著改了。


    若是真的改了,那四阿哥就是名正言順的嫡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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