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末的雨有一種侵入骨的寒意,連著下了幾天,空氣中泛著潮氣。


    “叩叩——”


    輕敲兩下,蕭靜然一手端茶,另一手推開書房門。


    陳文席端坐在書桌後,放下手裏東西,往後一靠,柔軟皮椅靠墊被擠壓,麵上擠出的褶皺也溢著一層光。他透過眼鏡看向門,平時不戴這玩意,隻備在書房裏,偶爾看東西才戴。


    蕭靜然把茶放在他手邊,“歇一歇。”


    陳文席常在外,和朋友應酬有時晚了直接在外過夜,難得白天在家見著他。他摘掉眼鏡,端起茶杯抿一口。


    “這什麽時候的茶?”放下杯子,他眉頭皺了起來。


    “前陣子楊太太送我的呀。”


    “別弄這些,喝不慣,還是換我常喝的好。”


    蕭靜然嗯哼應一聲,倚著皮椅一側,手臂枕在他肩上。


    陳文席拿起書,剛翻一頁,瞥她,“幹什麽?”


    “過兩個禮拜是什麽日子呀?”蕭靜然挑眉,笑著暗示。


    “什麽日子?”陳文席說,“你生日嘛,當我老糊塗記不得了?”


    “沒忘就好。”她在他太陽穴虛虛一戳,盤算起來,“我生日咱們在家裏吃還是去外麵吃?”


    陳文席眉頭一皺,“在家吃什麽,不知道的以為咱家差那兩個錢。城中區新開的君華大酒店,那不錯,我讓人訂幾桌。”


    “你請朋友嗎?”


    “請,叫上老劉老周他們,常來往的都請,別得罪人。”他說,“要麽直接開兩個廳,你們女人家一起,也好方便你招呼你那些朋友。”


    “我那些朋友你哪個不認識?”蕭靜然嗔道,“知道了,都聽你的。”


    她給陳文席理了理衣領,“我下樓去讓他們燉個蟲草湯。”說著出去。


    陳文席叫住她,“等下。”


    蕭靜然停住,回身,“怎麽?”


    “你平時給兒子零花錢多給點。”


    “嗯?”


    “我看他好像缺錢花。”陳文席說,“剛剛上學前管我要五百,我給了他一千。他從來沒跟我開口要過錢,是不是哪裏錢不夠。”


    “不會啊。他每次出門我都問他錢夠不夠,夠也會給他一百兩百,零花錢也每月都給,從來沒少過。”蕭靜然皺眉,隨即放平,“可能是給同學買禮物或者同學聚會花錢了吧。”


    “嗯。”陳文席點點頭,“反正你多上點心,他也不是亂花錢的人,要你就看著給。”


    蕭靜然說好。


    她走了兩步,陳文席又叫她,“湯別燉了,晚上老周請吃飯,你跟我一塊去。”


    蕭靜然應了,回房挑出門穿的衣服。想了想,琢磨晚上得很晚才回來,不放心陳就,從包裏拿出錢夾,提步去陳就房間。


    這孩子哪裏都好,聰明乖巧,一表人才,有出息又讓人省心,從不去做讓大人頭疼的頑皮事兒。讀書也不需要人盯著,成績出眾,學什麽像什麽,到了這個年紀,別說叛逆,連跟她吵架也是從來沒有的。


    打小開始就聽話,像他爺爺在時給他備的存折,他連摸都沒摸幾下,轉手就交給了她。每年過節的壓歲錢和過生日收的禮錢,他全都存在裏頭。


    這麽好的兒子,認識的人沒有一個不羨慕她。


    陳文席說陳就錢不夠花,蕭靜然哪能不上心。她骨子裏是個老派的人,錢嚒,這東西,還是得親手摸在手裏才踏實。她的錢夾也總是“飽滿”。


    除了晚上睡覺,陳就不管在家不在家,房門基本不鎖。他不防備父母,蕭靜然隻覺得萬般貼心,平時也不去翻他的東西。


    推門進去,屋裏一塵不染,房間不需要他自己打掃,但床鋪是他自己整理,被子枕頭疊得整整齊齊。書桌上的東西也有規有矩地陳列著。


    蕭靜然走到書桌前,從錢夾裏拿出五六張百元紙幣,想拿本書夾在裏麵,不想弄亂兒子的書桌,便拉開抽屜。


    把幾張紙幣放進去,剛要關抽屜,動作一頓。


    她撇開自己放下的錢,見有一個白色信封,隨手拿起一看。


    信封裏裝的也是錢,一張張,都是一百,估摸著有一兩千。


    陳就攢錢幹什麽?


    蕭靜然皺著眉翻了翻,錯眼瞥見他桌上的台曆,這個月有一個日期被圈了一個圈,旁邊寫了一個“媽”字。


    確實,那一天是她的生日。


    蕭靜然愣了一下,唇邊笑意禁不住傾瀉而出。


    “這孩子……”


    蕭靜然欣喜地歎了聲,不想讓兒子的心思白費,隻好把那幾張紙幣取出來。要是他回來發現抽屜裏有錢,那不就知道她開過他的抽屜,看到他的信封了麽?


    把抽屜裏的東西按原樣規製好,蕭靜然把錢裝回錢夾,像沒來過一樣離開。


    自認“老式做派”的蕭靜然,回房以後,拿起手機用上了八百年不用一次的電子支付,給陳就轉了一千塊,讓他晚上在外麵吃。


    ……


    下午第一節課結束,陳就去辦公室幫老師抱練習冊回教室,路上遇見趙梨潔,兩個人同路走了一段,但各自班門前散開。


    練習冊由各組組長分發下去。


    陳就坐回位置上,背後一個男生拍了拍他。


    一轉頭,聽男生問:“晚上打遊戲不?”


    “不了。”陳就說,“晚上回去已經很晚了,沒時間。”


    “你在學校不就能把作業做完。”


    “回去得看書。”


    男生歎氣,“哎,算了。”


    陳就這個後桌,是班上出了名的愛玩遊戲。天生腦子好用,雖然比不過陳就,但也總是占據前五名的位置。他經常在休假前一天發瘋一樣趕完所有作業,就為了休假時可以痛痛快快地玩遊戲。


    而陳就,對遊戲沒有太大興趣,無聊時偶爾玩一玩,並不沉迷。


    陳就轉回頭,班門口有人叫他。抬眼一看,是趙梨潔,他起身過去。


    趙梨潔來找他聊廣播站下一期稿子的事。


    沒多久,陳就談完回座位。


    後座男生看著窗外跑走的趙梨潔,用筆帽戳了戳陳就的後肩。


    “哎,趙梨潔是不是喜歡你啊?”


    陳就一轉頭就聽到這話,一頓,皺眉說:“沒有。我們都是廣播站的,她是站長,我是副站長,她找我聊的都是正事。”


    “又不是一天兩天,哪那麽多正事天天聊。”


    陳就皺著眉,“這樣說對女孩子不好。”


    “你別不信。”後座男生信誓旦旦,“我敢跟你打賭,趙梨潔絕對喜歡你!真的,不是的話我遊戲自動刪檔!”


    陳就還沒說話,上課鈴響,他沒做聲,轉回頭去。


    兜裏的手機震了震,趁著空檔,他拿出來看了一眼,他媽媽給發了微信消息。


    點開瞧,她給他轉賬一千元:“兒子,媽今晚跟你爸出去吃飯,你自己在外麵吃噢。”


    ……


    下午放學,趙梨潔來找陳就。


    “一起走?”


    她一雙笑眼看著自己。


    正站在門邊,手臂被撞了一下,後座男生經過,朝他投來一眼,笑容玩味。


    陳就眉一蹙,說:“不了,今天我不回家吃飯。”


    “啊?那我們一起吃?我剛好也不是很想回去。”趙梨潔又道。


    陳就婉拒:“可能不太方便,我還有別的事。”


    笑裏帶了些許惋惜,趙梨潔說:“這樣啊,那下次吧。”


    陳就跟她告別,取了自行車,騎上出了校門。


    一直騎,轉過幾個街角,離學校漸遠。


    十幾分鍾後,停在一家琴行門口。


    陳就把車停在樹下,推門進去。


    琴行的店員是個男生,斯斯文文,一見他就笑了,“您好。”


    “您好。”陳就衝對方頷首。


    “來看之前看的那把琴嗎?”


    陳就沿著一排貨櫃走過,稍作猶豫,道:“再貴一點的吧。”


    “比上次看的那把再貴一點?”


    “對。”他說,“看三千檔,兩千多的不看了。”


    店員道好,領著他去看三千價位的小提琴。


    比前幾次更快,陳就敲定下來,付給對方定金。


    “我周五晚上來拿。”


    “好的。”店員笑著,遞給他一張小票,“您憑票來取,剩下的錢到時候再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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