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稚氣得眼睛都紅了。


    陳就卻在她說話時走了神,眼神在瞥向她脖頸時一頓,視線意外被她下落的領口兜住。她身上清冽的沐浴乳香味似有若無,溫和又洶湧地將他包圍。


    起伏的線條晃進眼裏,呼吸一滯,喉頭跟著緊了緊。


    不過很快,在看見冬稚為扔包之事不虞的麵色後,陳就從短暫的怔愣中回神,移開視線,順帶壓下眼底那一縷不被她察覺的赧意。


    下一秒冬稚站直身,他心裏鬆了口氣,然而難以啟齒地,竟生出一絲遺憾的微妙情緒。


    冬稚把話說到這,懶得再多言語,轉身就走。


    陳就下意識伸手拽住她,“冬——”


    “嗡嗡”震動從他口袋裏傳出,在安靜的小院中落地分明。


    手機默鈴取代了他原本要說的話。


    陳就眼瞟著冬稚,拽住她的那隻手要鬆不鬆,另一手拿出手機。


    “喂?媽……”


    電話泄音,又許是院子裏太安靜,冬稚聽得很清楚。


    那端的聲音不陌生。


    是陳太太,她問:“兒子啊,你在哪?怎麽還沒回來?哎喲,你有個同學上家裏來了,現在在客廳等你呐!”


    ……


    陳家這座宅子有些年頭,打從陳就爺爺那一輩開始就住這。屋裏的物件擺設保留著那個時候的痕跡,幾年前翻新過,對細微末節處進行了維護,整座宅子的大致模樣不曾變。


    雖然早就知道陳就的住址,但這是趙梨潔第一次來他家。


    趙梨潔的成長環境不差,她爸爸是省會裏一所大學的教授,她媽媽也有一份體麵的好工作,她的爺爺是知識分子,退休後在家喝茶遛鳥,閑來無事常常輔導她的學習。


    對這個陳就生活的地方,趙梨潔感覺很新奇。


    青磚黑瓦壘砌起牆麵,乍一看外觀古樸,正門口廊前卻立著四根威風的大圓柱。屋裏地板、門窗、牆頂邊角,全是棕紅色的實木。


    “你們家這個屏風一直都有嗎?”趙梨潔小聲問陳就。


    他們正在客廳,各坐沙發一側。


    陳就看了看擋住客廳入口的雕花大屏風,嗯了聲,“那是我爺爺留下來的。”


    趙梨潔笑著垂頭吐了吐舌,她的好奇不僅不露醜,反而有幾分可愛。


    客廳入口響起腳步聲,陳太太端著一盤水果從屏風後走來,滿臉帶笑:“難得有同學來找我們陳就,他平時悶得很,一個人在家也不愛出去玩……來,梨潔,吃點水果。”


    趙梨潔半站起身,托著陳太太遞過來的果盤底,連道兩聲謝,臉上微微有些赧,“阿姨您不用這麽客氣。”她說,“陳就的東西落在學校了,他走得急,我就幫他送過來,突然跑來真的很不好意思。”


    陳太太掩嘴笑,“你們倆成績都不錯,可以多交流一下,這學習的事我也不懂,你們啊,多互相幫助幫助。”閑說幾句,知道自己在孩子拘謹,她說還有別的事忙,起身走了。


    趙梨潔問:“你剛才去哪了,怎麽沒在家?”


    “剛才有點事。”


    她看著陳就的側臉,“嗯……冬稚還好嗎?”


    陳就幫冬稚擋過好幾次麻煩,要說他們有什麽特別的關係,兩人在學校又甚少交集,之前還有同學私下亂猜,後來見他們走得確實不近,陳就反而和趙梨潔接觸更多,大家都隻當是陳就心善才總對冬稚伸出援手。


    趙梨潔比旁人知道的更多些。她問過陳就,陳就說他和冬稚,兩家是鄰居,他們從小就認識。


    她追問:“那個包的事是怎麽回事?她又跟別人起衝突了嗎?”說著她左右看了看,“冬稚她家在這附近?我來的時候沒注意周圍,她住得近嗎?”


    陳就沒答,頓了頓,反而問:“你剛才為什麽沒打我電話?來之前怎麽不和我說一聲?”


    趙梨潔一愣,“我,我想快點把東西給你,沒考慮那麽多。”她小心地瞥他一眼,“我突然來是不是讓你不高興了?抱歉……下次不會了,我……”


    “沒有。”陳就見她拘謹起來,安撫地笑了一笑,“我隻是說提前打電話,這樣我知道你來了,你也不用等這麽久。”


    趙梨潔一聽,放鬆下來,笑了笑。而後隻和陳就聊學校的事,不再扯其它。


    ……


    陳就單手抱著趙梨潔送來的書,後者拎著自己的書包,上了一段樓梯,剛過拐角,陳就停了停,轉身朝後伸出另一隻手。


    “書包給我,我幫你拿。”


    趙梨潔抬頭,笑著將書包遞給他。


    書房在二樓,陳太太說難得有同學來,讓趙梨潔多留一會兒,他倆成績都相當出色,陳太太便讓他們去書房一塊做作業看書。


    陳就提她拎包,兩人繼續往上走。樓梯上光線有點暗,趙梨潔差點踩錯台階,幸好撐住扶手。旁邊的窗被窗簾遮得嚴實,隻隱約漏出丁點光線。


    “這裏好暗,為什麽不拉開窗簾啊?”趙梨潔問,“可以拉開嗎?”


    窗簾晃了晃,在趙梨潔好奇地伸出手想看看窗簾外的風景之前,陳就“啪”地摁下牆上的按鈕,“有燈。”


    頭頂的吊燈被打開,通透明亮。


    趙梨潔看向造型精致的小燈,輕輕“哇哦”一聲,撩窗簾的手收了回來。


    陳就沒多說,帶著她走向二樓書房。


    ……


    陳太太原本想留趙梨潔吃晚飯,趙梨潔竭力推辭,說家長不允許她在外蹭飯,連番推辭,陳太太才略帶可惜地和陳就一起送她出去。


    廚下準備得差不多,還沒等開餐,陳太太接到電話,抱怨了幾句,忙不迭回房換衣打扮。


    半個小時後。


    一身外出裝扮的陳太太手上掛著個小包,敲開書房的門,看書的陳就聞聲抬頭。


    陳太太擺擺手示意他不用站起來,“你爸那邊在應酬,晚上有個飯局,突然打電話讓我去,你一個人在家,等會記得吃飯啊,晚飯已經做好了。”


    陳就頷首,“知道了媽。”


    “一定要記得吃飯,別看書看太久!”陳太太再三叮囑,而後理了理鬢角,讓司機送出門。


    陳就一個人在家,今天當值的幫傭不是冬勤嫂,是另一位,幫傭嬸子上來詢問他什麽時候吃飯,他推說沒胃口,嬸子隻好將菜煨起來。


    在書房待了十幾分鍾,陳就把書一合,趿著室內鞋下樓——沒去樓下廳裏,到樓梯拐角就停了。


    他輕輕撩起拐角處的窗簾,外頭天還沒黑,一眼就能看到冬家的院子。


    冬稚正在門前寫作業。


    她房間窗戶太小,朝向不對,光線一直很暗。冬勤嫂嫌她天不黑就開台燈浪費電,總是讓她在門口寫作業看書,說院子裏光亮。


    冬稚坐的是便攜的小矮凳,再用一張高一點的木凳作桌,木凳漆紅漆,年歲太久,紅漆掉得七零八落,她的書和試卷就鋪在上麵。


    陳就在窗前站了一會兒,給她發消息。


    “我教你做題。”


    院裏的冬稚因為手機動靜停筆,看完消息,抬頭朝陳就在的方向看來。陳就沒躲,但她隻看了一眼就低下頭,飛快摁了幾下屏幕。


    他收到她的回複,兩個字:“不用。”


    不知是做完還是累了,沒多久,冬稚收拾東西進了屋。


    門口再沒人影,隻留下一張矮凳,和一張掉漆的紅色木凳子。


    ……


    休息日結束,禮拜一的空氣中充滿疲倦和忙碌的味道。


    下午第四節課是自習,負責值日的,一向都將自習當做“勞動課”。


    冬稚做完試卷,自習已經過半,這才帶齊工具到操場外開始清掃。從操場邊緣的鐵絲網外起,直至藝術樓前,這一片都是她負責的區域。


    教學樓離得遠,隱約能聽到籃球場上傳來打球的動靜,間或夾雜哪個班體育老師吹的哨子聲。


    樹枝上的葉和花壇裏的叢木,不時輕晃,颯颯作響。


    藝術樓裏,悠揚的琴聲從不知第幾層傳出。


    手挽手的女生經過,朝藝術樓上望一眼,邊走邊感歎。


    “真好聽!”


    “是趙梨潔吧,她的小提琴拉得好好……”


    “學藝術的就是好,下午最後一節全都不用上。”


    “人家文化分還高呢……”


    冬稚仿佛沒聽到,在樓的正門前一心掃地,竹掃把尖兒劃過地麵,發出“刺啦刺啦”的聲音,和琴聲是兩種極端。


    轉過牆角掃到樓的另一邊,石凳上躺著個人。


    是個沒穿校服的男生。


    冬稚不愛管閑事,低頭忙活自己的。


    聽見聲響,石凳上的人翻了個身側過來,沒瞧她一會兒,支起手肘托腦袋,側躺著不動了。


    他盯著冬稚看,冬稚任他看。


    “你鞋髒了。”他將她從頭到腳打量一遍,挑眉。


    冬稚不理他。


    他也沒不高興,就那麽看她從自己麵前一路掃過去,從他腳尖的方向到他腦袋朝著的那邊。


    樓上的小提琴聲一直沒停。


    他往上瞧一眼,跟冬稚搭話:“這琴拉得不錯,你覺得呢?”


    冬稚認真把地上的小石子掃進畚箕裏,石凳上的人或許壓根沒覺得她會理會,她抬頭看過去的時候,他明顯愣了愣。


    她說:“我覺得很一般。”


    他一個挺身坐起來,“你倒是不客氣,人家拉得多好聽啊,給你說的這麽不值錢。”


    “我不是不客氣。”冬稚淡淡道,“我隻是比她拉琴拉得好。”


    他樂了,“你還真敢說,你……”


    腳邊是裝垃圾的畚箕和鐵桶,手裏拿的竹掃把又笨又重,她鞋上有灰,和別人都一樣的校服邊角隱約泛白。


    她一臉平靜,也不在乎他信或不信,蹲下用手撿起難掃的三兩小紙屑。


    石凳上的男生不笑了。


    也沒什麽。


    就是看著她,他忽然覺得她說的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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