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大膽!”


    “姓董的你想謀反嗎!來人給我拿下他!”當即有人厲喝道。


    董參將腦子裏已經炸開了。


    他跌跌撞撞地往後頭退了兩步, 驚恐又憎惡地看向了蕭弋的方向, 隨即掉頭就要往一個方向跑。


    他擠進了人群。


    士兵朝他靠攏過去。


    董參將慌不擇路,一跤摔倒下去,就爬不起來了。


    士兵上前去,將他翻轉過來, 就見他腹部上插了一把匕首。


    董參將張了張嘴,喉中發出“咯咯”的聲響,隨即就閉上了眼。


    死了。


    士兵們慌忙看向了蕭弋:“皇上, 人……人死了……”


    蕭弋掃過了一圈兒在場的其餘人。


    董參將這樣的人, 怎麽舍得就這樣死呢?如果他不怕死,就不會那麽快從邊城跑掉了。他一擠進人群就死了, 哪有那麽剛好的事呢?自然是他背後的人, 怕他為了保命供出不該說的事, 先下手將他弄死了。


    蕭弋倒也不覺得遺憾。


    這世上絕大多數的事, 一旦做了, 就勢必有痕跡, 怎麽抹也抹不掉的。


    沒了董參將, 他一樣能揪出背後的人。


    此行, 他的目的已達了。


    “回宮。”蕭弋道。


    趙公公高聲道:“皇上起駕!”


    眾臣再度拜倒,口呼萬歲, 跟隨在其後。


    後麵還有長長的士兵隊伍。


    百姓們這才敢交頭接耳議論起來:“皇上親征打木木翰去了……”


    “木木翰?那個奪走越城的木木翰?”


    “對對, 皇上親手殺了木木翰的大王, 還險些遭了木木翰的暗算……幸而有皇後娘娘啊……方才他們說話, 我都聽見了。”


    “皇上好年輕啊……”


    “聽聞是還未加冠呢, 已經這般厲害了!”


    “皇上真厲害……”


    百姓們發自肺腑地感歎著,聲音久久都沒有消散。


    一個強大的帝王,會讓百姓們覺得安心。


    自然而然地,也就獲得了民心。


    孔鳳成微微抬頭,朝前方的車輿看去。


    車輿四角掛著輿鈴,聲音叮當作響,動聽悅耳。孔鳳成隻覺得聲音聽在耳中,說不出的美妙。


    他……押對了!


    而其餘人卻就未必如孔鳳成這般心情大好了。


    馬背上打下來的軍權,是別人輕易奪不走的。這會成為對王公大臣們的巨大威懾。


    先是處置了木木翰的事,接下來便該要大手筆地處置朝臣了……而有了木木翰一事在先,誰又敢輕易忤逆了皇上的意思呢?


    大家一顆心揣在胸腔裏,又亂蹦了起來。


    皇帝歸京,按道理,應當去拜見太後。


    提出這話的人,心下還有些忐忑,怕挨皇帝的奏折砸頭。


    但蕭弋卻應下了:“是該去瞧一瞧。”


    他讓人扶著楊幺兒歸了坤寧宮歇息,隨後自己便帶了人,往永安宮去了。


    大臣們各自散去。


    李老太爺在家已經等了許久了。


    那廂皇上進城,這廂就立馬有人來同他傳遞消息。


    李老太爺麵色沉沉,半晌才重重地將掌中的硯台砸到了桌上:“……還當真讓他成了事!”


    不多時,李老太爺幾個做官的兒子都回來了。


    他們個個眉頭緊鎖。


    李老太爺掃過他們,問:“馮參將人呢?”


    “今日不曾見到他。”


    “鳳亭呢?”


    “也不曾見到。”


    “想來是辦砸了事,不敢露麵了!”


    “早知馮參將如此靠不住,便該另挑他人!”


    “這個鳳亭也是,事事都要倚靠我李家,到頭來卻什麽都辦不好……”


    他們越說越急,幾乎是一股腦兒地將怒火與恐懼都宣泄了出來。


    如何能不恐懼呢?


    因為皇上的不待見,他們已經押寶押在了越王的身上。如今皇上大勝歸來,局勢頃刻扭轉,皇上已然重重壓了越王一頭。皇上本就是正統。如此一來,越王又哪裏還有優勢可言?


    越王不行了,他李家自然也就不行了。


    一想到將來蕭弋或許要同他們算賬,而他們或許要失去今日的地位權勢,他們便說不出的驚恐。


    “倒是便宜了姓孔的。”李老太爺歎了口氣。


    孔鳳成是最早去找小皇帝的,想必早已在皇上麵前賣了個好。後頭多番動作,也能看得出他越來越傾向於皇上了。


    這下孔鳳成該要歡喜了。


    李家原本就壓著孔家一頭。


    這二人是同屆的進士,李老太爺得了探花,孔鳳成得的卻是狀元。


    隻是後頭李家出了個太後,李老太爺在先帝跟前也越來越能說得上話,他逐步經營,便又得了天下學子的推崇,漸漸的,孔家便比不上李家了。


    李老太爺可半點也不願見到孔家將來壓李家一頭。


    外頭的人隻怕不知要如何說笑話呢!


    與李家人心境截然不同的是李妧。


    李妧得了大勝的消息,當即便歡喜不已。如今她是為皇上辦事,自然便盼著皇上能好……最好能一手將李家按死。


    不然將來她的好祖父發現了她的所作所為,死的便該是她了。


    另一廂,越王府。


    小廝跌跌撞撞地進了門:“求見,求見越王……”


    越王府上的人,盯著那小廝瞧了一會兒,這才記起,似是忠勇伯府的人……一想到這裏,門房便變了臉色。


    忠勇伯府啊,那不就是越王……越王殿下的生身之家嗎?


    可這家人已多年不同越王府來往,為何此時來了人,還這樣慌張?


    門房拿不定主意,便立時喊了人去向王爺通報。


    先前在城門口迎接皇上時,越王便也在列中,隻是他近來心思沉悶得很,便往後站了站,也免得叫人看見了他。


    之後他瞧見了立在車輿邊上,身形越漸挺拔如成年男子一般的蕭弋,也瞧見了車輿之中端坐著的皇後。


    他聽得蕭弋道:“此次征木木翰,幸有皇後福運,分與朕,分與大晉士兵,方才有今日大捷……”


    倒是十分相配的。


    一個先前被道士批了命,說生來陰氣纏身,將來活不過加冠。


    一個又叫欽天監卜了卦曰,有了她,便自然使皇上福壽延綿,大晉國運昌隆……


    十分相配的。


    相配的。


    蕭正廷當時便垂下了目光。


    之後又發生了什麽,說了些什麽,他都沒再仔細瞧。待眾人散去後,他也推拒了旁人一並喝酒的邀請,自個兒先回了王府。


    他記得蕭光和好像也跟上了隊伍,跟著一塊兒去了丹州。


    但這會兒他著實提不起勁兒來,便也不去問蕭光和了。


    直到此時——


    “你說忠勇伯府來了人?”


    “是,是……王爺,要讓人進來嗎?”


    “他說了什麽話,是何表情,你一一同本王說清楚。”


    那小太監便立時同蕭正廷描繪起了來人的麵色神情,還有他說的話。


    蕭正廷的臉色便一點一點沉了下去。


    自他被養在太後宮中開始,家中便極少與他來往了。後頭他的母親又生了一對兒女,他父親的妾室也陸續添了三個庶女,兩個庶子。忠勇伯府嫡子庶子都有了,自然與他關係也就沒那樣親近了。後頭他也慢慢淡去了想要同他們聯絡感情的心思。


    不說平日,便是逢年過節,兩家也絕不會有來往。


    事出反常必有妖。


    突然上門,慌慌忙忙……


    蕭正廷一顆心也跟著沉了下去。


    他不得不想到了白日裏的一出鬧劇,那個董參將膽敢衝著皇上大喊:“你當死的!”其中禍心,一覽無餘!可其後這人便死了個幹脆。


    想到這裏,蕭正廷道:“同他說,不見。”


    “是。”小太監馬上轉頭去傳話。


    蕭正廷又對著身邊的人道:“研墨,本王要上書告假。”


    “……是。”一邊的人雖然摸不著頭腦,但還是趕緊去準備了筆墨紙硯。聽王爺的,總歸是從來不會出錯的。


    永安宮。


    貴妃榻上倚著一道人影。


    待打起簾子,走近些看,便能瞧見她的模樣。


    衣裳套在身上顯得有些空蕩蕩,頭發歪歪扭扭地梳著,麵色蠟黃,眼下青黑,兩頰更凹了下去,像是被抽幹了一般。


    她並沒有睡。


    相反,她還大睜著眼……眼睛黝黑,無神。


    看著有些可怖。


    “太後……”有宮女怯怯上前道:“皇上來了。”


    “皇上?他不是去了丹州?不是去打木木翰了?”貴妃榻上的人這才動了動眼珠子,但瞧著依舊瘮人得很。


    她一手撐著貴妃榻,艱難地爬了起來。


    周圍的宮人都悄然往後退了退。


    太後自打眼睛壞了,怎麽也看不好了以後,便總是愛發脾氣,而且發起脾氣來,比以前更加凶狠了。


    她逮著手邊的東西就會砸。


    有宮人好幾回都被她砸得頭破血流。所以慢慢的,大家都不愛往她跟前走了,太後眼睛到底是瞎了,也不能瞅準是誰犯了錯。大家便膽子大了起來。


    這時候,一陣腳步聲近了。


    蕭弋大步走了進來。


    永安宮的宮人們抬頭瞧了一眼,隻來得及屈膝躬身道一聲:“皇上……”


    然後他們便又匆匆低下了頭。


    皇上變了。


    比從前看起來更要可怖了。


    以前的可怖,是因著皇上眉眼陰沉,叫人望之可怖。


    可如今是氣勢壓人,總叫人覺得他好似裹了一身的血氣,光是一個抬眼,就叫人覺得心都不會跳了似的。


    他們戰戰兢兢地往後退了退,便瞧著那衣擺動作,一轉眼,皇上到了的太後娘娘的跟前。


    “太後知曉馮參將嗎?”


    太後的眼珠轉了轉:“知曉,如何?”


    “是李家的人吧。”蕭弋淡淡道。


    太後抿唇不言,麵帶怒色。


    “他死了,被一刀斬下了頭。於是朕便叫士兵們踏過他的屍身……後頭便不成人樣了,他手底下的兵,倒也沒有一個敢,也沒有一個願意,為他收斂屍骨,如今大抵還躺在越城外呢。”他的語速極慢,緩緩說來,卻帶著刻骨的森寒味道。


    一股涼意鑽入了太後的骨頭縫兒裏,她抑製不住地打了個哆嗦。


    “你,你……你胡亂斬殺朝廷官員……便不怕被彈劾昏君嗎!”


    “太後還不明白朕的意思嗎?朕膽敢斬了他的頭。便是因為,如今已無人敢對朕指手畫腳了。他死了,便也是白死。”蕭弋扣住了太後的手腕,取下了腰間的劍。


    “朕從丹州歸來,大勝。”


    這句話陡然壓垮了太後的僥幸。


    “不,不可能……”


    他將劍扣在了她的臉頰旁。


    冰涼的劍刃貼著太後的臉頰,太後當即尖叫了起來:“啊啊啊!拿開!什麽東西!拿開!你要弑母嗎?”


    “你算朕哪門子的母親?”蕭弋冷聲道:“現在,朕來問你,你可有私底下對坤寧宮下手?”


    可笑她還不知道,從他大勝歸來那一刻起,他便是如掙脫了鐵鏈的猛獸,再沒有什麽能阻擋住他了。


    禮教?規矩?


    若大權在手,便連史書也可改寫。如今他再要殺她,便不過是動一動手指的事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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