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輩子, 十一年前,南宮十九歲的那個冬天。香港金牌導演的民國電影《局》的女一號擔當,給了她有史以來最高的榮譽感, 也給了她最沉重的自我懷疑。


    彼時拍攝已經曆時半月, 南宮與大家相處得很好,尤其是劇務人員都很喜歡她。相比之下, 她和劇組裏的那些明星大佬們的關係便沒那麽親近。


    那些寵著她的劇務勸她,她就說:“和他們說話我緊張, 總得壓抑著自己開玩笑的欲望。”


    “他們人多好啊, 沒一點架子, 你去開玩笑沒問題的。”劇組分配給她的助理姐姐這樣說。


    南宮知道, 她說得沒錯。名演員們人都很好,ng多少次也不會表露出著急的情緒, 還會主動向她傳授經驗。


    這是一部由戲骨撐起來的電影,放眼望去, 所有演員都比她這個女一號有經驗有名氣有演技。這樣的女一號,很可能會成為電影的敗筆。


    她再有天賦,也不過是個大二的學生,專業課尚且沒上完, 和戲骨們對戲屢戰屢敗。每一次導演喊停,她望過去,其貌不揚但目光如炬的田導在監視器後麵都不會露出笑容。他大部分時間皺著眉, 目光從眼鏡框的上麵越過來, 審視她, 仿佛按著她下跪。


    但有一次,她看到了別人的拍攝現場,打光板中央風姿綽約的資深演員回眸一笑,導演的“cut”之後緊接著就是一句興奮的“太棒了”。導演走過去親切地拍演員的肩,讓她趕緊裹上厚衣服去休息。南宮才知道原來導演也是會誇人的,隻不過不誇自己而已。


    幾個月後,電影徹底殺青時,她才得知這是導演有意為之。為了將她囚在壓抑的牢籠裏,激發她隱忍的倔強,這正是女主角的內心世界。以南宮當年青澀的演技,若不施以此法,恐怕無法表演到位,但導演火眼金睛地看準,她能夠承受這樣的壓力,也能夠通過此法與女主共情。


    然而,這是後話了。


    僅僅拍攝了半個月的南宮,每天都有那麽十幾分鍾在懷疑,自己到底應不應該不自量力地接了這個角色——之所以隻有十幾分鍾的懷疑,是因為她隻能擠出這麽短的時間用來胡思亂想。


    這一天她休息,胡思亂想的時間便長一些。她和許茗還有幾個相熟的男生坐在人工湖岸邊,看著手機上的日程單,無聊地說:“fancy。演男主妹妹的,明天進組。這人誰,你們有人知道嗎?”


    “我知道!長得不錯。”本年級著名浪蕩小王子這樣說,“一個小破女團裏的,可惜了。”


    “你說長得不錯那肯定是真的不錯了。”南宮肯定了他的高標準,“那是有多好看?她本名叫什麽?好好一個中國人非起個英文當藝名。”


    男生撓頭表示這還真忘了,畢竟好看的皮囊到處都是,他也沒太在意。


    南宮:“幫我上網查查。”


    男生:“我鬥地主呢,你自己查。”


    結果就是,誰也不查,對fancy的好奇很快就被南宮拋在腦後了。她現在對在校園裏的時光特別珍惜,畢竟在這裏她是第一,到了劇組卻成了墊底。


    次日,南宮再一次心情沉重地坐在化妝組的鏡子前麵,神神叨叨地默念台詞時,看到一個極為漂亮的姑娘坐在了自己旁邊。姑娘人高腿長,麵相卻稚嫩。她反應過來,這就是fancy,漂亮是真漂亮,但是似乎缺少點什麽。


    南宮朝她“嗨”了一聲,對方淺淺地“你好”。冷著臉的樣子相當不熱情。


    之前南宮對著這個奇怪的名字暢想的時候,就好奇這個毫無名氣的人是怎麽被塞進劇組的,如今此人見著女一號演員還這麽高冷,南宮腦子裏就浮現了一些不太健康的猜想。


    但是南宮這人,最大的一個特點就是賤,要是見著長得好看還對她愛答不理的人那就更賤了。比如她對冰姬蝶淚窮追不舍終於金石為開,而現在,fancy的冷淡對待同樣激起了她招貓遞狗的欲望。


    “fancy,你本名叫什麽啊?”南宮露出慈祥的微笑。


    fancy表情明顯抗拒,卻還是說了:“齊雨。”


    “好雨知時節!”南宮誇道,“上帝造你的時候想必心情大好,不然怎麽能造出這麽好看的人?”


    fancy表情很困惑,抿著唇,似乎對這樣的誇獎不知該謝謝還是謙虛。當然一邊謝謝一邊謙虛肯定是最吼的,但是她不太擅長說那麽多話。


    好在這時,導演拍著手走過來,打斷了這尷尬的對話。


    此時是十一月,早上天氣冷得很,棚子外麵的別墅實景是搭在郊外的,草地裏麵浮著一層霜,拍的卻是七月伏天的戲。南宮和fancy裏麵穿著露出整條胳膊的旗袍,外麵套軍大衣,南宮雙手空空,fancy手裏拿著一薄本台詞。剛剛對南宮一臉漠視的她,見著導演一臉畢恭畢敬,居然鞠了個躬。


    南宮:……


    導演打量她兩眼,“詞沒背熟?”


    fancy連忙將台詞本扔在了身後的椅子上。南宮心中有點熱鬧,心想:這姑娘真是碉堡了,見人下菜碟都不帶掩飾的,fansinate。


    事實證明,拍馬屁對於大導演來說是不管用的。僅僅幾分鍾之後,導演把台詞本往地上一甩,怒罵:“誰給找的演員!這不是拍偶像劇,不是過家家!”


    fancy埋著頭,一點也不敢動彈。


    其實就是一句英文台詞而已,但是是男主角妹妹登場的第一句台詞,非常重要,而fancy又說得過於差勁。這句台詞是:“hand me the bible, ms judas.sorry,judy.”女主角的英文名叫judy,男主角妹妹卻說成了“judas(猶大)”,不僅道出了她對女主角的厭惡,也暗示了女主角身懷秘密、動機不軌。


    男主角的妹妹是在教會女中上學的大小姐,性格天真爛漫,而女主角是個鄉下姑娘,因為漂亮而被我黨選中潛伏在漢奸男主身邊。妹妹看不起粗糙又無知的女主角,因此一張口不是英文就是古文知識,意在使其羞愧,離開哥哥。


    可是fancy的英文太差勁了,她一個浙江人,說英語一口的日本味,南宮記得她高中時代班裏學習最差的同學,說英語都沒這麽可笑。而這部電影,導演是堅持要現場收音的。


    南宮拍拍她,想教她怎麽念這句英文,誰知fancy就像碰了魔障,轉身走了。


    行吧,南宮想,不要我教也行,你找別人教唄,反正別耽誤大家的時間。


    ……


    “那最後怎麽樣了呢?”宿舍裏,許茗問。


    “口音這東西也不是一朝一夕能改過來的,最後硬著頭皮上了唄,隻能後期再配音。當天拉點晚,進度倒是也沒耽誤,可是導演那臉黑的啊……”南宮拍著大腿痛心疾首,“所以我那天回學校才晚了啊!宿管阿姨也太不知變通了,把我這麽個大美人關在外麵露宿街頭,不知道這是多危險的一件事嗎?”


    那天收工後,第二天就是學校考試,南宮不想因為拍戲而緩考。她披星戴月地趕回來,跟宿管撒了半天嬌也沒有用——因為宿管睡了!是許茗從窗口幫她把身份證扔出去,她才灰溜溜地訂到了酒店。


    那時南宮仰著頭,望著明亮的宿舍窗戶,在電話裏問許茗,“安亦青在宿舍嗎?”


    許茗支支吾吾地說:“她……睡著了。”


    南宮沒說什麽,離開了。她知道安亦青很挑剔,亮著燈是睡不著的,可是那家夥甚至不願意探出頭來嘲笑自己一句。


    安亦青和她冷戰,已經有一個多月了。時間上,大概是從南宮確定出演《局》的女一號之後不久開始的。


    《局》要在年輕麵孔當中挑選女一號,是很早以前就放出的消息,大二這屆表演班的女生幾乎都參加了試鏡,而南宮最終當選似乎並無爭議。唯一的風言風語,集中在安亦青身上。


    盡管安亦青也參加了試鏡,並且這部影片還有她所屬經紀公司的投資,但她卻輸給了零大熒幕經驗的南宮。當時不少人都說,這個宿舍要分裂了,就連輔導員老師似乎都擔心安亦青要迫害南宮,特意告訴她,導演選擇南宮是因為她相貌更豔麗而缺乏知性,比較符合鄉下小三的形象。


    此時的安亦青已經度過了大一開學時的那段艱難時期,與南宮相處也算融洽,並沒有像外界猜測的那樣,兩人陡然反目。但是一個月後,矛盾終於來了。


    南宮麵臨簽約經紀公司的重大抉擇。


    按道理,電影的出品方華泰應是自然而然的答案,但是這個公司屬於港圈,與掌控大陸的京圈滬圈到底隔了一層,且對大陸藝人一向有些壓迫。而電影的第二大出品方地娛傳媒則是滬圈大佬,此時安亦青也歸屬於此,按發展應是更佳之選。


    就在華泰已經向她伸出橄欖枝的時候,安亦青的經紀人,時任地娛藝人經紀總監的陳暉找到了她,為她開出了優厚的簽約條件。


    陳暉:“我會是你的經紀人,南宮,你骨骼清奇,名字都籠罩著主角光環,我會將你培養成地娛一姐,培養成影後。”


    南宮被麵前的經紀人帥呆了,也被這美好圖景美暈了,激動地說:“安亦青本名也很瑪麗蘇啊,我們成為雙一姐、雙影後,那就絕讚好評了!”


    “一姐之所以稱為一姐,是因為隻能有一個。”陳暉對笑容漸漸僵硬的南宮說,“你來了,我會把安亦青的資源傾斜到你身上。不用擔心她,她父母一直想讓她去自己家的勢力下麵發展,她在我這裏待不久。”


    這一點,南宮是知道的。安亦青的父母是京圈德高望重的前輩,星輝娛樂公司是他們的主要權力基地。安亦青告訴過她,為了擺脫星二代的光環,她與家裏鬧翻,簽了滬圈的地娛,希望自己能真正憑借實力獲得成就,哪怕父母使出何計,她也不會動搖。


    當時南宮損她:“你可真是個小公主。還‘父母使出何計’,那是你親爹媽,還能派人黑你、截你的資源不成?too young。”


    南宮沉默良久,說:“安亦青總和我誇您,說您不僅長得帥、能力強,而且對她像親妹妹一樣照顧。她是一片赤誠,打算跟定您的。我來見您之前,她也建議我和您簽約,雖然用的理由很傲嬌吧——她說我這麽笨學不會粵語還是不要去港圈送死。”


    “是嗎?”陳暉訝然笑笑,“這孩子太順風順水,什麽都不考慮。你來了剛好,等她被你搶了資源,就能認識到現——你?!!!”


    陳暉被潑了滿臉的冷茶水。他驚怒地望著對麵已經站起來,臉氣得發紅的南宮,甚至忘記了拿紙巾擦臉。


    南宮的指節攥到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虧得她把心都捧給了你。”


    次日,南宮和華泰取得了聯係,誰知道,華泰的條件卻變得嚴苛,給她設定了三個月的觀察期。她知道沒有哪個經紀公司是這樣簽人的,但是咬著牙答應了。


    回到學校,安亦青拉她到人工湖邊質問她:“為什麽要簽華泰!我和你說的你都當耳旁風嗎!”


    南宮不說話。


    “我和暉哥說了多久,他才答應要和華泰搶人。”安亦青的淚水在眼眶裏打轉。


    南宮抽了張紙巾去為她擦眼淚,卻被她打了手。安亦青跑遠了,南宮沒追,也終究沒有告訴她,陳暉說的那番話。


    ……


    一個多月後的今天,就在南宮和許茗吐槽fancy的時候,安亦青難得地沒有工作,正躺在床上看書。南宮與她腳對腳,兩人不鬧別扭的時候,她經常邁過中間的衣櫃頂,直接跨到安亦青的床上求寵幸。


    南宮坐起來,爬過去,“小公主,幫我看看這句台詞怎麽讀。這種有文化的東西還是得找你啊!”


    安亦青不理。


    南宮不放棄,長腿一跨踩在了安亦青的床上,誰知安亦青跟觸了電一樣,馬上坐起來,火速爬下床出了宿舍。全程沒看她一眼。


    南宮尷尬地蹲在安亦青的床上,隻聽許茗安慰道:“你別費勁了。我幫你看看台詞?你啊,以後不要用這個電影的事刺激她了好不好?”


    許茗和別人一樣,也以為這場冷戰是因為嫉妒。


    “誒,這不是你的台詞啊?”許茗說,“攝提貞於孟陬兮,惟庚寅吾以降。哇,fancy要說這麽難的台詞啊。”


    南宮哪管,她就是隨便挑了一句難的而已。


    ……


    “攝提貞於孟陬兮,惟庚寅吾以降!!!”次日片場,田導對fancy暴怒中,“還想不想演!選角導演呢?換人!!!”


    不出所料,fancy成功地把讀音背錯了。現在她正對導演九十度大鞠躬,隨著導演的離開,她直起身來,表情如往常一樣棺材。


    南宮不知為何,心裏可爽了。她發現最近最期待的就是跟fancy共演,因為這個時候導演就隻會罵fancy而忘了她。這導致她一看見fancy就心花怒放,仿佛見了拯救蒼生的天使。


    她承認這很缺德,也發自內心地看不起自己這種自私且loser的心理,但是真的,在學校的憋屈,在劇組的失意,隻因為有了個比她還慘的人,而消失不見。


    為了默默地表達一下歉意,她主動跑到fancy身邊一起吃午飯,然而第一句問好就卡住了。


    南宮:“呃……不好意思,你本名叫什麽來著?我又忘了……”


    “……雨溪。”


    fancy說了個和上次不一樣的名字,但南宮根本沒意識到。現在想來,怕不是魚缸的bug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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