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有這種事。


    歐芙洛希妮難以置信地眨眨眼睛。


    「真子……你還活著……」


    「活著?」


    裕紀發出以表達喜悅來說過度陰沉的呢喃,少女聞言露出諷刺的笑容:


    「看來不像活著的樣子。你看。」


    真子染成鮮紅的手伸向自己的胸部。


    上半身裸露,但是穿著內衣。她掀起胸口的運動內衣,比起女性還比較接近少年的胸部露了出來。


    兩個稍微隆起的中央有一道粗魯縫合的縱向疤痕。這道新的疤痕與腹部斧頭造成的傷口相連,看起來幾乎將整個軀體分成左右兩半。幹涸的血跡,還有比白皙還要白的皮膚,這些都不是活生生的人類會有的東西。


    「真不可思議,我直到死後才實際感受到生物的身體是熱的,而且隨時都在脈動。」


    「而自己的身體比牆壁和地板還要冷……對吧。」


    一開始的確令人很驚訝。歐芙洛希妮也有過相同的經驗。


    真子沒有回答,笑容從她的嘴唇消失。曾經與天空相同顏色的雙眼,如今變成散發魔性的紅色。


    重新穿好內衣,拿起被人隨手丟在椅背上的水手服,正要把手穿過袖子的真子忽然皺起了眉頭。


    染血的中指和小指分別彎向詭異的方向,真子用左手稍微一扭,兩隻手指就回到正常的位置,看來剛才是脫臼了。雖然力氣變大,但是肉體的強度本身與生前沒有太大差別,空手刺穿人類的胸膛,把心髒活生生挖出的行為,對真子的肉體造成相當程度的負擔。


    「真的沒有痛覺呢。」


    「……來到這一邊的感覺如何?」


    「光和聲音,還有空氣的氣味都和剛才不一樣。這就是你的世界嗎……太棒了!竟然獨占這種世界三百年之久,你不覺得自己太奸詐了嗎?」


    「我實在沒辦法歡迎你。」


    「是啊。這個還你。」


    雙方有如朋友一般親密對話的同時,飛來的東西是嚇人的刀刃。


    啪的一聲,歐芙洛希妮闔起的雙手夾著斧頭的利刃,利刃前端幾乎接觸鼻梁,可以說是千鈞一發。


    離手的剪切鉗這時才落到地麵。


    「我就用這個。很剛好吧?」


    真子的左手從刀架拿起日本刀。刀鞘可以看見刀刃發出的寒光。


    刀鍔鑲有十字架與聖母子像,看來這把刀是江戶時代切支丹留下來的文化財產。周圍也是,踏畫和模仿佛壇造型的祭壇就像聖遺物一般珍而重之地陳列。


    真子仿佛不受重力影響似地輕鬆飛越屏風,站在紅橡木辦公桌上。鏘的一聲,出鞘的白刃反射蠟燭亮光往斜前方揮去。


    「怎麽啦?快準備吧。」


    「……」


    歐芙洛希妮感受到自己麵對的危險。不是恐懼,而是危險。


    剛才真子投過來的斧頭,速度快到自己若不是拚命應付便無法接住。皆川由衣的武術雖然是威脅,不過那終究是人類的動作,單以速度來看不難應付,臂力也是自己比較有利。


    但是這次的對手不是人類。若以身體的性能來看,這個對手與自己勢均力敵。


    「你想要的東西就在我的肚子裏。你不要了嗎?」


    被扔在一旁的漆黑刀鞘在地上滾動。


    「我想為被殺的我報仇,現在很興奮呢。呐,我的祖先。」


    黑發躍動,真子像隻蝙蝠一般飛躍,從正前方發動攻擊。


    趕緊舉起斧頭,斧柄冒出耀眼的火花。


    沉重的一擊,歐芙洛希妮被逼得腳步不穩,真子趁勢追擊。拚命抵擋從左右兩邊不斷襲來的劈砍,歐芙洛希妮隻能不停後退。


    「太沒用囉?一點感覺都沒有!」


    由下往上砍的刀刃帶著火星轉換方向,從肩頭的位置發動突刺。


    簡直快如閃電。


    閃光在喉嚨的皮膚畫出一道紅線,同時削去一撮銀發。


    歐芙洛希妮以毫厘之差避開利刃,卻踏上掉落地麵的玻璃瓶,整個人重重摔倒,背部撞上石頭砌成的聖水盤。


    連忙伸手抓住盤子邊緣,利用跌倒的力道向後翻滾,腳尖同時踢中真子的下巴。


    這個動作讓真子有些遲疑,揮動日本刀的速度慢了一步,刀尖刺進石灰岩的紋路中。


    利用向後翻滾的離心力跳往後方的歐芙洛希妮,先是用四肢讓整個人貼上牆壁,然後馬上降落地麵。


    日本刀的刀刃從聖水盤拔出來,真子的雙唇露出略帶佩服的笑意:


    「了不起,你很習慣這個身體的運用方法呢。」


    「這是三百年來的經驗。」


    「手腳變得好快,力量變得太強,我有種大腦來不及下達下一個行動命令的感覺。」


    「那是身體先動了,意識卻還留在原地的感覺。」


    如此回答的同時,歐芙洛希妮把斧頭舉到胸口的高度。


    雖然臉上勉強掛著遊刃有餘的笑容,手腳卻不聽使喚地顫抖。


    眼、耳、鼻、全身的皮膚和汗毛,她運用所有的感覺器官注意真子的動作。


    對方的殺氣如此之強,仿佛自己隻要一眨眼睛,在眼臉再次打開之前就會身首異處。那是種好可怕、好可怕的感覺,簡直令人失去意識。


    「真子。」


    像是終於下定決心,室內唯一的人類開口了。


    用眼角餘光瞄了他一眼,真子默默點頭示意。


    「殺了昌弘的人是你嗎?」


    「問這個做什麽?」


    「回答我。」


    「是啊,沒錯,是我殺的。」


    漫不在乎的語氣。


    少女有些不耐煩地踏過石磚,往歐芙洛希妮的方向邁步而去,藉此宣示對話到此為止,但是裕紀繼續追問:


    「……真的嗎?為什麽?」


    「沒有為什麽,隻是當時的心情讓我那麽做。而且那是最快的方法。」


    「殺人……你可是殺了人啊!」


    「我說了我知道。」


    真子稍微回頭,肩膀另一邊的眼神透出陰狠的焦躁。


    「你剛才也看到我殺了哥哥吧?如果你不想被殺就別煩我,滾出去好嗎?」


    不理會無言佇立原地的年輕人,真子轉向前方,重新邁開步伐。


    右手的大刀垂在地麵,不時在地板刻出爪痕。


    「別理會觀眾席了,我們快樂地玩一場吧,我的祖先!」


    真子突然像是裝了彈簧猛然加速,瞬間便衝進歐芙洛希妮懷中。


    鐵與鐵互相撞擊,兩對紅眼畫出蛇一般的軌跡彼此交錯。


    先是一連串刺耳的金屬聲,然後兩把武器彼此角力,使得兩人的腳與地麵激烈摩擦。


    「咕……」


    「看起來很難過呢,沒事吧?」


    真子露齒一笑,潔白的牙齒有如食人鯊一般銳利,這是投身魔道之人的證明。然而她的微笑絲毫不帶殘忍氣息,看起來就像真心為病人加油打氣的南丁格爾。


    就在歐芙洛希妮的目光忍不住被美麗到極點的笑容吸引的同時,皮鞋的鞋底踩向她胸腹之間的要害。


    「咳!」


    歐芙洛希妮被踢到後方,身體撞上銅觀音像,無禮地將它撞倒在地。在接近銅鍾的聲響中滾倒的銅像背上刻有十字架,再看銅像手中抱著的嬰兒,這應該是座偽裝成觀世音菩薩的聖母馬利亞像。


    附近還陳列著許多同樣造型的佛像。


    歐芙洛希妮也是天主教信徒,但是這些乍看之下完全是異教偶像的塑像沒有讓她產生特別的敬畏,而且此時也沒有時間仔細觀察它們。


    還沒有站穩,真子已經靠近身旁。


    「來吧,一刀兩斷!」


    發出似乎會在句尾加上愛心符號的嬌聲,一道閃光同時從頭上落下。歐芙洛希妮往旁邊一跳,勉強躲開攻擊。


    翻滾一圈之後重新站起,這次是水平方向的斬擊。


    以彈簧般的動作往上跳起,降落在背後的如來佛像頭頂,然後又跳離那裏。就在下一秒鍾,如來佛的脖子和手被人砍下。


    真子的水手服裙子隨風翻動,銀色閃光在空中畫出圓弧。


    用右腳勾住從拱形天花板垂落的吊燈,歐芙洛希妮頭上腳下倒吊,同時用右手的斧頭擋


    下刀子,然後從搖晃的吊燈跳到屏風後頭。


    然而雖然隱身敵人看不到的地方,她並沒有因此得到喘息的機會。


    「小豬,那樣不算躲起來喔。」


    「噫!」


    發出揶揄的同時,白色刀尖刺穿屏風的布麵。


    歐芙洛希妮仰頭避開,利刃追著她滑動,當屏風的薄布落下,真子跟著鑽了進來。


    歐芙洛希妮正要看準時機揮動手中的斧頭,後退的動作讓她的腳滑了一下。


    真子轉動視線,右手用與視線相同的速度往上揮,但是真子半跪在地上的膝蓋也受到液體的牽製,無法使出完美的斬擊。歐芙洛希妮往斜後方一仰,輕易避開刀尖。


    四周的狀況顯得非常淒慘。


    如同石棺的桌子以及周圍滿是鮮血,這都是從真子體內流出來的。她在這裏接受邪道的手術。


    「懷念的景象?你也曾經像這樣被放盡全身的血液,讓內髒接受消毒嗎?」


    「父親大人的手術才不會如此粗糙。」


    「啊,是嗎。真讓人生氣,竟然天真到有戀父情結而不覺得羞恥。」


    先是胡亂搔搔頭發,真子接著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往前踏步。


    雖然沒有刀鞘無法施展拔刀術,但是這一刀的速度更在拔刀術之上。


    擋在臉前的斧柄噴出橘色的火花。


    雖然架住攻擊,卻無法抵擋衝擊,刀刃還是畫過下巴。


    「飛吧,喝啊!」


    真子硬是把刀揮到底,但是歐芙洛希妮沒有聽見她的怒罵聲。


    遭到粉碎的屏風碎片四散,佛像和佛壇和屏風等物品有如骨牌競相傾倒。


    歐芙洛希妮一麵破壞這些物品一麵橫過空中,最後也像那些佛像一樣趴倒在牆角。


    「嗚……」


    推開壓在背上的木像,發現身邊有人類的氣息,滿身塵埃的歐芙洛希妮有些驚訝。


    有個人背靠牆壁坐在暗處——是須藤裕紀。


    原以為他早已逃跑,也許他是害怕被卷進打鬥之中,所以才躲了起來。歐芙洛希妮與他視線交會,不過他仍然蹲坐不動。


    「你還在啊。」


    「我覺得亂動會受傷。」


    石室內的混亂模樣隱約證明他的判斷是正確的,歐芙洛希妮不會在意他的安全,而真子多半也不會。


    「你才是,我看你趕快逃走比較好吧?在被她大卸八塊之前。」


    「逃走?逃走?你叫我逃走?」


    從咬緊的牙關迸出的笑聲與真子有幾分相似。


    「很有趣的玩笑,賞你十個座墊。」


    歐芙洛希妮忍住笑意,肩膀上下抖動,連眼淚都流了出來。這是來自憤怒的笑。


    「那個人殺了艾瑪,我絕不會原諒她。不管她變成不死之身還是什麽都沒有關係,我會殺到她死為止。當然你也是。」


    「……你這個怪物。」


    「之後再來找你,我現在很忙。」


    一麵確認身體各處的骨骼沒有異狀,歐芙洛希妮一麵站起來。這時她的臉朝著前方,也就是房間深處。


    發亮的紅眼勾勒出漆黑的身影,搖搖晃晃地朝這裏靠近。


    「哎呀——真對不起,我竟然認真對一個受傷的人砍下去。會痛嗎?不可能吧。」


    發出嘲弄聲的真子來到房間中央,黑色的皮鞋用力踐踏傷者掉落的東西。


    那是一隻像是用白蠟雕刻的左手。


    歐芙洛希妮的左手自手肘以下已經分家,是被剛才的第一刀砍斷的。之所以用腳鉤住吊燈,是因為無法用手。抵擋不住真子的攻擊,也是因為少了一隻手的關係。


    「看你一副遲鈍的樣子,沒想到少了一隻手還是動得挺靈活的。」


    「已經習慣了。」


    「我雖然隻有劍道二段的資格,可是就算對上三段以上的對手,我也從來沒有連輸兩場喔。」


    真子似乎懂得劍術,難怪如此擅長使用兵器。


    「可是原本的真刀重到連揮動都不容易,現在拿起來的感覺卻是連竹刀十分之一的重量都不到。」


    咻的一聲,歐芙洛希妮移動上半身避開從側麵回旋而來的利刃。這一刀並非帶有殺意的攻擊,隻是一種揶揄。


    然而此時歐芙洛希妮深深體認到狀況對自己十分不利。


    不管是不死的肉體,還是力氣和感官等物理部分,雙方都是勢均力敵,但是論起以刀法為主的戰鬥技術,還有更重要的鬥爭心與氣概,真子都明顯淩駕於歐芙洛希妮之上。


    「你可以過來砍我沒關係喔?隻有單方麵挨打太無聊了。」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


    「隨時歡迎。」


    真子以挑釁的動作輕輕張開雙手,歐芙洛希妮一步一步朝她靠近,同時仔細計算雙方的距離。


    再往前幾公分就是雙方的武器能夠砍中對方的距離。


    「……難道?」


    真子的臉色突然一變,驚愕的視線望向正下方。


    穿著黑色高筒襪的腳踝被五根纖細的手指抓住,腳上的肉被指甲抓下來。歐芙洛希妮的斷手竟然像海蛇一樣纏了上來。


    雖然驚訝隻持續幾個瞬間,但是對歐芙洛希妮來說已經足夠。


    她往前跨出一大步,右手從斜下方一口氣揮向天花板。


    「混帳王八蛋!」


    口吐毫無教養可言的怒罵聲,真子縱身往後跳。


    在牆邊落地的她,水手服從右側腰間裂到左肩,覆盆子色的可怕傷口破壞仿佛乳製品的皮膚。因為還是新鮮的屍體,尚未完全凝固的血液流了出來。


    「幹得好啊。」


    真子毫不遲疑地用日本刀切去漏出體外的一小段腸子,亮麗的臉龐並未因為憤怒扭曲,而是愉悅地笑道:


    「原來如此,這就是『習慣』。沒想到這個身體還有這種用法。」


    用刀刺穿纏在自己腳上的手臂,以丟垃圾的動作扔到一邊。


    一聽見如同尚未熏製的香腸的手臂撞到牆壁的聲音,歐芙洛希妮有了動作。


    麵對急遠衝來的真子,用斧頭格開日本刀的揮砍。


    交錯的凶器在空中畫出銀色的圓圈,最後撞上石頭地麵。


    激烈的摩擦聲與火花過後,石磚上留下一道道的龜裂。


    「小笨蛋。」


    趁著歐芙洛希妮從上壓製日本刀的空檔,真子的左手肘擊中歐芙洛希妮的側臉。隻有一隻手根本無法防禦。


    臉頰挨了一下的歐芙洛希妮脖子順勢轉動,身體也以用同樣的速度轉了半圈。當飄揚的銀發將真子的視野染上一層白紗的同時,歐芙洛希妮的左腳回旋而來,狠狠踢中她的脖子。


    真子像是被狂風吹倒的雜草瞬間倒下,但是仍用左手撐住地麵,讓身體翻了一個跟鬥,好不容易免除摔倒的命運。


    看著動作像貓的真子重新站起,歐芙洛希妮迅速後退拉開距離。


    在她背後出現帶有淡淡色彩的


    朦朧亮光。那是從外麵透過彩色玻璃射進來的光線,她從陰暗的聖器室來到聖壇。


    激烈低沉的雨聲刺激鼓膜表麵。


    滲進石牆的水分子充滿在空氣之中。


    真子間不容發地從壁龕衝出,壓低身體像條蛇地靠近。


    歐芙洛希妮的跳躍快了一瞬。


    由下往斜上閃過的白光隻能切下一塊洋裝裙擺,其餘隻有朗讀台的支柱像是被菜刀切斷的果凍斷裂。


    踏上聖桌的桌麵,歐芙洛希妮一麵用斧頭勾起放在那裏的包包,然後向後滑過空中,最後落在大廳的座椅椅背。


    她同時用嘴打開包包,右手伸進包包內,把摸到的東西扔出去。


    撕裂空氣的手電筒連真子的身體也沒有碰到,直接飛向真子頭上精致的彩色玻璃,貫穿耶穌基督的左耳部分。


    厚重的玻璃應聲破碎,化成無數的利劍襲擊下方的少女。


    嘩啦!灑落在地上的玻璃一起粉碎四散。


    冷硬的水窪一瞬間便覆蓋整個聖壇,位在另一頭的敏捷野獸跳了起來。


    在看不見的翅膀帶領下,真子背對高大的教堂拱頂跳躍,從正上方直直往下劈。


    但是歐芙洛希妮以毫厘之差早一步離開原地,隻有長椅的椅背被淒慘地一刀兩斷。


    真子嘖了一聲,打算迅速從揮刀下擊的姿勢起身,眼神卻在此時閃過一絲疑惑。她發現自己接觸椅麵的膝蓋和腳底無法動彈。


    「這個時代有些東西真的很方便。」


    把瞬間膠放回盾背包的歐芙洛希妮用嘴銜著斧頭,然後稍微彎腰把手伸進前一個座椅底下。


    「嘿!」


    巨大的木製椅子被她硬是用一隻手從地板拔起,有如小樹枝般拋了出去。


    「小意思!」


    真子的防禦迅速、確實,而且大膽。


    她把日本刀刺進地板,彎曲膝蓋把背部靠向後方椅子的椅背,然後抱住與自己的腳緊密黏合的長椅,仿效對手把椅子舉起來。


    巨大的家具互相衝撞,木片四處飛散。歐芙洛希妮丟出的椅子被彈向側麵,硬生生地撞斷支撐側廊拱頂的圓柱。


    建築物遭到震撼,石頭建材崩塌,大量煙塵猛然噴起,塵埃與部分的裝飾從天花板上掉了下來。


    歐芙洛希妮一邊往後退,一邊把碰到的長椅全部丟出去。真子就像用腳踢開保利龍一樣,把這些椅子一個不漏地踢落。


    「這樣剛好。」


    每一次衝擊都讓束縛下半身的重物遭到破壞,真子逐漸恢複自由。當分隔大廳與左右側廊的石柱有四分之一倒塌時,歐芙洛希妮停止攻擊。


    因為已經沒有椅子可以丟了。


    像是要破壞現場的寂靜,突如其來的崩塌聲再次響徹整個大廳。


    因為分隔大廳與側廊的大拱門失去太多支柱,部分二樓的建築塌了下來。


    忍受遮蔽視線的煙塵,真子把腳從隻剩原來一半大小的長椅殘骸拔起,鞋底開口的皮鞋,還有膝蓋的皮膚組織連同變得破爛的椅子一起遭到拋棄。


    「你不會以為這種堆積木遊戲能殺死我吧?快點出來。」


    沒有回應。


    屍體沒有體溫、呼吸和心跳,很難察覺對方的存在,但是至少可以確定附近沒有任何人活動的跡象。


    「要玩捉迷藏是吧。」


    找到對方並不困難,屍體身上有著與人類不同的味道。


    真子把左手伸向背後,拔出刺進盾胛骨下方的半透明利刃。那是剛才的彩色玻璃碎片。如果是活生生的人類,這已經足以構成致命傷。


    感覺得到鬼與自己的距離越來越近。


    「你躲在哪裏呀——?小豬,我現在就來殺你囉——」


    年幼少女的聲音在禮拜堂中回蕩,聽起來愉悅至極。石頭摩擦聲應該是日本刀的刀尖畫過牆上灰泥所造成的吧。


    充滿室內的煙塵讓整個視野仍然蒙著一層灰色。


    南邊側廊的走道上,歐芙洛希妮正全身發抖地躲在柱子後麵。有如鯊魚的成排三角形牙齒不停上下打顫。


    不要害怕……沒什麽好怕的,她跟自己一樣,隻是個不死身的怪物。


    雖然默默對自己這麽說,但是恐懼感沒有消失。自己從來沒有經曆過這種戰鬥。


    「艾瑪……」


    忍不住在口中輕呼這個名字,一股更勝於恐懼的憎恨重新燃起,燃燒著空蕩蕩的胸口,大腦也為之發熱。


    「嗅嗅。咦?好像有福馬林和防腐劑的味道……聞起來很美味的女孩味道喔?」


    仿佛濃霧的煙塵當中,少女興奮的聲音漸漸變大。


    「是這裏嗎——?」


    某一扇門被踢開,然後是一陣銀鈐般的笑聲。


    「還是這裏呢——?」


    這次是窗戶的玻璃遭到粉碎,碎片散落在石頭地板上。


    腳步聲確實筆直地朝這裏不斷接近,對方已經知道自己躲在這裏了。


    「快出來——不用害怕,我會溫柔地——殺·死·你·的。」


    一陣沉默之後。


    「找到了——」


    真子的頭從柱子後麵探出來,臉上滿是笑意,但是那對鮮紅色的眼睛冰冷到了極點。


    歐芙洛希妮忘我地發出尖叫,同時揮動手中斧頭。


    「哎呀,你在打招呼呀。」


    真子輕輕往後一跳,落在大廳中央的地毯上。


    就是現在。


    歐芙洛希妮用盡全力把剛才因為揮空而砍進地板的斧頭往後拉。


    在這之前,她就把地毯的角落部分集中起來堆在這裏,因此被斧頭勾住的厚重地毯立刻順勢在地板滑動。


    腳下不穩的真子就像個喜劇演員,雙腳誇張地彈了起來。


    「什麽……!」


    「感覺如何啊,大野狼!」


    發出近似嘲弄的笑聲,歐芙洛希妮撲向仰躺倒下的對手。斧頭用力往下揮砍,但卻隻在真子肩上留下淺淺的傷口。


    真子隻在地上躺了不到半秒,隨即滾動身體重新站起。斧頭繼續朝著她斜向揮去,但被她橫在頭上的刀身一架,最後隻能砍碎地上的石磚。


    格開沉重打擊的日本刀在陰暗的側廊畫出光之弧線。


    兩束銀色的長發落在地麵。


    「剛剛那樣很棒。好刺激。」


    「啊……」


    真子的臉從歐芙洛希妮的視線之中消失。


    前方的牆壁和列柱往下流動,變成高大的拱狀屋頂,接著原本在背後的側廊上下顛倒出現在眼前,最後地板急速接近,額頭「叩!」的一聲狠狠撞上去。


    「不過很遺感。要是你再多下點工夫,就能把我的腦袋像全熟的蕃茄一樣碾碎了。」


    歐芙洛希妮的頭部在地上滾動,最後對著真子的腳尖停下。


    從手中落下的斧頭「喀!」刺進地毯。


    真子的嘴唇吐出略帶憂鬱的歎息:


    「原本還想再多享受一下的,不過也不能太過挑剔。接下來去殺那個名叫須藤的人吧。再見囉,辛苦你了。」


    真子的左手伸向身穿法式連身洋裝的少女依然站立的身體。


    往鎖骨部分推了一下,把無言的屍體推倒。


    然而屍體沒有倒下,失去平衡的人反而是真子。


    「怎麽會……」


    瞪大的雙眼望向自己的胸口,一隻雪白的手臂像木樁一樣從那裏穿進體內。那是歐芙洛希妮,眼前這個無頭屍體的右手。


    像個皮球掉在地的首級朝著這裏露出得意的微笑:


    「習慣之後連這種事也可以做到。」


    「……也太誇張了


    ,你這個怪物!」


    麵對灌注怒意的一擊,歐芙洛希妮蹲下身體避開,然後往後迅速退開,從地板上撿起自己的頭拉開距離。


    「這個東西放在你那裏太浪費了,我拿回來囉。」


    抓著頭發把頭放回原本的位置,歐芙洛希妮稍微舉起右手。


    右手手指正捏著一個乍看之下像是鵪鶉蛋,經過打磨的小石頭。這顆其貌不揚的石頭正是不死之術的精髓所在。


    歐芙洛希妮把它送到嘴邊,然後含進口中。


    石頭的大小讓她有點猶豫,在口中滾動幾圈之後,她一口氣把石頭吞下去。為了防止石頭從脖子的斷裂處滾出來,她用手壓住頭頂。


    「嗯啊咕……」


    「簡直像是漫畫的情節。」


    真子冷眼看著吞下硬物的歐芙洛希妮。


    雖然兩名少女無論在鬥爭心還是戰鬥力方麵都有很大的差距,但是歐芙洛希妮靠著經驗彌補自己的不足。不死的肉體帶來超乎常識的力氣與反射速度,這使得原本就精通刀法的真子在攻擊方麵擁有足以壓倒歐芙洛希妮的優勢;另一方麵,對於身體使用方法的知識與經驗則讓歐芙洛希妮有了攻其不備的機會。


    在還未習慣屍體這個身份的情況下,真子一定想不到故意讓對手砍下自己的頭,再趁對手掉以輕心時發動攻擊這種破天荒的戰術。懂得人類做不到的,怪物特有的戰術,並且自然地加以實行,這或許就是歐芙洛希妮唯一勝過真子的部分。


    然而問題並未就此解決。


    因為對手一點也沒有快死的樣子。


    「雖然有點生氣,不過能夠繼續享受還是值得高興。你該不會打算拿回石頭就想走人了吧,嗯?」


    歐芙洛希妮縱身一躍,如今長度隻到肩膀的銀發在日本刀的一閃之下再次散落。


    倒地的同時,刀刃繼續從上揮下,歐芙洛希妮匆忙之間把自己的頭丟出去,避開針對頭部的攻擊。


    「嘖。」


    真子還是沒能修正自己的習慣,畢竟對準人類的要害攻擊,對修習劍術的人來說是理所當然的事。正因為她學習最有效率的攻擊方法,此時反而成了一種束縛。


    鐵刃將地毯連同石磚一起削開,接著反轉方向襲擊背部。歐芙洛希妮向前翻滾避開攻擊,然後開始衝刺。


    途中她像個美式足球選手接住掉落的頭部,然後彎進北側袖廊的轉角,衝進眼前的一道門裏,直接衝上階梯。


    那裏看起來像是二樓女性座席的入口,但是樣子有些奇怪。樓梯非常狹窄,就連跟一般大人相比身形十分嬌小的歐芙洛希妮,有時也會撞到額頭。


    爬上螺旋狀的石頭階梯,經過三個小房間來到四樓時,她終於知道原因。原來這裏是鍾樓。


    正立方體的空間中心掛著巨大的金屬吊鍾。


    帶點綠色的深藍色吊鍾,在來自四麵窗戶的風雨吹拂之下——就像現在這樣,散發沉穩的質感。從近似梵鍾的形狀來看,這或許也是切支丹文化的遺產。


    「你躲進奇妙的地方呢,小豬。」


    聲音響起的同時,刀身貫穿空氣而來。慌忙避開刀尖的歐芙洛希妮轉過身子,與從門口走進來的真子對峙。


    室內很陰暗。雖然有窗戶,不過外麵是雨天。


    真子的右腳踏上地板,揚起一陣塵埃。


    閃電般的突刺接連而來,歐芙洛希妮用巧妙的步法緩緩向前,驚險地躲開攻擊。


    真子驚愕地張開嘴巴的同時,歐芙洛希妮的右腳踢中她的胸口,發出潮濕的聲音。肉片與凝固成果凍狀的血液四處飛濺,從胸部到腰部之間如同藝術品的高低起伏,此時全都成了醜陋的肉塊。


    真子差點從樓梯跌落,急忙將日本刀刺進牆壁,好不容易才穩住身子,歐芙洛希妮趁機繞到吊鍾的另一側。


    「……動作變快了。」


    「是嗎?我倒覺得是你變慢了。」


    「看來連口才也變好了。」


    呼應眼中更加閃亮的紅光,真子再次行動。她的身體滑過吊鍾下方,貼著地板揮刀一閃。


    歐芙洛希妮用腳尖踢擊地板,避開真子的攻擊,襲來的銀光向上躍起繼續追蹤。


    歐芙洛希妮赤腳跑過吊鍾的曲麵,真子的兵器仿佛能夠伸長一般不斷跳躍,追逐腳步聲不停旋轉,用火花替吊鍾增添裝飾。


    兩人一前一後,在縱橫交錯的金屬棒與無數的齒輪之間追逐。被砍斷的各種零件紛紛撞上吊鍾,在雨聲當中添加清涼的聲音。


    固定撞錘的金屬承受不了負荷毀壞,吊鍾因此傾斜,邊緣撞上地板。不合時宜的福音頓


    時響徹下雨的校園。


    同一時間,歐芙洛希妮也從窗口投身雨中


    真子隨後也從同一個窗口跳出去。


    兩人同時單膝落地,一麵激起水花一麵減緩落地的衝勢。這裏是傾斜的屋頂,下麵就是禮拜堂。


    「還沒結束。」


    「你說什麽?」


    「剛才的話題。其實石頭有沒有拿回來,我一點都不在乎。我隻想要殺死你,不那樣做我是不會甘心的。」


    「我好高興!我們同為不死的怪物,要不要打個一萬年,直到變成化石為止?」


    「我想應該不可能。」


    歐芙洛希妮的朱唇向兩端牽動,露出憐憫的笑意,眼神同時透露出殘忍。


    「你的動作之所以變慢,我想是因為失去石頭的關係。你變遲鈍了,大野狼。」


    從真子體內移動到歐芙洛希妮體內的秘石開始發揮作用了。雖然它的最大目的是防止肉體腐朽,但是對於身體動作的影響也不容忽視。


    因此真子的動作變得緩慢並非歐芙洛希妮的相對感想,很有可能是絕對現象。


    真子的眼神微微一眯,表情像冰塊一樣失去情感。


    「既然如此還不簡單。隻要剖開你的肚子把石頭拿回來就好。」


    乍看之下,這件事似乎不難做到。


    歐芙洛希妮手中沒有斧頭。就算她有斧頭,也已經失去左手,右手也必須按住不穩定的頭部,根本無法使用武器。


    「可別因為我手無寸鐵就手下留情喔。」


    當然不會手下留情。


    電光將雨雲染成白色。過了一會兒,如同鐵器破裂的雷鳴灑落在群山之間。


    用臉承受沙粒一般冷硬的雨水,歐芙洛希妮迎向從教堂斜頂疾奔而來的真子。


    刀刃畫過側麵,帶著仿佛笛聲的音色。


    眼睛看見雨滴的斷麵。


    歐芙洛希妮經過白刃的下方,與真子互相交換位置。


    「咻!」揮動鞭子的聲音響起。


    黃黑相間的蛇在屋頂舞動——那是繩索。


    「好危險呀。」


    真子跳起來避開自己腳下的繩索。繩索另一端繞在歐芙洛希妮按住頭的右手。


    「我已經看穿你了。重要的是普通人從這種高度掉下去鐵定沒救,不過如果是我和你又是如何呢?」


    隨著真子翻轉身體的動作,刀身有如燕子翻轉,畫過歐芙洛希妮的身體,在濡濕的洋裝留下割痕。


    「誰知道呢。」


    歐芙洛希妮縱身往側麵一跳,避開來自斜上的一刀,真子啞然看著她。


    教堂的斜頂就像陡峭的山坡,一旦雙腳出了頂部,就免不了滑落的命運。尤其是在被雨淋濕的狀態。


    「……想靠繩索救命是吧。」


    歐芙洛希妮就像從山頂滑落的雪橇,在飛濺的水花中不斷往屋頂下方滑行,緊跟在身後的繩索不斷發出摩擦的聲音。


    繩索勾住應該是屋頂閣樓的氣窗窗框,在那裏改變方向,通過真子


    的腳下延伸向後。


    真子笑了。這簡直是在請自己砍斷繩子。


    「真的有如漫畫一樣。」


    想著小偷抓著被切斷的繩子,在空中揮舞四肢的卡通場景,真子揮動右手的刀。


    就在刀身即將落下的刹那。


    在歐芙洛希妮的體重牽引之下變得越來越短的繩子,此時終於繃成一直線。帶著水滴向上浮起的繩索變成橫過半空的棒子。


    這條直線連結氣窗窗框——以及鍾樓。


    一陣巨響讓真子為之僵硬。


    落雷?不,不對,那是金屬撞上堅硬物體加以破壞的聲音。


    灰泥、木材,還有碎石散入雨中。真子回頭看去,隻見尖塔的吊鍾朝著自己飛來。


    在這種距離無法躲避。


    真子奮力往上跳躍,青銅炮彈擊中她的身體。


    空氣傳來震動,由此可知壓倒性的巨大金屬塊已將潮濕的血肉與骨頭粉碎。


    落地的歐芙洛希妮抬頭仰望,眯著眼睛迎向這場突然變大的雨。


    雨水是紅色的,細碎的肉塊從屋頂掉落,搖動行道樹的枝葉。落在石磚的肉塊當中,有些大到看得出是四肢的一部分,有些則沾著水手服的碎片。


    日本刀也掉在石磚上,刀刃不斷彈開雨水。


    歐芙洛希妮轉過身子。還有要做的事。在殺死最後一個人之前,複仇者(stor)不會休息。


    沿著側廊外牆移動的腳步突然停下。


    「大小姐。」


    是幻聽嗎?瞬間的懷疑隨即被佇立在教堂門前階梯的身影給否定。


    深黑色兩件式束領洋裝,純白圍裙。


    彈開雨滴的漆黑雨傘下,有些蓬亂的娃娃頭隨著潮濕的風飄動。


    「您在這裏啊。我找了好久。」


    隨著腳步聲漸漸靠近,身在雨中的伶俐少女的五官越來越清晰。


    「騙人……幽靈?」


    「誰是幽靈?」


    「那就是夢了。你看,一點都不痛。」


    「本來就不會痛吧。」


    歐芙洛希妮用力捏著自己的臉頰,同時瞪大眼睛看著對方平淡的表情。


    「難道、該不會,你是艾瑪·v?」


    「沒什麽難道,也沒有該不會,我就是我。」


    總覺得已經很久很久沒聽到這個一點也不像小孩的傲慢語氣了。


    歐芙洛希妮不知道自己早已哭了出來。


    「艾瑪!艾瑪!艾瑪!」


    「痛痛痛,很痛的。您忘記我身上有傷嗎?莫非是想給我致命一擊嗎?」


    不知何時撲向侍女,用一隻右手把她抱起來的歐芙洛希妮,聞言連忙把手放開。


    坐倒在地的艾瑪一麵拍去弄髒裙子的泥水,一麵投來責怪的視線,歐芙洛希妮連忙笑道:


    「對、對不起。」


    「請小心一點。就算我沒受傷,大小姐的怪力還是很可怕的。」


    「嗯。」


    吸了一下鼻涕,頭埋在草皮裏的歐芙洛希妮笑著回答。


    「還有今後請小心對待自己的頭。」


    艾瑪舍起從主人的脖子落在腳下,遭到風吹雨打的頭部。


    「失禮了。」


    用肩膀撐著雨傘,侍女把手伸進掛在歐芙洛希妮身上的肩背包,從裏頭拉出一塊布。歐芙洛希妮重新審視麵無表情地為自己擦去眼淚和鼻水的侍女,心中充滿幸福的感覺。


    「怎麽了嗎?」


    「沒有……對不起把你的手帕弄髒了。」


    「無妨,這隻是抹布。」


    「……艾瑪!」


    歐芙洛希妮脹紅的臉被艾瑪的雙手放回原來的地方。


    艾瑪的視線由上而下掃視氣憤憤地用右手調整頭部角度的歐芙洛希妮。


    「一陣子不見,您的身體又變得破破爛爛了。難得換上新的身體,現在的模樣如果被小孩看到,會嚇得對方晚上不敢一個人上廁所的。」


    「我說啊……」


    「先不提這個。」


    打斷主人的反駁,艾瑪繼續說下去。


    視線同時掃過散落在四周的人體零件——真子的殘骸。


    「您很努力呢,大小姐。」


    艾瑪端正的嘴唇稍微揚起。


    豹一般的金褐色雙瞳確實閃過讚賞與欣慰的神色。


    光是這樣就足以讓歐芙洛希妮滿足。


    雖然時常惹人生氣,但是自己喜歡她。


    「可是你也太狡猾了。」


    「什麽事?」


    「我一直以為你已經死了!」。


    「事實上我差點就被殺死了。」


    艾瑪的手輕撫自己的脖子,可以看見立領的脖子纏著繃帶。


    「身邊剛好有人類的屍體……因為有豐富的蛋白質來源,我在吸收之後成功維持生命,隻是一直昏睡到剛剛。要是當時我的脖子被完全砍斷,那就非死不可了。」


    「那麽當時直接告訴我不就好了嗎!」


    「一方麵是因為得救的可能性很低,另一方麵我認為讓大小姐認為我已經死了,對大小姐比較有益。」


    也就是說,艾瑪想利用親友被殺帶來的憤怒與憎恨,讓歐芙洛希妮在與人類的戰鬥當中處於有利地位。


    「怎麽這樣……我可是很傷心……傷心得要死喔。」


    「很抱歉,不過要騙過敵人就得先騙過自己人。」


    「總覺得被騙的人隻有我一個……」


    艾瑪冷冷地仰望不甘心地鼓起臉頰的歐芙洛希妮。


    「老是在意已經過去的事是老人家的缺點。還有站在那裏很危險喔。」


    「咦……哇啊!」


    由於艾瑪的視線以及掉落腳上的碎石引導,歐芙洛希妮抬頭往上看去,接著連忙往前跳了一大步,之後周圍隨即被黑影所覆蓋。從屋頂滾落下來的吊鍾先是破壞有如石頭針葉樹的飛拱,並將原本平整的步道毀於一旦。


    「轟隆!」超越雷鳴的巨響與狂風吹亂濡濕的銀發。


    破碎的石磚滾到草坪,被衝擊力彈起的日本刀旋轉擦過歐芙洛希妮的肩頭,最後刺進行道樹的樹幹。


    刀身不斷振動,發出弓弦抖動的聲音。


    「嚇、嚇我一跳。」


    「沒有受傷吧?」


    「嗯。」


    看來吊鍾的質量勝過阻止吊鍾掉落的飛拱小尖塔的強度。


    雖然隻是偶然,但是歐芙洛希妮感覺那名少女的怨念就依附在這個銅塊上,眼光不由得望向那把刺進樹皮的武器。


    帶著白色刃紋,如同鏡子的刀刃映照雨中的景色。看見自己映在上麵的身影瞬間,歐芙洛希妮轉頭向後。


    「大小姐!」


    白色蜘蛛爬上歐芙洛希妮被雨水沾濕的臉。


    「嚇了一跳嗎?」


    五根手指刺穿皮膚,捏碎右邊的眼球。


    真子在像個酒桶橫躺地麵的吊鍾上方露出笑容。


    那張笑臉沒有一點傷痕,然而脖子以下的模樣卻是慘不忍睹。下半身已經不見,脊椎穿出腹腔,腸子鬆垮垮地垂落地麵,左手自肩膀以下的部分也消失無蹤。如今真子的肉體隻剩下頭、胸部和右手。


    「好小的頭蓋骨。就這樣捏碎它吧。」


    「那樣我很困擾。」


    抗議是從歐芙洛希妮的口中發出,不過她的身體卻在後方遠處。失去首級的軀體迅速繞向側麵,以索討失物般的動作伸手,朝真子的臉抓去。


    由於無法用雙腳逃跑,不得已的真子隻好丟下手中的首級,用右手壓住吊鍾表麵,像隻昆蟲跳了起來。


    取回掉落草地的頭,歐芙


    洛希妮那張臉頰的肉被挖開,隻剩一隻眼睛的臉瞪向靈活攀住行道樹樹梢的真子。


    「真是死纏爛打……」


    「太冷淡了吧。我還沒玩夠呢。」


    「我不想再陪你玩遊戲了,接下來請到另一個世界找惡魔玩吧。」


    「那也不錯。你要不要一起來呀?」


    「我不要。」


    歐芙洛希妮的右眼被垂直插在樹幹的日本刀吸引。


    樹上的真子也望向腳下的愛刀。


    幾乎在同一時間,真子的手離開樹梢,歐芙洛希妮也邁開腳步。


    從上往下伸手的真子稍微快了一點。


    在她的手指即將接觸刀柄的瞬間,歐芙洛希妮的頭從旁飛來,用牙齒將刀咬去。


    右手抓住自己的頭,刀柄就咬在嘴巴裏。


    頭發加上頭部本身的長度,克服了距離與時間的差距。


    「嗯啊!」


    咬緊刀柄發出無意義的吼聲,以踏出的右腳為軸心讓身體轉了半圈。


    真子因為憎恨而扭曲的臉靠近。


    刀尖割開草地,右手從斜下方往上一揮,眼前景物急速流轉,刀刃斬斷堅硬的東西。


    濕潤的頭發與裙擺一起飛舞,在轉了一圈的歐芙洛希妮背後落下,濺起兩頂水滴形成的王冠。


    隨手丟棄的日本刀刺進地麵,仿佛現成的墓標。


    如同老人的笑聲傳來,歐芙洛希妮回頭看去。


    「……真奇怪呢。」


    離開毀壞的醜陋軀體,真子美麗的臉落在草地上,雙眼仰望著這裏。


    「身體動彈不得。不是應該再怎麽砍或是破壞,都可以像遙控一樣繼續活動嗎?你能做到的事,我竟然做不到。」


    「習慣問題。」


    「謝謝你的安慰。」


    歐芙洛希妮和真子都隱約意識到這其實不是習慣的問題。


    艾瑪冷淡的聲音證明這一點。


    「看起來你也被施以史圖迪翁家代代流傳的術法,不過這種臨時抱佛腳的方式是不管用的。」


    真子的不死能力沒有歐芙洛希妮這麽完整,隻是門外漢在短時間內的施術,。並靠著秘石的力量維持肉體。對歐芙洛希妮來說,秘石隻是防腐劑,然而對真子來說秘石卻是不可或缺的動力,是維持她不死之身的根本。


    「……意思是我隻是低劣的複製品?竟然瞧不起我……」


    東方人的清潔感與西方人的端正兼具的美貌變成小孩的哭泣表情,從眼眶中溢出的悔恨淚水和雨水一起流過肌膚。


    「……混蛋,混蛋。」


    嗚咽最後被雨水掩蓋,淚水也停止了。


    那裏隻剩下部分屍體。


    歐芙洛希妮跪了下來,用手掌為真子蓋上眼瞼。


    「……我不會忘記你的。」


    雖然無法成為朋友,卻是第一個與自己擁有同樣身體與同樣感覺的少女。


    比怪物更可怕,天生的殺人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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