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初走出小區,伸手招下一輛出租車,將手機調成飛行模式。


    司機問方初去哪,她想了好久:“我不確定那個小區,先去音樂學院吧,我再告訴你怎麽走。”


    出租車開到了音樂學院附近,方初告訴司機卓陸酒吧的名字,然後順著那段記憶找到視頻裏的路,一路開到那座小區。她想親眼見一見這個打敗了他們八年感情的人是誰。


    付了車費下車,雪開始下大,小區門口有孩子在玩耍,歡笑聲傳來。


    方初提著箱子站到樹下,來往的人群裏沒有視頻中那個高挑的身影,她站了好久,腳心冷得發麻。


    直到夜幕降下來,方初渾身冷得發抖,她想走了,但是喉嚨裏似乎撐著一口氣,讓她不能服輸。她抬起頭,對麵一輛出租車駛來,掉頭停在了路邊。


    車上下來一個高挑的女人,穿很高的鞋子,提著視頻裏她看見的那個棕色的包。


    方初走上前。


    女人一愣,詫異地望著方初,她比方初高許多,垂眸望見方初眼裏晦澀的悲傷,漸漸明白。


    朱媛媛揚唇笑起:“方初是嗎。”她看了眼方初打冷顫的模樣和她身後的行李箱,“前麵有家咖啡廳,去坐坐吧。”


    方初跟朱媛媛走去。


    朱媛媛點了兩杯咖啡,打量方初許久,但方初一直沒有主動開口,她說道:“你都知道了。”


    方初問:“你是認真的嗎。”可笑的是她竟沒有站在道德的製高點用受害者的身份質問對方討說法。


    “是啊。”朱媛媛點頭,“許南陽這人還算挺老實的,現在這社會誰沒犯錯的時候,相比而言,他是我身邊異性裏最適合結婚的。”


    方初覺得聽到了笑話,她輕笑,望著朱媛媛。


    “我知道你,你這種性格,一定接受不了他這種背叛。”


    “所以哪怕我沒有找你,你遲早也會來找我的。”


    “是啊。”朱媛媛笑得像個勝利者,“前天我是排卵期,如果老天爺能眷顧,下個月我就可以懷上了,許南陽他媽不是一直希望他找個本地人麽,我年紀是大了點,但是跟他正好配。”


    方初眼裏一片漠色,心口也堵上一口氣。她是憤怒的,對麵的人完全沒有愧疚,那樣理所當然地把勝利淩駕在她的痛苦之上。


    “你別怪我,當初也是他自己控製不住。”


    方初忍住那口氣,問:“你看上他什麽了。”


    “你從前看上的,我都看上了。我是公司人事,你知道嗎,我能讓他做大區的經理,我能讓他拿比現在高五倍的薪水,你可以嗎。”


    “方初,你會的不多吧。”在方初的沉默裏,朱媛媛勾了勾唇。


    方初在詫異時,朱媛媛道:“他跟我做的時候太瘋狂了,我覺得你都沒讓他感受過那種瘋狂。”


    方初手顫抖,她險些握不住咖啡杯。她望著朱媛媛:“我來時,覺得你也是女人,我不想為難你,但是,你太不要臉了。”她起身,揚起咖啡潑在了朱媛媛臉上。


    她拖著行李箱找到一家酒店。


    她打開手機,許南陽發來的無數條短信和微信都闖進視線裏。她沒看,點開微信,刪除了好友。


    她回過去一條短信:我們分手吧。


    然後點開這個號碼,她手指僵硬了許久,終於點下了“加入黑名單”。


    她正要關機,手機屏幕裏忽然闖進舅媽的來電。


    方初努力收起情緒。


    “舅媽。”


    “在做什麽,吃晚飯了嗎。”


    “嗯,吃過了,在……看電視。”方初打開了酒店電視機。


    電視裏正在播臨城的新聞,新聞裏說到未來兩天內都會是大到暴雪。


    “南陽跟你在一起的?”


    方初想了想:“嗯,在一起。”


    “我看新聞說臨城會有大雪,你得注意多穿衣服。”


    方初笑著:“我知道。”眼淚安安靜靜淌下。


    她在沉默,電話那頭忽然響起一陣爭執,手機裏出現一道大嗓音。


    “小初,你舅媽出事了!”


    “你別說!”舅媽製止。


    “怎麽了?”方初急問,“舅媽?”


    電話被搶去,說話的人不是舅媽:“小初,我是你劉姨,你舅媽昨天下午給人補課,回來的路上撞到了一個老頭子,人家住進醫院了,是腦震蕩加骨折,要賠十五萬!”


    “我叫你別說!”舅媽急著吼道,但聲音依舊那樣輕輕柔柔。


    方初問:“我舅媽有沒有出事,她撞沒撞傷?”


    “電瓶車壞了,她就是擦傷。其實那老頭子壓根就是小毛病,也不知道醫院怎麽給診斷的,他一家人都喊十五萬不鬆口,那夥人剛剛從你家離開!”


    電話裏起了爭執,最後是舅媽拿過手機與方初通話。


    “我這裏不用擔心,你跟南陽爸媽相處得怎麽樣,他家人對你是什麽態度?”舅媽道,“我自己能解決這個事,你跟南陽好好的,不要讓我在家裏擔心你就好。”


    方初的話都堵在了喉嚨裏。她唇邊苦澀。


    “舅媽,這筆賠償應該是跑不掉的。你在哪裏出的事,路麵有沒有監控?”


    “是我的責任,是我自己撞倒人家了。”舅媽沉默了一下,“你別操心我的事,我看見天氣預報說你那邊很冷,你多穿點,不要感冒了。”


    “我明天回來處理這個事。”


    “別。”舅媽忙說,“我就是不想讓你擔心,我不會賠償那家人十五萬的,這分明就是訛人,我會找他們說理,該拿的錢我會拿,但我不會讓他們欺負人,你放心。”


    “不行,我還是回來一趟,我現在就訂票。”方初不等舅媽說話便查起機票。


    最早的航班在後天,還提示大雪預警,若有延時會在次日起飛。方初沒有辦法,隻能訂下這天的機票。她回撥過去電話:“我訂了後天的機票,你去酒店住,等我回來再跟你一起處理這件事。”


    “我都說了不要你回來!”舅媽歎氣,無奈道,“你跟南陽在那邊準備婚禮,我這邊幫不上你忙,還讓你來回折騰,舅媽不會幹這種事。聽到沒,我自己處理,你把票退掉吧。”


    舅媽掛了電話,方初沒有退票。


    她想著銀行卡裏的錢,這些年舅媽都在看病,她沒有存住多少錢,身上還剩下兩萬塊。


    方初握著手機,在安靜的房間裏陷入了痛苦。


    手機在這時震動著,她看見是一個陌生的號碼,歸屬地顯示臨城。


    方初想了想,接起。


    “初糖!你在哪,告訴我!”許南陽在電話裏急迫地說,“對不起,你想怎麽樣都可以,隻要我們不分手,你說什麽我都答應。”


    方初沉默了太久,電話那頭響起王生宇的聲音,兩個人都很焦急地在等候她的回複。


    她說:“我看見朱媛媛了。”


    許南陽連呼吸都戛然而止。


    “不是很漂亮,但是很聰明,她應該是細心到精明的人,跟你……更適合。”方初說完,心髒裏的痛仿佛還伴著一種解脫,這幾年的異地磨合仿佛讓她失去了很多自我和自由。


    她擦掉唇邊的眼淚繼續說:“我們兩個應該都很累吧,不如就這樣吧,早些放手,早點重新生活。你……你工作在上升期,以後能更好。婚紗照和婚慶酒店都不需要了,那些定金的單據在新房衣櫃抽屜裏,那輛車,你也拿單據去退掉。如果能退,請你幫我把我那份打到我卡裏,謝謝。”


    方初掛了電話。


    許南陽站在王生宇家樓下,大雪直下,他抱著手機瘋喊著方初,蹲在地上像個孩子大哭。


    王生宇兜著一身厚脂肪也冷得發抖,勸不動他,拿起電話打給了卓陸。


    卓陸已經到了華城。


    他剛剛到一棟房子裏,是卓先航幫他安排的別墅,車子也幫他配好了,生活看似變得更好,他心裏實則一團糟。


    他在設置大門的指紋鎖和密碼,錄完之後回到大客廳,把兩個傭人叫到了跟前。


    “這房子我就晚上住,你們白天拿一兩個小時打掃,然後各自回家,工資照給。”他並不習慣過這種被人伺候的生活。


    兩人今天的工作早就做完了,問卓陸要不要做飯,他說不用,囑咐她們以後買些菜存冰箱就行。他自己會燒菜。


    兩個阿姨明顯有些詫異,但沒多問,反正工作一下子變得清閑於她們而言是好事。


    卓陸走進廚房,聽見客廳裏手機在響。


    “喂。”


    “陸哥,你在哪?南陽這斯出事了……”


    卓陸乘坐當晚的航班飛回了臨城。


    許南陽在王生宇家中,沈放和宋桃也趕來了,許菲倒了熱水端給大家。


    卓陸進屋取下羽絨服上的帽子,他趕來得急,發梢有些亂,肩膀上被融化的雪片打濕,他直勾勾看著許南陽。


    沈放問他:“怎麽辦,宋桃打電話方初也沒接,再打就是關機了。”


    卓陸沒有說話。


    沈放皺眉:“許南陽,該說你什麽好,你竟然還搞外.遇,真看不出來!”


    許南陽背對著眾人坐在窗邊。


    卓陸端起許菲倒的熱水,他仰頭喝下,喉頭裏咕嚕嚕冒著聲音。他將水杯重重放在茶幾上。


    他走到許南陽跟前,提起他衣領狠狠掄了一拳。


    “幹什麽!”王生宇和沈放衝上來拉住卓陸。


    “你打他做什麽!”沈放吼道。


    卓陸甩開兩人,將許南陽揪出房門再掄下拳頭。許南陽沒有還手,屋裏幾人衝出門狠狠將兩人拉開。


    沈放擋在卓陸跟前,望清楚眼前人的神情時愣住。


    樓道昏黃的燈光下,卓陸雙眼猩紅,他整張臉繃緊,眼神陰厲冰冷,沈放甚至想,如果卓陸手裏有刀,他一定會捅了許南陽。


    沈放好久回過神,王生宇扶著許南陽回屋,他暗暗示意宋桃將門關上。


    “卓陸,你今晚有點失常了,你先回去吧。”


    “老子清醒得很,他玩得起女人麽,他在拿一個女人的全部來玩,他玩得起麽!”


    “這事是他不對,但是我們畢竟都是兄弟。”


    卓陸轉頭走去了電梯。


    他開車來到華南路上方初上次住的那家酒店,前台說沒有外地女性入住。他回到車上給朋友打電話,幾個開酒店和賓館的朋友那邊沒有消息,他沒車站和機場的關係,最終隻能放下手機,將頭埋在方向盤上。


    他好像在方向盤上聞見了方初身上的香氣,像沐浴露的氣息,又像一絲小蒼蘭的輕盈。


    他忽然望見收納盒中那張挪車卡片,尾號上的6被渲染成一圈黑色。他手指捏緊,指節泛白。


    他想,那天她是不是坐在這裏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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