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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泰安胡亂點了點頭, 眼睛仍埋在他肩頭, 隱隱約約間知道他大約走到了屍體麵前,停下了。


    秦寶林的屍體保持著初發現時側臥的姿勢, 麵朝東牆。小太子緊咬牙關, 探手過去將屍體翻了過來。


    屍身僵硬,他費了些力氣。秦寶林果然如同李將軍所說,身著常服,衣飾完整幹淨。


    她的身材豐腴, 冬日裏又穿得十分臃腫, 腹部隻是微微有些隆起,看不出明顯懷孕。


    然而小太子深吸口氣, 慢慢解開了她前襟的盤扣, 一點點將她厚重的外衫剝開。


    月白色的寢衣貼身,將她明顯隆起腹部曲線展露得淋漓盡致。


    小太子深深閉上眼睛, 探手朝秦寶林隆起的腹部摸去,手下微微用力。


    良久之後他方才睜眼, 輕聲對泰安說:“可以了,回去吧。”


    李將軍說的半句不假。


    秦寶林, 的的確確是懷孕了。


    分秒都不敢耽擱,小太子離開被封得鐵桶一般的永巷。


    除了緊貼在心口的泰安,他還帶走了初初答話替他解圍的小太監一人。


    永巷離東宮並不算遠, 他卻一路背道而馳, 直直朝著皇帝所在的昭陽殿趕去, 卻在半路中間,轉向了淩煙閣外的長廊。


    太傅出事後,此處尤為荒涼僻靜。小太子環顧四周無人,劈頭蓋臉對麵前的小太監發令:“我雖救你一命,能否得活,還得看你個人造化。”


    內侍機靈,跪下表忠心:“願為殿下鞍前馬後萬死不辭。”


    太子擺擺手,立刻說道:“你現在立刻出發,自朱雀門出宮城,到白馬寺前的裴家去。”


    他認真叮囑:“太子妃裴家,知道嗎”


    內侍連連點頭,小太子半點不敢放鬆:“……親自見到太子妃本人,必要將這封手書遞給她。”


    他交給小內侍的,除了親筆手書之外,還有一隻磨尖了一端的,碧玉長簪:“若是門房阻攔,就拿出這隻簪子來,說是太子妃舊物。裴家,一見便知。”


    小內侍大聲應諾,卻又有些惴惴不安:“出宮不易,需當值對牌。臣六歲入宮,再未出宮一次,手續流程著實不熟悉……”


    太子淡淡:“故太傅裴家在城東,我卻讓你從西城門出,可知為何?”


    內侍低頭不敢回答,泰安卻在太子懷中嘀咕:“聲東擊西?”


    小太子耳尖一動,扶額長歎,嚇得地下的內侍伏低了身子。


    “秦寶林出事當晚,聖人調配給我連夜尋人的千牛衛李將軍,平日駐守的是哪座城門?”


    泰安明白了。朱雀門。


    小太子和李將軍形成了某種默契,共同配合著要將這位小內侍送出宮城。


    這樣大費周章,那小內侍要去的,絕不可能僅僅隻是剩一位孤女在守孝的裴家。


    “你最終的目的地,是在哪裏呢”泰安喃喃。


    像是回答她的話,小太子低低開口,說:“秦家。”


    “嗯?”小太子有些尷尬地清清嗓子。泰安立刻警醒抬頭,倒把小太子唬了一跳。


    “你臉上是怎麽回事?”太子一把攥過她,皺著眉頭上下打量。


    “我臉怎麽了?”泰安下意識摸自己的臉,卻摸到一臉濕滑。


    哦,原來是方才趴伏在他胸口上,臉上沾染到他傷口沁出的血。


    泰安輕輕鬆一口氣,卻又哎呦了一聲,狐疑地打量自己。


    她好像…高了一點?


    確實是高了一點。原本不過巴掌大小的紙片人,如今卻有一尺來寬,占據了他半個胸膛的長度。


    小太子沉默了一下,伸手輕輕抹去她臉上的血汙,對仍是一臉狐疑的她說:“沒事的…你是鬼怪,靠精血養育。許是方才沾了我的血,受血氣滋養,這才身量長大了一些。”


    “話又說回來,”他皺著眉頭,“你趴在我的胸口作甚?”


    他想了想,靈光一現:“難道是為了聽我心跳,看我死了沒?”


    一猜即中,泰安滿麵尷尬,嘿嘿笑了一聲,顧左右而言他。


    小太子額上青筋亂跳,想發火又覺得小題大做,隻能看著她狗腿獻寶似的奉上一杯微溫的水。


    嗯,多少還算有點良心。


    小太子舒一口氣,忍住胸口的疼痛微微側臉,小小地啜飲了一口。


    入口微溫,味道卻有些怪。小太子心中驀然警覺,眼中精光閃現:“這水是哪裏來的?不是告訴過你,東宮內侍不可信嗎?”


    泰安胸有成竹氣定神閑,又把水杯遞到他口邊:“放心吧,這是我趁內侍宮人睡著了,去她們房中找的。”


    她人小力弱,拎不動桌上的水壺,情急之下爬上門邊的麵盆架,抱著他桌案上的硯滴一次次地盛水。


    那硯滴鯉魚形狀,拇指大小,不知她來來回回上下多少次,才慢慢攢到這小半杯的溫水。


    感動和怒氣交織,小太子一時之間竟不知是何心情,許久之後才苦笑著說:“...你給我喝宮女的洗臉水?”


    泰安理直氣壯:“洗臉水,我能保證沒毒呀。韓信能受□□之辱,勾踐臥薪嚐膽韜晦十年,男子漢大丈夫,欲成大事不拘小節…”


    她還在叨叨叨地說個不停,小太子卻突然一個轉臉,一口將她杯中餘水飲盡。


    “你說得對。”他微微笑,“金鵬垂翅問悉,終能奮翼繩池,人生屈辱乃淬礪,否極必泰,是道之常也。”


    “大仇未報,尚未登寶。還有什麽苦,我吃不得?”他淡淡垂眸,右手撫上心口,“我不怕。”


    十三歲的少年,心性已經這樣堅韌隱忍。


    泰安欽佩不已,一麵探手到他額上測試溫度,一麵輕聲感慨:“你若是我阿爹的兒子,我大燕又怎會有李氏叛亂?”


    他聽出她語氣中少見的感傷,倒有些詫異,頓了片刻才開口:“我若真的是中宗之子,怕是也要被他寵成個紈絝。”


    “高宗仁明,卻子嗣不豐。成年皇子隻得兩位,中宗和定王盧啟。中宗懦弱平庸,定王卻才華橫溢。高宗猶豫多年,最終還是因為你阿爹嫡長的身份,擇定中宗繼位。”


    太子斟酌著語言,繼續說:“中宗仁懦寬容,對大臣手足多有優待,對妻兒子女一往情深,是個真正的好人。”


    可是卻不是一個好皇帝。


    泰安靜靜地聽著,替他補全了這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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