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子恒腰間係著一根長長的繩子,抖抖索索站在船舷邊上,一邊是等著看他笑話的漕工,一邊是水流深緩的運河,好兄弟柏十七還不住說:“子恒,你要是害怕,就別跳了,快下來吧!”


    他心想:才不要給你看笑話!一擰腰,閉著眼睛從船上跳了下去……


    “哎哎你還真跳啊?”柏十七扒著船舷往外看,見他下墜的姿勢就覺得要糟,見其餘參賽的七八個漕工下餃子一般往運河裏跳,扯著嗓子喊:“看著點兒趙子恒啊。”


    趙子恒大頭朝下入水,嗆了一口渾濁的運河水,掉進水裏心慌意亂,四蹄亂舞,身體不受控製的往下沉,四肢踩不到實處,心裏愈加發慌,雙手死拽著腰間的繩子閉著眼睛要張口求救,才開口就猛的灌了一口運河水,隻能死死閉著嘴巴拽緊了繩子,心裏萬分後悔為逞一時之氣而參加比賽。


    從船上往下看,他大半個身子都沉在水裏,是個紮悶子在水裏摸魚的姿勢,隻是他這個姿勢有點古怪,雙腳亂舞的頻率過高。


    柏十七從小在水裏泡大,一眼就能看出來趙子恒這是不會遊泳的人入水之時才有的表現,而一同跳下去的漕工們已經四散開來,深潛入水,不見影蹤。


    “快!快!快把人拉上來!”


    下運河摸魚的都是船上遊技了得的漕工,他們下河如魚遇水,都不肯在腰間束繩,唯有兩名今年新上船的漕工衝著不菲的獎金去的,同趙子恒一樣接受了安保措施,腰間係著繩子紮進了水裏。


    兩名漕工還笑嘻嘻打趣:“少幫主,趙公子那是在摸魚,時間還沒到,現在拉上來他不會生氣罷?”


    號台上擺著個香爐,上麵插著一根線香,以一樁香時間為限,現下連三分之一都沒燃完,要真拉上來為時尚早。


    柏十七見趙子恒在水裏浮浮沉沉的狼狽樣子,氣急敗壞罵了起來:“混帳東西,讓你們拉就趕緊拉!”


    兩名牽著繩子的漕工趕緊去拉,哪知道才將人提出水麵,繩子竟然毫無預兆的斷了,兩人齊齊朝後跌去,而水裏才冒出頭呼吸了兩口新鮮空氣的趙子恒熱淚盈眶,麵上笑意還未全綻,便又跌進了水裏去。


    柏十七麵色大變,一把扯開了腰帶,當眾脫下外套,原來她裏麵貼身穿著一件黑色的緊身水靠,蹬了靴子一腳踏上了船舷,如一尾魚兒回歸,在空中劃下一個漂亮的弧線,連點水花都沒怎麽濺起來,跳進了運河裏。


    船舷邊還候著四名漕工,也是扒了外套接二連三跳了下去,趙無咎的輪椅就在船舷邊上,恰將這一幕瞧在眼中,但見浮波沉沉,柏十七入水之後連個影子也不見了,而趙子恒更是不見影子,不由擔心:“不會有事兒吧?”


    跌倒的兩名漕工揉著屁股也扒在船舷上向外看,還寬慰他:“公子不必擔心,隻要少幫主下船就沒有救不上來的人,這一船的人裏少幫主最為善水,別說是個人,就是條魚也給他摸上來了。”


    另外一名漕工接口:“是啊,什麽爬桅杆下運河摸魚,這都是我們少幫主玩剩下的,他一個人玩的無聊,這才花錢讓大家陪他玩。我們幫主說,隻要少幫主不沉迷女色,在船上他想怎麽玩就怎麽玩。”


    這些人提起柏震霆顯然十分敬服,不過提起柏十七卻笑意盎然,還要調侃幾句:“少幫主本來生的俊俏,又討小娘子們喜歡,如果不是幫主攔著,說不定後院的女人們都要盛不下了。”


    趙無咎帶來的護衛們都站在船舷邊向下張望,奈何他們皆不善水,隻能幹看著。


    半刻鍾之後,跟著柏十七一起跳下去的漕工們都從水裏浮出來換氣,而柏十七連同趙子恒都不見影子,趙無咎多年掌控全局,除了他的雙腿之外,還從來沒遇上過毫無援手之力的事情,緊握著輪椅扶手的骨節泛白,腦子裏無端湧上不好的念頭,先自考慮如何向趙子恒家中父母交待。


    趙子恒的父親與今上乃是同一個祖父的親堂兄弟,還是今上自小的伴讀,情份不比尋常,而趙子恒外祖家就在蘇州,故兩人雖然性子南轅北轍,帝後卻還是挑了他來陪伴周王南下。


    足足過了快有一刻鍾,船上漕工們起先還高聲笑談不當一回事,及止其餘漕工們再次沉下水卻還沒尋到人之後,皆神色凝重起來,忽然船頭有人喊:“找到了找到了……”原來趙子恒沉下去之後,已經隨著水流被衝到了前麵去。


    舒長風推動輪椅到船頭,但見柏十七掖下挾著已經昏過去的趙子恒在水裏露出了大半個身子,她在水裏當真靈活,明明拖著個大男人,居然毫不吃力。


    一幫人湧了過去,有人放了繩梯下去,跳下去救人的漕工們都遊了過去,從她手裏接過了趙子恒往船上送,而柏十七扭身又紮進了水裏,水麵波紋平靜,趙無咎不明所以,探頭去看,片刻之後她從水裏又冒了出來,雙手抱著個足有十幾斤重的大魚,笑出一口白牙……


    趙無咎不由露出一點笑意——真是個玩心不改的小子!


    趙子恒被船上經驗豐富的漕工壓著腹部擠出了肚裏的江水醒過來,隻覺得丟臉至極,索性破罐子破摔,賴上了柏十七:“我受了驚嚇,不敢再住光線不好的艙房,要搬到你房裏與你同住,你應是不應?”


    柏十七拍拍他的肩:“爺,您現在就是想要天上的星星,我也搭梯子給您摘下來,以後可千萬別再逞強了。我第一次習水,我爹都沒這麽緊張過。”她吩咐漕工:“去把子恒的行李全都搬到我房裏。”一屁股坐在甲板上休息。


    趙子恒瞪著眼睛:“你占我便宜?”


    柏十七訕笑:“你想多了。”


    管伯很是為難:“少幫主,趙公子住你房裏,你住哪?”


    趙子恒理所應當:“十七當然跟我一起住。”


    柏十七:“誰知道你睡覺會不會磨牙打呼放屁,我換個地方睡就好了。”


    趙無咎眉眼舒展,漾出一抹淡淡的笑意,不理這兩個臭小子的胡鬧,推著輪椅往回走,耳邊聽得剛從水裏得救的趙子恒不住聒噪:“……你還是不是我兄弟了?居然嫌棄我?”


    晚飯時分,趙子恒偎著被子坐在柏十七床上喝魚湯,旁邊漆盤裏是紅燒與清蒸的魚塊,以及一小碟清炒時蔬,在運河裏嗆了一肚子水,有點發燒,廚下送來的濃濃的薑湯灌了兩大碗,抱著碗扒飯。


    趙無咎坐在床邊,對他嬌氣到這種程度也很是服氣:“從明日開始訓練加度還要再加,就你的身體狀況,禁不得一點風雨,將來能做什麽?”


    趙子恒絲毫不以自己胸無大誌而自慚:“吃喝玩樂啊。”


    “兄弟,吃喝玩樂也需要個好身體。”柏十七換了身紅色的袍子,頭發全部用個金色的小冠子束在頭頂,更襯的她麵如冠玉,膚如敷粉,唇紅齒白,也不知道從哪裏弄了把扇子當裝飾,一副招蜂引蝶的風*流模樣出現,依著門框擠眉弄眼:“子恒你知道為何每次出門,我都比你要更受小娘子們的歡迎嗎?”


    趙子恒傻傻道:“為何?”


    柏十七:“因為我有副好身體啊。”


    趙無咎真想一巴掌把這臭小子給拍出去,明明也有點真本事,偏偏不學好,說話流裏流氣,淨往歪處帶。


    他原本對柏十七觀感十分的差,但是今天下午當她從水裏冒出頭的時候,他心中大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對這小子的諸多壞毛病居然都能寬容一二了。想漕幫都是一幫粗莽的漢子,她常年混跡漕河,又是被漕幫幫眾捧大的,難免沾染了一身壞毛病。


    他這人恩怨分明,既然救了趙子恒一命,便總要承柏十七一份情,幫她糾正糾正壞毛病,把她往直了扳一扳還是能做到的,當下便道:“明兒你同子恒一起練。”


    她捂著胸口裝柔弱:“堂兄有所不知,我打小有個心悸的毛病,若是太過勞累就會犯病,近來操心太過,實不宜早早起來鍛煉。”


    趙無咎一見她這推脫的神色便知道是怎麽回事,這滑頭的小子定然是犯了懶病,不然以她今日的身手,及漕工們的議論,再結合舒長風提起她紮馬步之穩,定然也是下過一番苦功的,說什麽身體不適,全是胡扯八道!


    他才懶得跟這混小子扯皮呢,推著輪椅往外走,隻丟下一句話:“明兒早點起來鍛煉身體,可別耽誤你們白日的賽事。”


    艙房裏留下趙子恒與柏十七麵麵相覷,許久之後柏十七怪叫一聲:“子恒,你堂兄這是打哪來的毛病?逮著人就要鍛煉身體,他不像在大理寺或者都察院任職,倒像是教頭出身!”


    趙子恒一臉驚悚的看著她,隻差點頭了。


    柏十七後知後覺:“等下——他真是教頭出身?”


    趙子恒結結巴巴:“差……差不多吧。”


    “差很多好吧?”柏十七恨恨磨牙:“看來今晚又得換地方睡了,我明天可不陪你紮馬步。”


    隔壁艙房裏,趙無咎將一切盡收耳中,唇角微彎,無聲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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