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蓮桂從後頭扶住了楊幺兒, 低聲道:“娘娘冷不冷?”


    楊幺兒蜷了蜷腳趾。


    是涼的。


    被子像是硬的, 怎麽也暖不起來。


    她放下了擱在肚皮上的手。


    蓮桂貼了貼她的手背,道:“不如奴婢叫人送碗湯來罷?姑娘喝了一碗再睡下,身子便暖和了。待到睡醒,皇上便該要回來了。”


    楊幺兒頓了頓, 點了下頭,伸手將被子往上拽了拽。


    不多時,蓮桂便端著湯碗回來了。


    熬的是紅棗枸杞湯, 她扶著楊幺兒坐起來, 將一碗湯喝去了小半,楊幺兒眨了眨朦朧的眼, 困意上了頭。


    她軟綿綿地躺倒下去, 蓮桂將湯碗交與旁人, 叫他們拿下去收拾了, 她便坐在了床邊的腳踏上, 抬手扯下了帷帳, 聽著裏頭的呼吸聲逐漸均勻起來。


    娘娘睡著了。


    “在此地守城的是烏力罕, 他是木木翰大王胡思勒的叔叔。在此地駐紮已有十餘年, 每年給木木翰當先鋒,騷擾大晉和大月國的邊城……”蕭弋淡淡道。


    一人沉聲道:“臣聽聞過此人, 十年前是木木翰有名的勇士, 又因為是胡思勒的叔叔, 所以才被派遣到越城, 頂替掉了原先的將軍烏日達。他手下的兵不好打。”


    蕭弋道:“無妨。”


    那人便道:“與此人作戰, 臣心下著實沒有底……倒也不怪大晉士兵,隻怪木木翰人從來都是驍勇善戰之輩,那烏力罕還聲名在外,少有不怕他的人……”他一邊表明退意,一邊還沒忘記給自己挽回一下麵子。


    蕭弋掃了他一眼。


    那人繃住麵容,作出一臉誠摯憂慮之色,對上蕭弋的目光,都還敢一邊搖頭一邊歎氣。


    在朝中,他自然樂得聽皇上的,可到了這兒,誰想去送死呢?


    這一路行來,蕭弋也早就將這些人,究竟是個什麽貨色,摸了一清二楚。


    他帶了大軍二十萬,其中有號稱“天子親軍”的二十六衛,有曾經在大晉內外名震寰宇的晉陽軍,還有鈞定侯手底下的定軍……


    其中二十六衛由蕭弋直接掌軍,其餘無人能號令,也無人敢號令。定軍則自然由蕭成鈞兄弟掌領。


    而晉陽軍分四大營,方才開口那人,便是其中一營的參將,其人姓董。


    文帝在時,晉陽軍最多時曾擴充到六十萬兵士。


    六十萬人在他手中化作了利器,征戰四方,以至於至今,大月、天淄、新羅等國,都仍舊以大晉為尊。


    隻是木木翰到底野性難馴,惠帝繼位始,便一反反到了今天。


    蕭弋不緊不慢地出聲道:“既如此,董參將率晉陽軍西大營,留守邊城。王參將、馮參將、蕭世子,分別率晉陽軍東大營、定軍上下,隨朕與二十六衛一並,攻越城。”


    董參將鬆了口氣,忙道:“臣便在此地恭候皇上大勝歸來!”


    王參將的臉色便不大好看了,便是他說要等大月國、天淄國的人出手相助,再行出兵。現下自然滿心以為,這一去怕是要去送死的。


    馮參將的臉色也不大好看,他是李家人,聽從李家的指使,自請上了戰場,可真要他付出性命,那可是不行的。


    蕭弋卻不再瞧他們的臉色,隻看了一眼蕭光和。


    “爾等都歇息吧,待夜間子時行軍奔赴越城,不得有誤。“


    “臣遵旨!”


    蕭弋轉身走了出去。


    王參將歎了口氣道:“如何攻城,連個章程也沒有。”


    馮參將低聲道:“皇上到底是不善兵事。”說罷,馮參將看向了蕭成鈞,笑道:“先前世子在緬甸、石城都平過亂吧?怕是要仰仗世子了。”


    蕭成鈞並不理會他笑臉,冷淡道:“不敢當。”


    說完,蕭成鈞便也跟著走了。


    蕭光和自然也跟上了自己的兄長。


    馮參將忍不住冷嗤道:“倒是同他爹是兩個性子。”


    蕭光和快步跟上了蕭弋。


    蕭成鈞伸手去抓,沒能抓住。


    “皇上。”蕭光和先朝蕭弋躬身行禮,隨即才直起身來,道:“娘娘……娘娘留於邊城?”


    蕭弋回過頭,掃了他一眼,淡淡道:“你領騰驤衛留守邊城。”


    蕭光和張了張嘴:“我,我不敢……”


    蕭弋看了一眼從後頭跟上來的蕭成鈞,道:“那便讓你兄長教你。”


    蕭光和又張了張嘴,最後到底是閉上了。


    他心中始終耿耿於懷,李妧做戲要拉他入局,讓他去退柳家親時,卻反牽連了那時仍是姑娘的皇後娘娘。


    也正因為這樣的牽掛,他才總不自覺地去想對方如何如何。


    他心道,若是皇上要帶兵去打越城,至少,至少他留在邊城,倒是個可信的,他總會想法子保護皇後的,也好解了心下的那點愧對。


    蕭光和轉頭,正對上兄長的目光,他結巴了一下:“皇、皇上說要將騰驤衛交給我,讓我領著駐守邊城。”


    “要你護衛皇後?”蕭成鈞問。


    “是、是吧。”


    “隨我過來罷。”


    “是、是。”


    蕭弋緩步走進了院子裏,宮人們朝他屈身行禮,隻是都並不出聲,一時間院子裏靜悄悄的,似是怕驚醒了皇後娘娘。


    蕭弋跨過門檻,進入到門內。


    屏風後,依稀可見床榻上的身影。


    蕭弋走上前去,蓮桂這才立時站起身來,躬身道:“皇上,娘娘已經睡熟了。”


    “嗯。”蕭弋抬手揭起帷帳:“出去吧。”


    “是。”


    室內轉瞬間便隻剩下他們二人。


    蕭弋伸出手勾在了楊幺兒的腰間,隻聽得物件與物件相撞的聲音,她腰間的什麽東西被取了下來。


    蕭弋將其托在掌心。


    那是一隻精巧繡囊,常年被她佩在腰間。


    蕭弋抽開繡囊的繩子,取出了其中的東西。


    平頭翹尾,為虎狀。


    金玉製成,長約二三寸,身刻銘文,分量微微沉手。


    是虎符。


    這是文帝留下來的虎符。


    在他的手記之中有記載,晉陽軍中曾單獨分出一營,是為龍虎營,其中盡選軍中凶猛忠勇之士。正是這一群人,方才是文帝麾下真正的虎狼之師。


    後來文帝身死,晉陽軍三次易手、重組,龍虎營被打亂分散。就算有人聽見“龍虎營”三字,也往往會聯想到二十六衛的龍虎衛上去。


    大晉士兵入籍,記為軍戶,時代相襲。


    文帝時的龍虎營士兵雖已經死去了,但他們的後人仍舊將這個編製傳了下來,至今日,龍虎營仍在,依然聽從這枚虎符調動。


    文帝將手記、虎符封於一處。


    隻是惠帝在時,因與木木翰一仗,徹底心灰意冷,整日渾噩度日起來。反倒是蕭弋後來無意中發現了此物,他翻看手記後,還尋得了文帝曾寫的兵書。


    蕭弋將虎符握在掌中,那隻繡囊也順便放入了袖中。


    他抬手摩挲了兩下楊幺兒麵頰。


    她的確睡得極熟,這樣也沒有醒來。


    蕭弋目光深沉地盯著她看了一會兒,方才起身,走到門外問:“幾時了?”


    “將要子時了。”趙公公答。


    “走罷。”


    “是。”


    蕭弋換下了身上的常服,披上了盔甲,他的頭發束成冠,露出銳利的眉眼。


    他麵色冰冷地走出去,翻身上馬。


    蕭成鈞等人跟隨他左右。


    “啟程!”蕭成鈞高喝一聲。


    隻聽得兵甲武器碰撞之聲,隨即便是腳步聲響起,眾人一並朝著城門邁去。


    蕭弋帶走了十五萬大軍,一路急行軍,行到了越城附近。


    他雖身在深宮,但卻從未遮蔽雙眼,對外界一切俱都不理不睬。


    烏力罕是厲害。


    但那已經是數十年前的事了。


    比起木木翰族內的領地,越城是大晉的地盤,這裏有田地有糧食,有金銀財寶,有大晉的美人……人在艱苦的地方,自然便會磨礪出凶悍堅毅的性格,因為磨不出的早就死在那樣的環境下了。可人若是在溫柔鄉、富足地,自然就會磨去雄心,磨去強悍……


    木木翰之所以數年來隻騷擾大晉邊境,不止是大晉無力與他反抗的緣故,實際上,烏力罕也早沒了打仗的心思。


    一個是心已遲暮的老將,一個是正當壯年的帝王。


    蕭弋還當真不畏他。


    隻是馮參將此時望著前方原本屬於大晉的城池,頓住了步子,道:“皇上,不如在此地安營紮寨,再議如何攻城?”


    蕭弋並不看他,隻道:“聽朕號令,重弩、撞車行在前……”


    “皇上!此時不宜攻城……我們尚且不知城內情況……”


    “越城城內安寧數年,能是什麽情況。”蕭成鈞淡淡道。


    “可木木翰人,全民皆兵,縱使我們來得突然,可他們早先應該也得了皇上禦駕親征的消息,這會兒應當也有準備了。隻要他們的人拿起武器,便……”


    蕭弋突地高聲道:“龍虎營何在?”


    軍中陡然一片靜寂。


    馮參將更是狐疑地道:“皇上在說什麽?軍中何來龍虎營?皇上可是說龍虎衛?”


    王參將也道:“皇上,馮參將說得不錯……”


    倒是那頭蕭成鈞臉色微變,想來從他父親口中聽聞過“龍虎營”三字。


    這時,晉陽軍中一陣兵甲碰撞之聲,隻見不少人從其中邁步出來,其中更還有騎兵,他們聚到麵前空地之處,這些人麵上也有猶疑和不敢置信之色,但其中也不乏麵上神色激動的。


    馮參將臉色一沉:“周指揮使這是何意?”


    “寧千總為何站出來?”


    “曾千總?”


    蕭弋慢條斯理取出一物,高舉起來。


    虎符。


    那是王參將與馮參將從未見過的一枚虎符。


    一眼望去,竟是黑壓壓一片。他們朝蕭弋一拱手,齊聲道:“龍虎營在!”


    隨即緊盯著那道虎符,目光灼灼。


    “龍虎營,昔日虎狼之師。今日臨越城城下,可會退縮?”


    “不會!”


    “聽朕號令,待再行三裏,兩炷香後!以攻城車為掩護,龍虎營左營為先鋒,上城樓,殺木木翰守城士兵。右營隨蕭將軍所率定軍,攻城門,待到城門開,盾牌手、□□手、刀斧手、弓箭手在前,步兵在後結二龍出水陣,騎兵隨朕衝殺!”


    “是!”


    除卻他口中叫到的龍虎營、定軍外,其餘晉陽軍都不在他的計劃之中。


    王參將心下隱有不好的預感,他抬頭朝蕭弋看去。


    他既然不調用,那便說明他已經不需要他們了……


    就在王參將抬頭時。


    蕭弋抽出長劍,與方才的高聲不同,這時他隻是淡淡道:“參將王餘,馮成濤,臨陣脫逃,畏死不敢護主……殺之。”


    劍光一閃。


    王參將當先喉頭一道血線劃過,從馬上摔了下去。


    馮參將渾身皮一緊,當即叫道:“皇上便能保此戰定勝嗎?”


    蕭成鈞抽出他慣用的彎刀,一刀劈砍。


    馮參將震驚地盯著他,便也一頭栽倒下去,沒了氣息。


    與皇帝未領軍,威嚴便不足相同。


    將軍不打仗,同樣也收服不了軍心,上下士兵,無一人會為其拋頭顱灑熱血。這二人多年未征戰,比之蕭成鈞尚且遠遠不如。他二人一倒地,晉陽軍中竟一時無人敢發聲。


    蕭弋眉眼更見冷厲,他道:“離文帝征木木翰,已過去四十餘年。昔日,大晉龍虎營,結三才陣,木木翰何其驍勇凶猛,也依舊被斬於馬下,木木翰大王布屯屍首曾懸掛於城門上足足半月,威懾木木翰長達三年!如今文帝不在,可龍虎營未亡!大晉男兒本也是忠肝義膽、悍不畏死之輩,今日便當隨朕,再征木木翰,建功立業,一雪前恥!”


    “建功立業!一雪前恥!”


    “一雪前恥!!!”


    眾士兵隨他身影穩步向前,朝越城走得更近。


    他們踩過王參將、馮參將的屍首,望向前方城樓。


    當第一道飛爪勒住城樓,龍虎營士兵手腳並用飛快地爬上去時,城牆上不隻何時睡著的木木翰士兵,方才睜開了眼,便被捂住口鼻,一刀封喉。


    烏力罕此時,還尚且睡在大晉舞姬的床上,手中還拎著酒壺。


    裏頭裝的,也是大晉的美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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