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底艙待久了空氣汙濁血腥, 很容易呼吸不暢。


    勘察完現場, 四人很快就從底艙出來,下了船之後站在岸邊呼吸新鮮空氣。


    趙子恒遠遠站著,恨不得離柏十七有三丈遠, 還嫌棄的說:“你把鞋上的血跡洗洗。”如果情況允許, 他都想要讓幾個人去泡個澡,好去去身上的血腥味。


    柏十七今天心情鬱悶,對好兄弟愛搭不理,獨坐在河岸邊一塊大青石上洗靴子,十步開外陸續來了不少附近村鎮瞧熱鬧的百姓, 她眼角餘光瞥見一個頗為麵熟的黑瘦少年, 腦子裏一片混沌被劈開,猛的竄了起來,直奔著看人群而去。


    很多百姓事不關自己, 不太明白那個麵色白晳的少年郎為何忽然直奔了他們過來,唯獨那黑瘦少年反應敏捷,幾乎是在柏十七神情定住,然後起身的瞬間他就已經扭身奔逃。


    柏十七的速度很快, 趙子恒幽幽道:“……我也沒說什麽呀,她大可不必負氣傷心離去!”


    趙子咎對自家笨蛋堂弟早已經不抱任何希望了,直接點了手底下兩個健壯的漢子:“你們跟過去瞧瞧那人是怎麽回事?”


    舒長風好心解釋:“她看到可疑人員了, 這才追了出去。”


    趙子恒:“水匪?同黨?”這位公子哥連殺雞都不見過, 何況是凶殺案現場, 聞到血腥味光顧著吐了, 哪還有餘力去關注周圍的環境與人。


    趙無咎:“……不一定。”她追出去的速度雖然迅捷無比,但從形影動作看不出凶煞之氣,連防備之意都無,說不定隻是個熟人。


    “堂兄連這個都瞧出來了?”趙子恒實在不明白就是一瞬間的事兒,柏十七已經追著那人絕塵而去,連她追的是圓是扁都沒瞧清楚,一閃而過的事兒。


    趙無咎:“……”好想教會堂弟惜字如金,不懂也別賣蠢。


    舒長風:“如果是水匪同黨,她肯定要帶武器。”


    柏十七方才坐過的大青石旁邊還放著把高郵衛所軍士所用的佩劍。


    趙子恒隻差給堂兄及舒長風跪下……短短一瞬間他們怎麽就瞧出來這麽多結論?


    他頭一回對自己的智商產生了質疑。


    ****


    柏十七跑的極快,幾乎算是風馳電掣,前麵的黑瘦少年也是咬牙拚命在跑,然而他跑的快,柏十七卻跑的更快,兩人之間的距離漸漸拉近,他忽哧忽哧累的狗喘一般,身後的人扯著嗓子喊:“算盤,再不停下信不信我動手?”


    算盤悶頭繼續跑,背後的人終於追了上來,伸腿一蕩,他便摔了個狗吃屎,朝前撲倒在地。


    柏十七一腳踩在他脊椎骨上,狠狠碾了兩下:“再跑信不信老子踩斷你的骨頭?!”


    算盤老實趴在原地不挪窩,聽到頭頂上方傳來的厲聲責問:“你不是死了嗎?為什麽還活著?”


    “說!”


    算盤是仇英在運河裏救上來的孩子,那時候他已經留在了漕幫總壇做柏十七的玩伴,算盤膽小,做了他身邊的小廝,替他鋪床疊被,守門關窗,做些灑掃之事。


    但這小子腦子靈活,摳的一文錢恨不得掰成十文花,就仇英的零花錢能讓他貨比三家買回來一大堆小玩意兒,才有了柏十七玩笑般給起的大名“算盤”,原來的名子比較磕磣,他對此很是滿意。


    仇英出事那一回,他也跟著仇英一起去的,哪知道就再也沒回來,柏十七連玩伴們完整的屍首都沒找到,隻有滿艙房嗆人的血腥味,以及艙房裏難分敵我的斷肢殘骸……


    算盤被踩著脊背一聲不吭,態度堅定,吃透了柏十七不能拿他怎麽樣。


    隨後趙無咎支使的兩名壯漢追了上來,一邊一個反剪了算盤的胳膊,把他從地上扯了起來,其中一人說:“蘇先生,隻要落在咱們兄弟手裏幾個回合,再硬的骨頭都不怕。”


    算盤驚懼的扭頭看著柏十七——少幫主不要啊?!


    柏十七抱臂而立,神情漠然:“他們可不是我,還念舊情!”


    那兩名壯漢扭著他的胳膊都快把骨頭給捏碎了,算盤疼的呲牙咧嘴,不等他說什麽,一邊的胳膊已經脫臼了。


    其中一人“啪嗒”一聲推上去,然後又跟玩兒似的給拽了下來……


    算盤:“……”


    “蘇先生,隻要楊海願意,他能把這小子身上的骨頭一根根給拆了,您不必擔心問不出什麽來,就連窮凶極惡的海盜落在他手裏都受不住他的手段。”


    這兩人是羅大爵當年參加沿海衛所的抗倭戰爭,在海邊的老部下,隨著他一路升官又被調到高郵做了指揮同知,即使被上司打壓都不離不棄,很是忠心。


    盤算疼的直抽抽,也不管這兩人與柏十七是什麽關係,扯著嗓子直喊:“少幫主救命!我知道……知道您想問什麽,他沒死!他沒死!”


    柏十七神情震驚之極。


    那兩名漢子聞聽“蘇七”被稱為“少幫主”,更是震驚。


    ******


    算盤被押了回去,柏十七四下看看,不遠處還有圍觀百姓,實在不是審問的好地方,她轉身便又折回了凶殺案的船上,示意那兩人將算盤提溜上來。


    她進了船主的艙房,這是整艘船上最好的一間艙房,光線充足,開窗即能看到兩岸風景,地板上還趴著個被砍死的婦人跟六七歲的小孩,倒在早已經幹涸的血泊裏,可能是房主的妻妾孩子。


    柏十七四下看看,椅子上也有血,倒是床上被褥俱全,於是她盤膝算床上一坐,兩名漢子扭著盤算跪在了地方,距離那枉死的婦人與孩子四五步開外,他還能看到那婦人驚懼之下死不瞑目的雙眼。


    柏十七平日言笑晏晏,待手底下的兄弟們都很是寬厚和氣,但真要發起脾氣來也頗有氣勢,常年在刀尖上生活,此事關係到她數年心結,也不知道她從哪裏摸出了一把鋒利的匕首把玩,眉目之間戾氣叢生:“說吧,到底怎麽回事?如果你不肯跟我說實話,就別怪我不客氣,她們就是你的下場!”


    算盤跪在她麵前,戰戰兢兢好半天才期期艾艾說:“當初出事的時候,公子撞到了腦袋,不記得過去的事情了。我帶著他……帶著他換了個地方生活,不想再讓他在漕河上討生活了。”


    柏十七的匕首在自己拇指上輕輕刮過,又輕又快:“我倒是從來不知道他的事情你也可以做主了。”


    她的荷包裏還放著那顆白色的鵝卵石,隻是此刻還不是拿出來的時候。


    算盤梗著脖子說:“公子救了我的命,他的事情自然就是我的事情!”


    “算盤啊算盤,我還真沒看出來,你有這麽大主意!”柏十七冷笑:“他既然沒死,不如你帶我去見見他?”


    算盤朝後瑟縮:“不行,你去見他,是不是又想讓公子去漕船上替你賣命?”


    柏十七總覺得有種說不出的古怪,但又說不出來問題藏在哪裏,腦子裏一團亂麻,甚至還有另外一個自己在心裏冷笑:又不是演電視劇,失憶都能碰上,還有沒有更狗血的劇情?可是另外一個自己在腦子裏說:那可是仇英,父母雙亡自小生活在漕幫,沒道理騙你對不對?!


    那凶案現場的鵝卵石又是怎麽回事?


    柏十七起身,居高臨下俯視著算盤:“我知道你對他忠心,可是算盤,無用的忠心不如沒有,你是想帶我回去跟你家公子說出真相呢,還是讓我現在就把你剁巴剁巴,充作被水匪殺害的船工,你自己選。”


    算盤跪在地上天人交戰。


    “你自己想好了跟他們說,要麽讓他們順手結果了你,要麽就同他們一起出來。”


    柏十七再無耐心,出了艙房才發現趙無咎正站在甲板上,負手而立,對著河水沉思。聽到背後的動靜,他轉過身來,麵含擔憂之色:“怎麽回事?”


    “這小子……是仇英身邊的貼身小廝,他說……”她強裝的鎮定一潰千裏,要深深呼吸一口才能接受現實:“他說仇英沒死!”


    趙無咎長眉微挑,麵上詫異之色一閃而過,很快就握住了她的手,感覺到她似乎在瑟瑟發抖,解下身上披風披在她身上,很自然順手的攬住了她的肩膀:“既然人沒死,總是好事。”心裏竟然還生出了慶幸之意。


    與其讓一個死人長久的留在她的心中,還不如活過來在漫長的年月裏消磨盡了舊情更好。


    柏十七自控能力極強,也許是趙無咎的強大很容易讓人卸下心防,露出片刻的脆弱,但很快她就收斂心緒,甚至還露出了淡淡的笑意:“我沒事兒,聽到他活著……我很高興。”然後高興之後卻是深不見底的疑慮,不能對人輕言。


    趙子恒遠遠在岸邊站著,見到兩人親密靠近拉著手的樣子,痛苦的捂住了雙眼,喃喃自語:“堂兄……怎麽會瞧中十七呢?”


    舒長風:“她哪裏不好嗎?”你倆之前好的隻差穿同一條褲子,怎麽轉頭就開始嫌棄人家了?


    “你不懂!”趙子恒試圖讓舒長風明白自己內心的感受:“十七不管是男是女,總是我的好兄弟,可是做堂嫂,她不合適。”


    “怎麽不合適了?”


    “堂兄古板無趣,可是十七活潑好動,大家一起出門去玩,鍾情十七的小娘子比鍾情堂兄的還多,這像話嗎?”


    舒長風:“……”聽起來似乎很有道理的樣子。


    他想象一下那種情形,不由也替自家主子擔憂起來。


    船上的兩人渾然不知他們的議論,才從船上下來,身後兩名壯漢便押著算盤也出來了,那小子蔫頭耷拉下船,也不知道他跟那兩名壯漢說了些什麽,楊海道:“柏少幫主,他答應了帶你過去。”


    羅大爵:“柏……少幫主?”


    什麽鬼?


    柏十七率先道歉:“抱歉瞞騙了大人。”


    羅大爵聽說了蘇七便是蘇州漕幫的柏少幫主,竟然還很高興,抱拳道:“早聞漕幫柏少幫主英雄了得,這幾年沒少為地方安穩耗費心血,帶人清理河道,與水匪硬碰硬,若是地方衛所能有少幫主一半用心,何愁地方不靖?”


    他壯誌難酬,深受上司打壓同僚排擠,聽到柏十七的事跡便放在了心上,待她便更為熱情了,神神秘秘說:“我兩年前釀的酒還在兩壇子,等今天回去之後就挖出來款待少幫主。”


    趙無咎:“……”


    趙子恒陰陽怪氣:“周王殿下的金麵都抵不上柏少幫主的金麵?”


    羅大爵再不識時務,對素有功勳的周王也是很敬仰的,忙解釋:“殿下金蓴玉粒,下官釀的渾酒粗陋,怎好端上來?”


    柏十七哪怕滿腔心事,也被這位耿直的羅大人給逗樂了:“那就多謝羅大人厚愛了。”


    押著算盤的兩名壯漢互相遞了個一言難盡的表情,默默為柏少幫主預先掬了一把同情淚。


    *******


    柏十七帶著兩名壯漢外加舒長風一起跟著算盤進了高郵城,穿過長滿了青苔的小巷子,停在一戶兩進的小院子門口。


    他站在門口拍門,院裏傳出熟悉的人聲:“誰啊?”


    算盤:“公子,是我。”


    院門被打開,挺拔俊美的年輕人看到門口一堆人,與柏十七打了個照麵,神情毫無波瀾,還透著說不出的訝異:“算盤,他們是何人?”


    算盤似乎很是為難:“公子,這位是公子以前的……朋友。”


    隔著一道門檻,這是分開四年之後兩人的初次相見,無數個夜晚柏十七從噩夢之中醒過來,總是夢見自己身邊的玩伴們血淋淋的站在她麵前,記憶之中的少年已經長成了穩重的青年,用陌生的眼光看著她,遲疑的說:“我們……認識?”


    那些相伴長大的歲月從眼前疏忽而過,柏十七有一瞬間失了聲,隻是失神的看著他。


    據說仇英的親娘曾經是沿河出名的姐兒,美的讓沿河許多姐兒們黯然失色,常引的男人為了她而快意恩仇,身價極高。仇英肖母,膚色白皙容貌俊俏,生就一雙多情目,眼尾狹長睫毛濃密,與人對視也讓人生出一種“深情”的錯覺。


    柏十七深呼吸以平複心情,曾經無法無天的猴子小心翼翼的試探:“你不記得我了嗎?”


    仇英搖頭:“未曾見過,或者……以前認識的,隻是許多事情我已經忘記了,見諒。”他請了眾人進屋。


    柏十七沉默著踏進院子,發現這是個整潔的小院子,廳裏上首的幾上還擺著筆墨紙硯,他們拍門之前主人家看樣子正在讀書習字。


    眼前的仇英與記憶之中的少年模樣雖有重合,但性情似乎大改,他不會再看著她露出羞澀靦腆的笑容,更不會凡事依從她,歡歡喜喜的聽從她的調派,而是用懷疑的眼光看著她:“我們以前……是如何相識的?”


    柏十七傷感的笑笑:“你父母雙亡,寄居在我家,同我一起長大。”


    仇英扭頭去向算盤求證,見算盤點點頭,他疏淡的目光便散去了,終於露出一點熟悉的靦腆的笑容,頗為不好意思:“我以前出過事兒,過去的事情都忘光了,腦子有點不好使,還請見諒,不知道兄台如何稱呼?”


    “姓柏名十七。”


    “十七?”仇英猜測:“你家一定是個熱熱鬧鬧的大家庭,有很多兄弟姐妹吧?”隨即便看到柏十七尷尬的神情,有點不安:“難道我猜錯了?”


    柏十七:“我家隻有我一個。”


    他再次向算盤求助,對方點點頭,還有點不好意思的樣子:“公子您別瞎猜了,柏老爺隻有一個獨子。”


    仇英:“……”


    兩人許久未見,對方視她猶如陌生人,柏十七略坐一坐便要告辭,反倒是仇英似乎對自己的過往很感興趣,還挽留她:“柏兄弟所說,你我從小一同長大,過去的許多事情我統統忘光了,不如你留下來咱們多聊一聊,說不定我就想起來了。”


    柏十七隻覺得屋宇逼仄,壓的人喘不過氣來,再三拒絕:“今日還有事兒,等我改日再來找你聊天,還有許多事情想要問問你。”


    仇英主仆倆送她到大門口,目送著一行人快要走出巷子才終於關上了門。


    舒長風回去之後就向趙無咎稟報:“看起來仇英似乎真的忘了柏少幫主,少幫主心裏肯定不好受,殿下要不要去安慰她一番?”


    趙子恒自告奮勇:“哪用得著堂兄出馬,待我陪十七出門散散心,找幾個姑娘喝喝小酒聽聽曲子,她就緩過來了。”


    舒長風:“十三郎 ,您這法子不太好吧?”


    趙子恒:“你們懂什麽?十七最是好玩樂,正兒八經坐下來開解她,尷不尷尬?大家都是男人,找個風月之地喝喝小酒聽聽小曲,找幾個順眼的小娘子……”剩下的話在趙無咎嚴厲的神色之中總算是回過味兒了。


    ——興奮之下忘了好兄弟是女人的事實。


    “找順眼的小娘子做什麽?”趙無咎輕聲反問。


    趙子恒:“……就也不做什麽。”逆反心忽起,憋不住嚷嚷了起來:“堂兄到底是不是男人啊?男人在歡場找小娘子還能做什麽?自然是尋歡作樂啊!十七都比堂兄男人……”話未說完與趙無咎的目光對上,又慫了起來,說話的聲音越來越低。


    趙無咎:“你今晚不如跟著羅大人的手下去守凶殺案現場?”


    此刻外麵烏雲緩緩挪動,遮掩住了傍晚的最後一點霞光,天氣晦暗,說不得今晚會有一場暴雨,到時候岸邊連個避雨的亭子都沒有,想要不被潑個透心涼,就隻能去船上避雨——風雨天與一堆屍體過夜,想想就渾身發毛。


    借趙子恒倆膽子他也不敢去。


    “堂兄,我錯了還不成嗎?”


    ******


    有了趙無咎出麵幹涉,趙子恒的安慰計劃被推翻,最後還是羅大爵提著鋤頭從自己住的院子樹下挖出兩壇子酒出來,準備無償供應給柏十七借酒澆愁。


    聽說柏少幫主找到了故人,但故人已經忘卻了舊事,想來令人唏噓,不免要大醉一場以澆心中塊壘。


    押解過算盤的楊海與魏殊然聽說大人去挖酒,頓做鳥獸散。


    侍候羅大爵的老仆笑嗬嗬道:“我家老爺許久未曾這麽高興過了,他早說過有一天不做官了便回老家去,釣魚釀酒,閑時種花鋤草,也過過田舍翁的閑散日子。”


    柏十七無精打彩靠坐在桌前,心裏不舒服說話便帶刺:“你家大人如今的日子不比田舍翁閑散?”每日除了釣魚還是釣魚,他的院子裏還種著兩畦菜苗,在寒冬倔強的長著。


    老仆:“公子說笑了,我家大人如今畢竟還是官身,責任重大,怎可能真的閑散?”


    趙子恒振奮精神,苦中作樂的想:無曲無美人,好歹還有美酒。高郵衛所閑散,羅大人的釣魚技術練的不錯,想來釀酒技術也差不了。


    他耿直的說:“也是,你家大人畢竟拿著俸祿,太閑也不好看,不如練練釣魚釀酒,也算是風雅放達。”


    老仆心道:這幫人真是不會說話!


    過不多時,羅大爵袍子上沾滿了泥土 ,果然抱了兩壇子酒過來,熱情洋溢的向幾人推薦:“這酒可是費了我許多好物料,今日還要請大家好好品一品。”


    舒長風接過酒壇子,拍開上麵泥封,隻聞到一股酸澀的味道,給在桌諸人各倒了一杯,趙子恒與柏十七都是好酒之人,率先端了起來灌了一口,頓時麵色扭曲到說不出話來。


    羅大爵熱情求證:“好喝吧?是不是特別好喝?!”


    趙子恒“噗”的一口噴了出來,柏十七艱難的伸長脖子咽了下去:“……要不羅大人自己嚐嚐?”


    趙無咎謹慎慣了,見兩人表情奇怪,索性沒喝。


    羅大爵灌了一大口,滿足的自誇:“不是很好喝嗎?”


    柏十七深深覺得,這位羅大人的味覺大概壞掉了,他釀的酒一股醉澀的味道,也有可能是發酵有問題,總之口感差到讓人想吐。


    一桌子人都一言難盡的看著羅大爵。


    羅大爵熱情招待賓客:“大家都別客氣,來來來再喝一杯。”他拍著酒壇子大方的說:“兩壇子呢,夠咱們今晚不醉不歸了。”


    趙子恒再也不想被他的酒荼毒了,忙不迭起身:“我忘了今晚還約了人,大家寬坐。”


    柏十七逃命一般緊隨他而去:“等等,不是說好了要帶上我嗎?”


    趙無咎眼睜睜看著堂弟拐跑了柏十七,無言以對。


    當天晚上,趙子恒帶著柏十七去看吳大娘舞劍,桌上擺著吳家最出名的桂花釀,各人身邊還陪著個小嬌娘,美酒佳肴流水一般端上來,兩人合著樂師的鼓點用筷子敲著桌子替吳大娘打拍子,看到精彩之處碰一杯,還順手摸一把身邊小娘子細滑香嫩的小臉蛋。


    這是兩人慣常的勾當,如今做來竟也不覺得有不妥之處。


    喝的半醉勾肩搭背的回去,前廳的燈還亮著,趙無咎手持一卷兵書坐在燈下。


    舒長風倒了熱茶過來,柏十七打著酒嗝接過來,喝了一口便回房休息去了。


    趙子恒有樣學樣,卻被舒長風扯著腰帶攔住了:“十三郎,殿下有話要說。”


    ******


    柏十七次日起來,酒意消去,徹底清醒了過來,清早在飯廳碰見趙子恒,從後麵上前去拍他的肩,平常玩鬧慣了的,卻生生被她給嚇的一哆嗦,唰的閃出了一丈遠,鬼頭鬼腦四下看看,擠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十七早。”


    “你這是怎麽了?丟了魂了?”


    柏十七大醉一場睡了一覺,再起來又是新的一天,那些壓在心頭的大石都被搬開了,雖然真相有待查證,但也不必皺著眉頭過日子。


    昨晚風蕭雨驟,一場豪雨。


    清早起來空氣清新冷冽,天空湛藍,令人無端覺得心情大好,她見到趙子恒都不覺比往日更為親近,哪知道這貨今日跟丟了魂似的無精打彩。


    柏十七扯著他的胳膊不放:“做噩夢了?”想到這位嬌生慣養的公子哥兒真經怕是連血都沒見過,卻被直接帶進了凶殺案現場看屍體,說不定魂兒都給嚇沒了,她很為好兄弟著想,小聲建議:“要是真害怕睡不安穩,我找個神婆給你招招魂,聽說高郵有個姓秦的跳大神的婆子賊靈。”遊說趙子恒大搞封建迷信:“有用沒用且不說,安神定心壯膽卻泰半有用。”


    她還從來沒見過跳大神的,正好近距離觀摩一番。


    趙子恒看著她一張近在咫尺的俊俏麵孔有口無言——可怕的不是凶殺案現場,而是麵帶殺氣的堂兄!


    昨晚回來,柏十七倒是回房睡了個安穩覺,可他被堂兄威逼跪著聽訓,折騰到半夜,膝蓋此刻還隱隱生疼。


    趁著堂兄及其狗腿子舒長風還沒過來,他拉著好兄弟叮囑:“十七啊,我堂兄那人……當麵一套背後一套,在戰場上把兵法謀略玩的爛熟,你……你可別被他騙了。”他好不容易交到的臭味相投的好兄弟,往後幾十年的寂寞日子還指著柏十七能夠多找些樂子出來,現在倒好,堂兄居然生出了獨霸十七的心思,沒門!


    “子恒,你堂兄他……是不是打仗的時候傷了眼睛啊?”兩人胡說八道慣了,沒有外人在場很容易故態複萌:“你說讓我小心,可拔根汗毛都比我們柏家腰粗;論色……就我這樣兒的,京裏宮中多少美貌女嬌娥,他想騙財騙色都選錯人了吧?”她始終不太明白趙無咎的表白之言,雖然神色鄭重,但總讓人懷疑他眼神出問題了。


    舒長風推著自家主子就站在飯廳門口,聽著這一對不著調的偷偷說自家主子的壞話,暗想:壞嘍,當場抓個正著,說不得主子要生氣了。


    沒想到他偷偷打量了一眼主子的神色,卻發現他唇角微翹,居然心情很好的樣子,十分不解。


    ——難道不是應該大發雷霆嗎?


    趙無咎心中所思,舒長風也不敢多做揣測,生怕飯廳裏那一對不著調的再說出什麽奇怪的話,咳嗽了一聲,飯廳裏頓時徹底安靜了下來。


    趙子恒哆嗦了一下,僵硬的扭過頭,臉上的笑意徹底凝固了,厚著臉皮強笑著打招呼:“堂兄早。”


    柏十七在背後說人壞話,猝不及防被抓包,捂著腦袋往趙子恒身上砸過去,無病呻*吟:“昨晚的酒好烈啊,子恒我頭還疼,暈暈乎乎再歇會。”


    趙子恒昨晚已經受到了來自堂兄的嚴重警告,下意識往旁邊一躲,柏十七毫無預兆的砸到了地上,不可置信的看著他:“你……你你……你幹嘛不扶我一把?”


    趙無咎輪椅也不坐了,起身踏進飯廳,居高臨下看著她,淡笑道:“我瞧著你酒意確實未醒,站著也能摔倒,不如讓人煮了解酒湯過來?”一邊說著,自然無比的伸出手:“起來吧。”


    柏十七麵對著遞過來的大手,仰望高大英武的男人,他坐著輪椅就已經形如山嶽,真正站起來之後便顯的高大威武,而她從地上抬頭看上去,就更有泰山壓頂之勢,想到剛說小話被抓,心虛的伸手過去,被他緊緊握著拉了起來。


    早飯桌上果然有醒酒湯,羅家的老仆遠遠端進來就聞到一股衝鼻的酸味,柏十七聞到那股子味道隻覺得哪怕是陳年酒醉都要被解了,更何況她早就清醒了,綠著臉推脫:“不用了吧,我酒早醒了,子恒可能還有點不太清醒,不如讓他喝?”


    好兄弟立馬拆了夥,趙子恒提醒她:“剛才是誰說酒意未褪跌倒在地的?”


    最後兩人在趙無咎親自執勺盛湯的待遇之下,各灌了兩大碗酸的倒牙的醒酒湯,才被周王殿下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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